第一百零一章 四喜丸子(21)
「什麼方法?」池冉微微皺眉。
他可不覺得對方能「活」下來是用了什麼正經手段, 否則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了。
盧微一自己卻並不這麼認為,他彷彿在做某項專業的學術研究,熱情地跟少年分享經驗:「我用古籍上記載的方法抓了一些真正的鬼物, 然後吸收了它們……我不再頭暈不再腹痛,身體的各項指標漸漸趨於正常,我以為我好了。」
盧微一的聲音陡然發生變化, 變得陰鷙, 變得充滿怨氣:「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對正常的食物失去了慾望, 各種美味佳肴擺在面前,哪怕再餓, 我也吃不下。」
他以為他會餓死,那樣就太慘了, 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香味, 很香很誘人。
是人肉的味道。
理智讓盧微一竭力剋制, 本能卻讓他對著身邊的人猛吞口水。
「我很努力地在忍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了了……」盧微一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顯得十分委屈。
池老闆忍無可忍, 打斷了他虛偽的自傷:「原來是你!」
預想中的堅硬和劇痛沒有出現,池冉聞到了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樣。
因為之前的戰鬥,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黑木土樓在震動下轟然倒塌,殘渣四濺,塵土飛揚。
池冉簡單說了下盧微一變成這副樣子的經過。
柳繇嘖了一聲:「他廢那麼大周章幹嘛?得了絕症來咱們店裡吃幾次飯不就行了?」
池冉:……
砰——
「艹,這他媽是什麼鬼登西?」柳繇疼惜地抹了把自己的彎刀,還好剛才沒沾到那些口水,否則他都不想要了。
池冉下意識回頭,正對上一張黑洞洞的,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
哎,看來不得不犧牲點什麼了,手?腳?還是腳吧,手要拿鍋鏟……
短短數秒內,池老闆權衡完利弊,調整好著陸的姿勢,閉著眼睛,準備投入大地母親的懷抱。
鋒利的彎刀在空中划出凌厲的弧度將近在咫尺的巨嘴逼退。
那口實在太過巨大,少年幾乎避無可避,只能選擇跳樓逃生。
池冉記得自己是讓花邶先回華章那兒,估計對方應該是放心不下,所以一直留在靈芝村,結果正好看到「人面蜘蛛」咬女演員的那一幕,於是嚇得夠嗆。
池冉有些生氣, 明亮的狐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屋子一個角落砸去!
尚算平和的對話被迫中斷,頭顱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自己的,正準備再次起飛,被少年又一個火球攔住去路。
祝嶠和柳繇的出現讓池冉壓力驟降,三對一,哪怕是融合了無數鬼物的鬼王也不在話下。
咔嚓。
池冉耳朵捕捉到一聲極輕微的碎裂聲。
池冉立即睜開眼,對上男人帶笑的目光,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也來了?」池老闆一雙桃花眼瞪得溜圓。
「還不是花邶那小子,在電話里哭得跟死了人一樣……」上古大妖嫌棄得不得了。
祝嶠將他放下來,摸摸少年耳朵上的鱗片耳釘:「我感覺到你有危險。」
連遠處圍觀的《詭怨》劇組人員都感覺腳下抖了三抖。
池冉被他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準備說什麼,就聽見前方柳繇氣急敗壞的聲音:「我說你倆要調情也看看地方吧!」
黑木土樓說高不高,說矮也有七層,和地面的距離對九尾狐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他現在是個人,遠處還有《詭怨》劇組的工作人員緊盯著這邊的情況。
咔嚓。
被彎刀再一次逼退的巨口轉而撲向少年,誰知迎面而來的是刺目的白色火球,將它燒得嚎叫一聲,扭身準備投入第三人的懷抱,結果在對上祝局長冷酷的視線後,竟直接退縮了。
有道理,還很多。
吼!
似是不滿三人的無視,說話間,巨口發出憤怒地嚎叫。
鬼王無疑是想遁地而走,因此這一下的力道極大,把地面砸出一個巨大無比的深坑。
吸收了全部黑霧後的頭顱已經完全沒了盧微一的模樣,五官消失大半,只剩下一張嘴巴,和之前在衛生間咬死高麥的鬼物倒是十分相像,看來盧老師說的也不全是假話,至少在自己的外形上沒撒謊。
地面的顫唞沒有停止,反而變得越來越劇烈!
而且,它變得極其龐大,像一個巨型球體懸浮在土樓上空,粘稠的唾液滴滴答答地從交錯的獠牙間滑落下來,可怖又噁心。
所以說適度上網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難怪來人間有味應聘削皮工的鬼物越來越少,難怪他家祝局長最近越來越忙, 原來是你小子在背後偷偷搞鬼!
沒錯,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搞!
池冉聞言頓時大大鬆了口氣,阿驕果然一如既往的靠譜。
三面包抄的架勢讓球狀鬼王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在原地滴溜溜轉了一圈,下一秒,竟急速向地面墜落!
前後都被阻截, 頭顱忽然爆發出尖銳的嘯叫,充斥著整座土樓的黑霧彷彿聽到集結的號角, 飛蛾撲火般全朝兩人所在之地湧來!
濃重的腥臭味熏得池冉忍不住後退,盧微一的頭顱被黑霧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模樣,只能聽見裡面不斷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唧聲,好像有什麼在互相吞食,又像是有什麼在彼此融合。
「不止我,驕蟲也來了。」柳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了哼,「正跟那個和尚一起疏散人群。」
「被它逃了……嗎?!」柳繇的尾音一下子拔高。
幾秒後,咕唧聲漸漸停歇,頭顱卻開始膨脹,很快充滿客廳,池冉被擠出房門。外頭的霧氣消散得一乾二淨,他從陽台望出去,能看到智障在沖著自己大吼。
池老闆覺得盧老師平時一定不玩微博,從他居然沒認出自己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
很快碎裂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少年緩緩低頭,一道手掌寬的裂縫出現在他所站的黃泥地上。
地面裂開了。
「那個球好厲害呀……」池冉小聲說。
旁邊的柳繇見狀,瞬間臉色大變,大吼一聲:「快跑!」
祝嶠一把抄起小男友甩到背上,腳下一點,離開原地。
大地繼續震顫,並且幅度還有加大的趨勢,一道道蜿蜒扭曲的裂縫好似一道道猙獰可怖的傷口。
百米開外,《詭怨》劇組一陣人仰馬翻,驕蟲和智障正聲嘶力竭地說著什麼,可是大家都被莫大的恐慌攫取了心神,根本聽不進去。
花邶伸著脖子東張西望,像只受驚的倉鼠似的在一片混亂中尋找他家老闆。
短短几息時間,最先出現的那條裂口竟然已經有數米寬了,隱隱能看到底下涌動的赤色岩漿。
「啊!!!!!」一名飛機頭的年輕人腳下趔趄,原本還算平整的黃泥地豁然裂開一個大口。
池冉認出他是《詭怨》的副導演,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有他還在跌跌撞撞地逆流而上。
「開明,陳開明!」飛機頭摔倒在地,一隻腳掛在裂口的斷面上,神情焦急地沖著一片廢墟的土樓大喊。
陳開明和端木冢還在裡面,但此刻誰也顧不上他們。
轟隆——
晴天霹靂,池冉趴伏在男人肩頭,下意識仰起臉。
閃電是黑色的,天空好似被劈成了兩半,看不見的風暴在醞釀,隨之而來的強大磁場讓人汗毛根根倒豎。
一個小小的不明物從天而降,如白日流星在少年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那是什麼?
隨著不明物由遠及近,終於看清對方模樣的池冉緩緩睜大了眼睛。
火球。
黑色的火球。
有成年□□頭那麼大,落到地面跟炮彈似的轟然炸開!
一個,兩個,三個……
越來越多,大小不一的火球雨點般砸下來,大地震動得越發劇烈,到處都是岩石撕扯擠壓的聲音,還有人們四散奔跑的哭嚎。
飛機頭被同伴拉出裂縫,下一秒黑色火焰自頭頂呼嘯而來。
「小心!」池冉急得大喊。
黑壓壓的蟲豸如暴風席捲,一把裹挾住兩人,堪堪避開,轟——,天火落地產生的氣流將他們推出去老遠。
慘烈的景象讓池冉受到極大的震撼,又莫名熟悉,彷彿在遙遠的曾經,也切身經歷過一般。
天崩地裂,生靈塗炭。
「大浩劫,該死,大浩劫又來臨了嗎?」柳繇顧不得身份暴露,變出八隻手,像拔蘿蔔似的把不小心陷進地縫裡的人拔出來。
「不至於。」祝嶠神情冷峻,一手托著背上的少年,另一手和相柳配合救人,「應該是剛才盧微一遁地的時候不小心觸動了『柱』。」
「艹!」柳繇聞言臉都綠了,「死長蟲,你是說玉皇山的那根『柱』就在土樓下面?」
「我原本也不確定,但看眼下的情況,十有八/九。」祝嶠語氣發沉。
「什麼柱?」池冉拍拍男朋友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祝嶠沒有勉強,微微彎腰,等少年站穩後,才說:「萬年前,共工怒觸不周山,導致天塌地陷,大地崩裂,天火降臨。女媧煉五色石修補蒼天,斷鰲足支撐四極,每個鰲足又分別化作十二根頂天立地的『柱』。」
池冉聽到這兒大致明白了:「所以有一根『柱』正好就在玉皇山,正好就在靈芝村,而且正好被盧微一這個不長眼的鬼王撞了一下,導致它不穩了?」
「嗯。」祝嶠肯定道。
池老闆:……挖,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那現在怎麼辦?是不是要將『柱』恢複原位?」池冉反應很快。
「對,你等下和驕蟲他們一起往山外跑,這邊我來解決。」祝嶠輕聲說。
池冉一聽頓時急了:「你來解決?你要怎麼解決?」
祝嶠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沉默在少年看來意味著未知與危險,於是他毫不猶豫道:「我和你一起去。」
祝嶠眉頭緊蹙,正欲反對,就聽柳繇說:「胡煥,你別去了,我跟他去。」
池冉還想再說什麼,被祝嶠輕輕一推,男人旋即化作一道黑影往廢墟中心的黑木土樓而去,柳繇嗤了一聲,九頭蛇立刻緊隨其後。
「老闆!」驕蟲救完人,恢複人類形態,在不遠處大喊,池冉抿了抿唇,摸摸鱗片耳釘。
池老闆朝自家服務員微微一笑,下一秒,轉身跑向黑木土樓!
他怎麼可能安心等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和朋友去冒險,這樣的事大妖九尾狐做不出來,人間有味的老闆也做不出來!
池冉跑得飛快,靈活地挑安全的地方走,避開頭頂不斷砸落下來的天火。
咔嚓。
地面毫無徵兆地裂開一道口子,少年腳下一滑,眼看就要墜入縫隙,尖利的指甲倏地暴長,牢牢嵌入岩石中,再一個用力,重新躍起。
他無法預測哪一處地面是安全的,哪一塊天空不會有天火墜落,只能不斷奔跑,不知道是不是池冉的錯覺,土樓似乎在排斥他的靠近,此時的自己就彷彿處於一個巨型風口,越是接近,這股排斥之力便越大。
被盧微一砸出來的那個深坑直徑足有百米,四周布滿裂紋,從上往下看,好似一隻碩大的眼睛。
池冉的手掌已經變作狐爪的模樣,死死抓著地面,無形的排斥力將他的額發吹向腦後,烏黑柔軟的短髮因為妖力的大量透支從髮根處漸漸變成銀白,瞳孔的顏色也淺了許多。
「祝嶠!柳繇!」他對著深坑大喊,卻久久無人回應。
池冉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鬆開爪子,站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池冉本以為自己會被越漸強烈的排斥力吹上天,事實卻並非如此,他掉下去的時候一點阻礙也沒有。
為了防止最終落到坑底摔成肉餅,少年現出妖身,攀住凹凸不平的坑壁,一點一點滑蹭下去。
片刻後,他終於安全著陸,出現在池冉眼前的不是坑坑窪窪的岩石和泥地,而是一整片修砌得還算平整的階梯,階梯頂部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平台,一根成人合抱粗細的石柱像被什麼東西兜頭砸了似的,孤零零地斜插在中央的凹槽內。
這應該就是「柱」了吧。
池冉看向四周,祝嶠和柳繇已經背對著他,站在階梯最高處。
他心中一喜,重新化作少年的模樣,噠噠噠小跑過去,池冉嘴裡喊著兩人的名字,後者卻毫無反應。
池冉疑惑,伸手去拍祝嶠的肩膀,卻拍了個空,手指穿過對方的身體。
怎麼回事?
池冉驚訝,但他沒有太過糾結,外頭天都快塌了,得趕緊把那什麼「柱」扶正。
少年一腳踏上平台,轟——
腦子裡似有白光炸開,瞬間失去了意識。
「哎,醒醒,你醒醒啊!」後衣領被一隻手拎住使勁搖晃,說話的聲音有幾分耳熟。
池冉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初雪般璀璨的銀髮,淺色的丹鳳眼,兩片薄唇自然上翹,揚起一抹似有若無戲謔的笑。
「胡煥……」池冉渾身痛得好似散架了一般。
「小孩,你醒啦!」銀髮青年見他叫自己的名字顯然十分高興,還不怕臟地替他抹了把臉上的灰,結果池冉的臉更髒了。
「這是哪……」池冉話音未落,熟悉的震顫再次襲來,幾乎同一瞬間,胡煥臉色微變,他低低罵了句髒話,一把將少年甩到自己背上,背著他一路狂奔。
池冉抱住對方的脖子,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想到,他和祝嶠真像,都喜歡把人背起來跑。
「大浩劫來臨了嗎?」池冉忍不住問。
「是啊,我說你這小孩真奇怪,大浩劫又不是第一天來……」銀髮青年雖然在跑,卻半點不顯驚慌,還有空和池冉閑聊。
「可是剛才明明沒有地震。」池冉小聲嗶嗶。
「你還不許它歇一歇啊?」胡煥笑道。
池冉:……
銀髮青年背著他熟門熟路地爬上一座山頂,在這裡大浩劫的影響微乎其微,只能隱約感受到大地嗡鳴。
池冉越過青年肩頭,望向下方,地面大塊大塊塌陷,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因為地勢太高,他看不清那些逃難的生靈,但也能想像出情況是何等慘烈。
「已經第七十八年了。」胡煥忽然輕聲道。
「嗯?」池冉下意識回應。
「沒什麼。」銀髮青年長長吐出一口氣,俏皮地聳聳肩,「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
池冉福至心靈:「女媧找到補天的材料了?」
胡煥笑起來,露出和少年一模一樣的淺淺酒窩:「對。」
池冉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待了多久,期間他一直和胡煥在一起,兩人又經歷了十來次地裂和天火。
他有想過出去,卻不得其法,他問胡煥,後者卻跟他說這次自己也不知道。
池冉隱隱有些著急起來,也不知道現實中情況怎麼樣了。
胡煥並沒有帶他離開山頭太遠,因為大浩劫隨時又會光顧,而這片山頭是附近難得的一處「安全點」。
這樣的「安全點」還有很多,但隨著一次次的天崩地裂,正在變得越來越少,他們腳下踩的這處,在下一次大地震過後很可能也會失去。
「你不去找其他妖族嗎?」在池冉的認知里,大災厄來臨時,人類喜歡抱團取暖,至少許多末世電影都是這麼演的,再建個基地什麼的,共渡難關。
銀髮青年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個人不好嗎?他們會拖累我的。」
池冉:……
膝蓋忽然中了一箭。
雖然這麼說,胡煥還是帶著他去了自己「族人」所在的聚居地。
說是「族人」,實際大部分都妖力低微,和大妖九尾狐在血緣上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們是胡煥的追隨者和仰慕者,其中又以後者居多,誰讓九尾狐長了一張顛倒眾生的臉呢!
哪怕是在大浩劫時期,天沒黑就有年輕的男妖女妖跑到他們這邊來自薦枕席。
胡煥笑嘻嘻地讓人家滾,像足了毫無風度可言的渣男。
太惡劣了。
池冉想,胡煥一定沒有朋友。
「族人」們遠遠地望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在被一次次無情拒絕後,再沒有人敢靠近胡煥。
但他們依舊會虔誠地獻上食物和水,胡煥讓池冉去拿,自己卻從來不吃。
銀髮青年每天會把手放在大樹的樹榦上,感受大地的震動幅度。
「女媧什麼時候補天呢?」池冉忍不住問。
「快了吧。」胡煥說。
但沒多久,「族人」中間就開始流傳女媧補天失敗的消息。
「失敗?為什麼?」池冉記起祝嶠好像也說過,五色石剛開始並不能補天。
胡煥眯了眯眼,他去了「族人」 的領地,回來後卻什麼也沒說,依舊一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模樣。
池冉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當天晚上,地裂和天火再次造訪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地面的震動幅度比池冉以往經歷的那些都大。
胡煥嫌他跑得慢,背著少年在崩斷的廢墟間穿梭,「族人」們四散奔逃,「安全點」終究不再安全,慘絕人寰的哀嚎遍布整個曠野,連風都是腥的。
這一晚,池冉知道了什麼叫屍山血海,人間煉獄。
銀髮青年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他站在高高的山頭上,忽然問池冉:「小孩,你想活下去嗎?」
池冉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胡煥定定看著他,笑了:「好。」
胡煥走了,沒有帶池冉。
再後來沒多久,頭頂划過五色雲彩,絢爛奪目,美得惑人,是女媧在補天。
這次,成功了。
「夠了,終於夠了。」同樣待在山頭上,倖存下來的人族和妖族欣喜若狂。
「什麼?」池冉疑惑。
「靈氣啊,五色池裡的靈氣終於夠了,沒有靈氣,五色石根本補不了天!」
池冉一愣,他想到了沒再回來的胡煥。
少年將手撐在九尾狐用來感應地震的大樹上,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裡無聲地滾落下來……
池冉被彈出幻境的時候,祝嶠和柳繇正在努力把石柱扶正。
原本弱到幾乎消失的排斥力瞬間爆發,將兩人推出去老遠。
「怎麼回事?」相柳暴躁地抓抓頭髮。
祝嶠皺起眉,身後響起少年清澈的嗓音:「靈氣,這柱子需要足夠的靈氣才能重新歸位。」
「胡煥?卧槽,你他媽什麼時候來的?」柳繇蛇嘴裡吐不出象牙。
「就剛剛。」池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祝局長盯著池老闆紅通通的核桃眼,臉色不大好看,池冉走過去彷彿不經意般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
祝嶠無奈嘆了口氣:「你不該來。」
池冉還沒開口,柳繇叫起來:「你怎麼知道?」
池冉想說胡煥就是這麼做的,但這話像被堵在了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悶悶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柳繇聞言也沒再追問,跳著腳抱怨:「靈氣?我上哪兒給這玩意兒找靈氣?」
說完,他似是想到什麼,神情微變,綠眼睛瞬間變成冰冷的豎瞳,視線從石柱移向池冉,最後落在異管局長身上:「死長蟲,你們異管局不是正規公司嗎?有沒有為人類奮鬥至死之類的企業文化?」
祝嶠:……
池冉:……
望著兩人如出一轍的看智障的表情,上古大妖怒了:「艹,胡煥,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你不會要跟這條死長蟲聯合起來,拿我祭天吧?」
池冉:……
見他不說話,柳繇氣得鼻子都歪了,掐著腰沖少年罵罵咧咧。
池冉:……
池冉沒理他,轉而問祝嶠:「盧微一呢?」
球狀鬼王因為撞上祭台沒能成功遁走,被提前下來的兩人逮了個正著。
「在磨盤地獄裡。」祝局長說。
「拿出來吧。」池冉語氣輕鬆得彷彿在說我想打籃球。
下一秒,一個眼熟的球狀物出現在男人掌心。
黑漆漆的一團,長滿獠牙的嘴巴還在兇狠地胡亂咬合,不過因為體積縮小了百萬倍,導致它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可怕,像個丑萌的模擬玩具。
「會不會不夠?」池冉有些擔心。
「盧微一吸收的鬼物不少,先試試吧。」
「也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柳繇覺得自己真像個智障,就很沒勁。
祝嶠正準備將鬼王球貼上石柱,然而,砰——
無形的排斥力再次將男人彈開。
「不行?」柳繇皺眉。
「我試試。」池冉忽然道。
祝嶠顯然不放心:「讓相柳去。」
柳繇撇撇嘴,一把搶過鬼球,信心十足地跨上平台,砰——
上古大妖氣哄哄地把球扔給池冉。
別看鬼王變小了,居然還挺沉,池老闆小心翼翼地雙手接住,試探性地用它靠近石柱。
果不其然,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排斥力,但力道卻比祝嶠和柳繇面對的時候要小得多,至少沒有將他直接彈開。
石柱表面並不是光滑的,而是刻滿繁複的符文,這些符文池冉一個也不認識,卻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遠古氣息,悠遠浩蕩,讓人不由生出渺小敬畏之感。
鬼球表面的黑霧一點點溢散出來,漸漸被石柱吸收。
三人見狀,心中一喜,鬼物作為靈體的一種,確實能夠提供靈力,但池冉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果然,下一秒,鬼球劇烈掙紮起來。
它也不想死啊!
這隻鬼王之所以會形成完全是因為盧微一對活命的執著,如今它就要被祭天,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坐以待斃?
小小的黑色球體在池冉掌心中瘋狂扭動,墨汁般濃稠的霧氣透過皮膚,滲入骨髓,將少年整隻手都染得漆黑。
冰冷的感覺如跗骨之蛆,讓池冉幾乎無法將球握住,祝嶠立即上前,卻被排斥力推開,柳繇急得又想罵人。
「啊啊啊啊啊!!!!」原本逐漸佔據上風的鬼球忽然爆發出凄厲的哀嚎。
池冉一愣,他正打算擠出一點狐火,結果還沒付諸行動,鬼球就開始大叫。
嘩啦。
一直纏繞在少年手腕上的念珠歡快地抖動,入侵的鬼氣遇上平靜祥和的佛光,彷彿被灼傷一般迅速縮了回去。
池冉見狀趕緊繼續將手貼上石柱。
鬼球還在負隅頑抗,可惜在念珠的鎮壓下,翻不起多少風浪。
祝嶠微微鬆了口氣,相柳哼哼唧唧地說禿驢的東西還算湊合。
石柱一端被緩慢抬起,柱子本身其實並沒有多重,讓池冉感覺吃力的是上面傳來的排斥。
隨著石柱一點點卡進平台的凹槽,排斥力也越來越大,縈繞在鬼球表面的霧氣急遽減少,球體本身也肉眼可見地縮小下去。
少年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指甲再次不受控制地暴長,鬼球爆發出凄厲的尖嘯,飽含不甘和憤怒,卻很快又被念珠壓制。
排斥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強度,池冉知道馬上就要成功了,他咬咬牙,拼盡全身妖力,終於——
轟隆。
伴隨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石柱穩穩卡入凹槽,地面停止開裂,天火不再降下,撥雲見日,一切趨於平息。
池冉脫力地坐到地上,被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