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四喜丸子(7)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四喜丸子(7)

池冉聽著逐漸遠去的打鬧聲, 眼底不自覺浮起一抹笑意,他把給賀志文留的那塊奶油蛋糕送去隔壁榮寶齋,小敏奶聲奶氣地和他說了生日快樂。

池老闆小跑回自家鋪子, 關好門,一道細弱的聲音在昏暗裡幽幽叫住了他:「老闆。」

池冉:!!!

池老闆整個人頓時跟過了電似的一個激靈,指甲噌一下伸出來好幾寸。

「老闆, 是我。」那聲音又喚了一聲。

池冉:……

少年緊繃的神經放鬆, 無奈看向身旁的繃帶怪人:「小錦, 下次不要忽然喊人。」

容易把你自己弄死。

「哎好。」錦黎撓撓頭,乖乖答應。

池冉在心裡嘆氣, 知道這事兒對方也控制不住,便扯開了話題:「你找我有什麼事呀?」

池老闆非常喜歡這份禮物,將它們擺在卧室的窗台上,可愛得不得了。

池冉:?

上古大妖訕訕道:「那個,下個月的工資……」

「不,不用謝。」下一秒他便眼睜睜看著錦黎默默縮回角落裡,和黑暗重新融為一體。

好處要得這麼及時的員工你還是第一個!

俗話說拿人手短,池老闆勉為其難答應給切菜工小柳發工資,後者才樂顛顛地回去繼續刷他的賣貨直播——雖然買不了,過過眼癮也是好的。

池冉唔了一聲:「原本看在你白天做長壽麵的份上,打算下個月給你發工資的,現在看來,好像並不需要……」

池冉:……

他打開微信,和祝嶠的聊天記錄停在昨晚。

池冉震驚,和燭龍鳳凰一樣,畢方也是上古神獸,他狐疑地盯著眼前的綠髮青年:「你為什麼會有畢方的羽毛?」

然後他聽見錦黎小聲道:「這魚養大了可好吃了,肉質特別細嫩, 魚頭可以剁椒,魚肉一半醋溜一半刺身, 魚尾巴做划水,翅膀還能紅燒。」

柳繇被他一言不發的模樣弄得心裡沒底:「胡煥,你幹嘛?」

錦黎來人間有味的時間不算長, 太貴重的東西他還真不好意思收,這魚白頭紅嘴, 身有蒼色斑紋,看上去和普通觀賞魚差不多,前提是如果它沒長了一對翅膀的話。

柳繇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後頓時急了:「要要要!誰說老子不需要?老子可太需要了!!」

熱鬧了一天,池冉將收到的禮物分門別類歸置妥當,洗漱完畢,換上睡衣躺進被窩裡刷手機。

柳繇:……

「胡煥!」相柳忽然暴喝一聲。

「你給我的禮物?」池冉驚訝。

池冉靜靜看了他片刻,然後陷入沉思。

池冉被他嚇了一跳:?

驕蟲肅然地一點頭,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又帥又酷地走了,高高束起的栗色長發在空中划過一個冷厲的弧度。

池老闆吸了吸口水,看向魚缸的目光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

「想不到堂堂大妖九尾狐居然會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嘖!」柳繇斜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大四喜和貓咪小騎手們給池冉送的是毛氈戳戳樂,大大小小一共五十六隻毛氈玩偶小貓,三花,大橘,虎斑……每一隻都對應一名小騎手,原材料則是從各自身上掉下來的毛毛。

池冉都看呆了。

「謝了啊。」池老闆乾巴巴地說,轉身就要回房,被柳繇一把拉住。

此時佔據身體的是蟲,並不是原本溫柔和煦的阿驕,英姿颯爽的女人板著一張臉,硬邦邦地對他道:「老細,生辰快樂。」

池冉:「……謝,謝謝。」

柳繇笑得古怪,輕輕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

「這是畢方的翅膀毛,以前聽人族那些老傢伙們說擺在店裡,可以紅紅火火,生意興隆。」柳繇別彆扭扭地解釋。

柳繇張望了一下四周,見無第三人在場,飛快從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到池冉手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哼:「給你。」

遠古山神自己釀的南柯酒,據說喝了能讓人夢想成真,有沒有這麼厲害池冉不知道,但味道應該非常好。

池冉沖他彎了彎眼睛:晚了。

池冉:……

貓咪們自然不可能有這麼逆天的巧手,池冉看向大四喜,後者表示自己也沒有,在淘寶下了單,把毛毛寄過去,讓店主小姐姐幫忙戳的。

池冉:……

「謝謝你呀,小錦。」少年笑眯眯。

「老闆, 生日快樂。」錦黎的聲音細若蚊蚋,腦袋又快垂到胸口去了。

下一秒,一個不大的圓形魚缸出現在錦黎手中, 裡面還有一尾手指粗細的小魚。

池冉:?

這是又一個小錦囊,和花邶給的那個差不多,不過是墨綠色的,鼓鼓囊囊,摸上去十分柔軟,池冉打開一看,裡面裝了些不知道是什麼鳥類的羽毛。

問完, 他就發現強大的龍族預備役臉肉眼可見地紅了, 能透過繃帶的那種紅, 十分誇張。

之後驕蟲也找他送了禮物——一瓶酒,這酒一看就和普通酒不一樣,五彩斑斕的液體裝在透明質地的瓶子里,被大堂的燈光一照,折射出絢麗奪目的光彩,比任何一種名貴珠寶都要閃耀。

池冉略微有些遲疑:「這魚……」

異管局局長還在出差趕不回來,於是提前和池冉說了生日快樂,連今天的打卡問候都中斷了。

看來是真的很忙了。

池冉想,心裡卻有點悶悶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晚飯吃得太撐,也或許是別的原因。

夜已深,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小狐狸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窗戶被砰砰敲了兩下。

池冉一下子坐起身,他揉了揉眼睛,循聲望過去。

窗外大雪紛飛,銀裝素裹,一隻巴掌大,碧青色的小鳥站在被積雪覆蓋的檯面上,正不停用圓鈍的喙有節奏地敲擊著他家的窗玻璃。

砰砰。

砰砰。

池冉以為它是想進來取暖,便下床過去打開窗,誰知小鳥反而朝他啾啾叫了兩聲,翅膀一拍,衝進雪夜裡,過了會兒又停下來啾啾兩聲,示意他跟上。

池冉看明白了,他雖然奇怪,卻直覺這怪模怪樣的小綠鳥並無惡意,於是披上羽絨服,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出去。

走出卧室,穿過天井,拉開那扇老舊斑駁的朱漆大門,下一秒,池冉緩緩睜大了眼睛。

銀白的雪地里站著一抹熟悉的身影。

「祝,祝局長。」少年磕磕巴巴地叫人。

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太驚訝了!

這條龍不是應該在外地出差嗎?怎麼會出現在他家店門口?

祝嶠看了眼腕上的手錶,十一點十分,微蹙的眉心顯而易見地舒展開來:「還好趕上了。」

趕上了?

池冉怔愣,然後便聽男人微笑著對他說:「生日快樂。」

少年還傻傻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話脫口而出:「你專程從外地趕回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祝嶠嗯了一聲。

池冉忽然就有點高興,剛才悶悶的那種感覺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偷偷搖了搖不存在的大尾巴,偏還要軟聲軟氣地抱怨:「我剛才都睡著了。」

不自覺的撒嬌像把小刷子似的輕輕在祝嶠的心尖上掃過,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彎曲了一下,漆黑如墨的左眼深深望著面前的少年。

「我的錯。」異管局局長十分光棍地道歉。

池冉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彎了彎,小聲道:「沒關係,原諒你了。」

祝嶠也笑起來,他忽然牽起少年的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白色的清河街上。

池冉這才發現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月亮從雲層後探出腦袋,銀白的清輝灑下來,雪光折射,照得四周一片亮堂。

「我們去哪兒?」少年的聲音清清脆脆。

「帶你去……」走在前面的黑衣男子斟酌了一下措辭,用了個池冉完全沒想到的詞語,「兜風。」

在池老闆的印象中,祝嶠一貫是冷酷的,凌厲的,兇殘的,對方不是在誅殺凶煞,就是在誅殺凶煞的路上。

連說兜風的口吻,在池冉聽來都充滿了殺伐的氣息。

說話間,兩人已經在雪地里跑出老遠,一輛造型古拙的馬車出現在池冉視野中。

馬車通體漆黑,做工考究,大朵大朵紅色的彼岸花開滿車廂外壁,神秘而妖冶,池冉並沒有看到套車的馬匹,馬車卻安安穩穩停在雪地上,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祝嶠掀起簾幔,扶少年上車。

天寒地凍,車廂里卻十分暖和,內部空間遠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中間擺了一張描金小案幾,池冉仔細分辨,發現上面雕刻的暗紋也是深紅色的彼岸花。

案上放了幾碟點心和茶水,祝嶠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少年對著其中一碟出神。

「怎麼了?」祝嶠的目光也落在那碟印有臨安特產的桂花糕上,神情自若。

「這個桂花糕……」池冉眼底涌動的情緒頗為複雜,「你買的?」

祝嶠搖搖頭:「舍圖買的。」

「哦。」少年應了一聲,語氣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便從這個小插曲上移開了。

馬車一路疾馳,車輪碾過積雪,發出細微的嘎吱聲,車廂壁上有可供外視的窗口,池冉移開擋板,夜風頓時將他細碎的額發吹得凌亂。

雖然夜已經深了,清河街上卻並非全然的沉寂,兩邊的商鋪有不少還亮著燈,遠遠的能聽見說話聲,嬉鬧聲,電視機在播放午夜場,老式唱片機里咿咿呀呀地傳出悠揚的華爾茲。

不一會兒,馬車出了街口,駛入真正的鬧市區,人流一下子變得密集起來。

到了此時池冉才發現,這座城市絲毫沒有睡意,武陵廣場上火樹銀花,五顏六色的音樂噴泉邊手藝人在賣面人和糖畫,年輕的父母牽著孩子,興緻勃勃地挑選自己心儀的商品,不遠處臨安大廈寬大的LED屏上播放著跨年倒計時。

明天就是陽曆新年了啊……

池冉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他甚至看到了從電影院出來,手裡還拿著半桶爆米花的驕蟲。

「阿驕!」少年興奮地大喊。

驕蟲獃獃站在原地。

「怎麼了?」同伴奇怪地搡了搡她的胳膊肘。

「我剛才好像聽見我們老闆的聲音了。」驕蟲一臉愕然。

同伴震驚:「不是吧,出來玩還碰到老闆,這是什麼無法逃離的人間疾苦啊?!」

驕蟲被她誇張的表情逗得大笑。

馬車駛過賣燒烤的攤販,炭火舔舐烤架上的牛羊肉串,滋滋冒油,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孜然,辣椒面和肉食本身的香氣,聞得池冉就有點饞。

「啊!」他忽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怎麼了?」少年扒著窗口看得眼花繚亂,對面男人的目光卻始終落在他身上沒有移開片刻。

池冉頗為遺憾地說:「我給你留了蛋糕的,忘在冰箱里了。」

像蛋糕這種新鮮甜點一般最多可以放兩天,池冉本來想的是這兩天里祝嶠要是能回來,就請他吃蛋糕,也算陪自己過生日了。

少年沒有多說,但祝嶠還是明白了小狐狸這點隱秘的心思,指尖頓時一陣酥|麻,他笑著說:「那就等回去了再吃。」

池冉點點頭:「也行。」

祝嶠說是兜風,他們還真繞著整個臨安城轉了一圈,以馬車吸睛的造型按理應該很容易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然而事實上,它就跟隱形了似的,哪怕從路人身邊擦過,對方也視而不見。

池冉猜它應該是陰司的某件法器,被祝局長私用公物,拿來泡小男生了。

祝嶠察覺少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古怪,詢問地挑起一邊的眉毛,池冉假裝沒看到,扭頭繼續看風景,嘴角卻忍不住彎了彎。

馬車繼續前行,掛在車檐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噹聲,漸漸的,車廂外的景色發生了變化。

鼎沸的人聲和繁華的熱鬧一點點遠去,四周變得昏暗和安靜下來。

「接下去的路最好不要看。」祝嶠忽然開口,池冉聞言下意識就把擋板重新拉上了。

馬車彷彿駛入了一條狹窄幽深的隧道,車輪碾雪的聲響消失不見,整輛車好似懸浮在半空一般。

他正想問為什麼,一聲仿若野獸的嘶吼傳入耳中,這聲音顯得十分遙遠,卻莫名讓人一陣心悸。

「那是?」池冉腦海中隱約冒出一個猜測。

祝嶠凝視著他,淡淡吐出兩個字:「惡鬼。」

陰司地獄裡的惡鬼。

池冉見過的鬼物不算少,從愛吃神仙肉的某清河郡王侍妾,到死了都還惦記著給兒子兒媳打掃衛生的付春花,再到開偽音跟活人網戀的鬼主播,還有來他店裡打工的孫大眼,半拉腦袋以及女高中生,在靈隱寺外偶遇的吊吊們……

這些鬼物大多沒害過什麼人,陰氣重而煞氣輕,除去外表可怖了點外,和普通人類也差不多,哪怕是險些變成厲鬼的鬼主播方苛,池冉一個響指也能將他驚走。

所以他無法想像,真正的惡鬼會是怎樣一種存在。

大概看出少年在想什麼,黑衣男人輕聲道:「惡鬼生前也不過是普通人類罷了。」

池冉歪了歪腦袋。

「不過有些人活著的時候雖然壞事做盡,死後面對十殿閻羅審判卻唯唯諾諾,膽小如鼠,這樣的鬼魂並不會化作惡鬼。」

池冉疑惑:「普通鬼物墮落成惡鬼的條件是什麼?」

祝嶠唇邊挑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幽深如墨的左眼微闔:「慾望。」

人有欲,然後為鬼。

「地獄六道中有一為餓鬼道,墮入餓鬼道的鬼物永遠也吃不飽,日日被難以忍受的飢餓折磨。」祝嶠指尖輕輕撫上黑色的眼罩,「為了果腹,它們甚至會自相殘殺,吞吃同類,然而卻越吃越餓……」

「因為真正折磨它們的並非飢餓,而是慾望對不對?」少年輕聲開口。

祝嶠點了點頭。

隨著馬車行進,池冉又聽到了更多惡鬼的嚎叫,時遠時近,但他再沒有感受到那種心悸的感覺,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對面的祝局長,結果後者也正好在看他。

池冉:……

池老闆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咬了一口,掩飾偷窺被發現的尷尬。

咦!

池冉驚疑不定地望著手裡缺了一小塊兒的桂花糕,上面雖然同樣印著臨安特產的字樣,但味道和他二十年前吃過的有不小的差別。

「好吃嗎?」祝嶠問。

「還成。」池老闆實話實說,沒有他做的好吃。

其實尾巴主人留給他的那包桂花糕味道也一般,但因為助他度過了那個難捱的冬天,所以池冉到現在都念念不忘。

忽然間,少年生出一種心灰意冷的傷感,有沒有可能,他永遠也找不到尾巴主人了呢?

畢竟二十年過去,對方或許早已離開臨安,甚至離開了華夏,也或許遭遇種種意外,身死道消……

後一種可能池冉幾乎從未想過,潛意識裡自動將其規避了,但不想不代表不存在,否則那麼大一個妖怪,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池冉猛地甩了甩頭,命令自己清醒一些,觀音簽上不是說他很快就能找到對方嗎?

掙扎糾結間,一道冷靜的聲音打斷小狐狸紛亂的思緒:「到了。」

祝嶠率先跳下車,池冉緊隨其後,下一秒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河面霧嵐繚繞,飄蕩著數不清的,星星點點的銀色光團,有些像螢火蟲,卻比螢火蟲要柔和得多,看上去也更漂亮。

河兩岸是漫無邊際的大片紅色彼岸花,如火如荼,絢爛熱烈,好似要將整個空間都燒起來一般。

「這裡是?」池冉幾乎無法將目光從這一幅瑰麗到極致的畫卷中移開,奪目的,攝人心魄的美,讓他的心臟都控制不住地狂跳了幾下。

「我出生的地方。」祝嶠垂眸望著一臉震驚的少年,唇角微勾。

「這裡是忘川?」池冉清透漂亮的桃花眼瞬間瞪得溜圓。

誰知祝嶠搖搖頭,笑著指了指頭頂:「忘川在上面。」

池冉順著他的動作望去,於是他看到了……極光!

五色的霧狀緞帶宛如絢麗的霓虹,蜿蜒曲折地橫跨整條大河上空,忽明忽暗,變幻莫測。

「忘川,不應該是一條河嗎?」池冉看看頭頂,再看看腳邊的大河,有些懷疑人生。

「嗯,從上面看就是河的樣子。」祝嶠像個盡職盡責的主人,耐心解答客人的一切疑惑。

「要上去看看嗎?」他問。

池冉想了想,搖搖頭,他想先看看祝嶠出生的地方。

「這些光團是什麼?」他指指離得最近的一顆銀白光點。

「靈魂碎片。」祝局長簡簡單單一句話把池老闆嚇了一跳,漂亮的桃花眼裡滿是譴責,你們陰司真的太可怕了,把人魂魄攪成碎片還到處亂扔。

祝嶠被他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有些人死後在十八地獄還完陰箴不願意投胎,時間久了便會魂飛魄散。」

「都服完刑了還有人不願投胎呀?」池冉驚訝。

「有的。」祝嶠負手而立,朝之前的那個光團輕輕勾了勾,光團便晃晃悠悠地飄到池冉身前,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它接住。

然後他便發現,這光團與其說是靈魂碎片,不如說是一段記憶。

記憶的主人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記錄了他和妻子從相識相知相愛到相守的一生,平平淡淡,卻相濡以沫,細水長流。

「他的妻子呢?輪迴轉世了嗎?」池冉問。

祝嶠搖搖頭,指向另一個光團。

那光團便也緩緩飄來,最終與池冉手中的這個緊緊挨在一起,兩隻彷彿還有意識似的,親密地互相蹭了蹭。

池冉有些吃驚:「他們是擔心下輩子不能繼續在一起,所以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保留一世的回憶?」

祝嶠嗯了一聲:「人族的壽命太過短暫,力量也太過渺小,死後一切便如夢幻泡影,哪怕努力挽留,等到靈魂消亡,盡皆不復存在。」

「但這是他們表達愛的方式。」池冉小聲道。

因為彼此相愛,所以不願忘記。

他盤腿坐下來,凝視著半空中那些充滿米幻色彩的光團,安靜又乾淨,周圍的彼岸花似乎被少年身上的氣息吸引,綻放得更加熱烈。

「這裡的光團你都看過嗎?」少年忽然仰頭,清亮的聲音在這片空間里傳得又高又遠。

「嗯。離開陰司前,我一直待在忘川之下。」

上古大妖的壽命漫長而枯燥,年幼的燭龍因為周身煞氣無法離開至陰之地,池冉想像了一下縮小版的祝嶠一板一眼地點開每一個光團,查看裡面的內容,心裡莫名一陣發軟。

「你……」他正要開口,才發現兩人不知何時貼得極近,近到一轉頭就能聞到祝嶠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和馬車裡的那個味道一樣。

池冉心想。

祝嶠沒有說話,就那樣偏頭看著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得池冉臉頰發燒。

「你又這樣看我。」少年嘟嘟囔囔地抱怨,耳朵尖兒卻微微紅了。

「池冉。」他聽見男人叫他的名字,聲音有些低沉。

「嗯?」池冉微微抬頭,下一秒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光潔的額頭。

少年有瞬間的僵硬,卻沒有太過錯愕,或許因為這般生猛的舉動,祝局長不是第一次做了。

狡猾的龍族。

小狐狸心想。

不過這個吻卻不似上次那般一觸即分,它緩緩向下,溫柔地擦過鼻尖,將他的驚呼吞入腹中。

池冉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滿眼如火般耀目的彼岸花,方寸之間全是對方霸道的氣息,冰冷又炙熱,卻帶著一絲絲溫柔的專情。

和燭龍兇殘的風評完全不同,純粹到可怕。

少年的睫毛輕輕顫動,掃過男人高挺的鼻樑,像一把調皮的小刷子刷得後者心裡痒痒的,想要索取更多,於是忍不住抬手托住池冉的後頸。

唇舌交纏間,池冉彷彿陷入了一片廣袤靜謐的深海,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甚至帶上了細小的嗚咽。

下一秒,砰——

雪白的毛糰子掉落下來,被祝嶠眼疾手快地接住。

「對不起。」

「對不起。」

兩道聲音同時道歉,小狐狸坐在祝嶠掌心裡垂頭喪氣:「我,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有點害怕,嗚嗚哇!!」

祝局長:……

「我的錯。」祝嶠揉揉對方炸毛的腦瓜,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池冉小心翼翼地觀察天敵的臉色,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要不再試試?」

祝嶠:……

燭龍看著毛絨絨的小狐狸嘴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