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青魚划水（14）
莫如風在人間有味連著吃了四天, 到第五天的時候，照例起了個大早。
——昨晚睡著後，他隱隱感覺自己受過傷的右手在發燙, 醒來卻沒什麼異樣，讓他懷疑是不是太想痊癒而產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於是從酒店出來就迫不及待直奔小飯館, 結果一到那兒才發現店門緊閉, 外面圍了一大群人。
賀志文抱著女兒在旁邊樂呵呵道：「都是新客吧？人間有味每周一休息, 不營業。」
什麼？不營業？怎麼可以不營業？
人群頓時炸了鍋，他們大多不是臨安本地人, 看了熱搜後，從全國各地乘坐高鐵, 飛機專門趕過來, 就想看看小飯館的東西是不是真如網上說的那麼神奇。
一開始, 池冉定下每周一放假，是因為花邶周一要送弟弟去醫院做檢查。小飯館人手不足, 開張的話根本忙不過來。
現在花郊已經逐漸恢複, 只需要按時吃工作餐，結合適量的康復訓練, 倒不必每星期都跑醫院了，再加上多了個驕蟲, 人手問題得以解決。
但池冉回頭一想，自己來臨安城兩個月，居然還沒好好逛過，平時忙也算了, 連休息日都不消停，不是抓水鬼, 就是抓太歲，而且如今也不像剛開始那麼缺錢了，便決定一周一天的假期繼續保留，員工們也能適當放鬆一下。
池老闆一覺睡到自然醒，小小的毛糰子在暖烘烘的被褥里打了個滾兒，然後才揉揉眼睛化作人形，趿拉著拖鞋洗漱完畢，慢慢往廚房走去。
池冉從最靠邊的櫥櫃里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石磨，洗去表面浮灰，往磨眼裡加入頭天浸泡的黃豆。
池老闆頭大如斗，不管了，他一人給了一個碗，讓他們自己調，靜置半小時後的「霧凇」樣子有了新的變化，表面平整，□□彈彈，看起來更像雙皮奶或者水蒸蛋。
驕蟲：「痴線。」
「變回去。」池老闆面無表情。
「咸豆腐腦！」
「你們吃甜豆腐腦還是咸豆腐腦？」池冉拿了四個碗，頭也不抬地問。
池冉看看蟲子又看看兩頭蛇，無奈地敲了敲鍋沿：「還吃不吃了？」
「痴線！」
池冉點點頭：「是豆腐腦。」
柳繇想說豆腐腦和豆漿也沒什麼不同，都是用豆做的，但又怕池冉真不讓他吃了，只好悻悻閉了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了哼。
「我唔系阿驕。」驕蟲神情嚴肅，「我系蟲。」
巨爪鬆開蛇頭，恢複成人形，與綠髮青年一左一右分站在池冉兩側，大四喜窩在他腳邊，瑟瑟發抖，肥胖，可憐又無助。
池冉：……
「痴線！」一道冷硬的女聲突兀響起，池冉感覺對方的聲音十分耳熟，語調卻相當陌生。
「艹！」俊美的綠髮青年脖子上忽地冒出一顆碩大的蛇頭，氣勢洶洶地朝驕蟲張開血盆大口。
「痴線仔啊！」女人目露譏誚，「邊個早晨食肉？」
驕蟲依舊是那個驕蟲，美麗大方，打扮卻比以往利落得多，毛線開衫連衣裙換成了馬甲和長褲，溫柔的披肩發也束成了高馬尾，整個人氣質大變。
對於任性的員工，池老闆並不打算遷就——不吃飯愛挑食，餓幾頓就好了。
上古大妖相柳醒來後還沒點亮方言技能，打開手機查了查百度，才知道是在罵他，頓時大怒：「艹！哪個罵老子？」
柳繇：……
池冉輕輕挖了三四塊豆腐腦放到碗里，加入兩勺生抽，幾滴香油，最後再撒上一把榨菜丁和香菜末，完美！
大四喜雖然成了精，但吃太咸終歸不好，池冉給它用紅糖，蓮子，薏米調了碗甜口的。
「老細，你做的唔系豆漿？」驕蟲驚訝。
池冉看著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裂開了。
池冉只磨了大約半桶豆漿便不再繼續，而是用紗布過濾掉其中的渣滓，倒進鍋里和水煮開，不一會兒，醇厚的豆香味兒便在廚房裡瀰漫開來。
吃屁吧你。
池冉：？？？
大四喜：！！！
「你再罵！」相柳鼻子都氣歪了。
「甜豆腐腦！」
「哈哈哈哈哈！」柳繇笑得肚子疼，「你他媽是不是給女媧看池子看久了，精神分裂了？」
池冉擼了把三花貓圓乎乎的腦袋，關掉火，等豆漿稍稍冷卻後，分幾次加入白醋，慢慢攪拌，液體狀的豆漿漸漸凝結成豆花，乍一看有點像北方冬天掛在樹枝上的霧凇。
雙方動作皆是一頓，隨後異口同聲道：「吃！」
泡好的豆子吸飽水分，變得鼓鼓囊囊，看上去比原來大了兩三倍，少年無比熟稔的轉動石磨，奶白濃稠的豆漿一點點從磨盤縫隙里滲出來，滴入下方的木桶中。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阿驕？」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女人的名字。
與此同時，女人姣好的容貌和苗條的身形逐漸變得模糊，化作無數黑色蟲豸坍塌又重組成巨爪，在空中一把握住相柳細長的脖頸，雙方釋放出的強大威壓讓大四喜的毛都炸起來了。
池冉：……
廚房裡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因為少年輕描淡寫一句話，瞬間如同被戳破的皮球。
廚房裡陷入詭異的沉默。
池冉知道平逢山的山神是驕蟲，但他不知道其實應該是驕和蟲，兩個神識共用一個軀體。
「今天早飯喝豆漿？」柳繇靠在門框上一臉嫌棄，論吃飯沒有比上古大妖相柳更積極的了，用他的話說就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豆漿好喝嗎？水唧唧的，不行，我要吃肉，紅燒肉，咕嚕肉，冰燒三層肉！」
柳繇：……
就很神奇。
豆腐腦細膩爽滑，入口即化，帶一股豆類獨有的清香，幾乎是每個臨安人兒時的記憶，誰家早飯沒吃過豆腐腦啊！
柳繇一邊往自己的碗里放蝦皮一邊睥睨不遠處的驕蟲：「傻子才吃甜豆腐腦！」
「痴線才食咸豆腐腦！」驕蟲冷笑。
「嘁！」
「嘁！」
兩隻斗著嘴卻絲毫不耽誤他們進食的速度，柳繇剛才還說豆腐腦水唧唧的沒意思，結果一吃就真香了，恨不得把頭埋進碗里，看得驕蟲直皺眉，所以她一個山神，為什麼會和這樣的傢伙成為同僚？
池冉吃完一碗咸豆腐腦，又重新拿了個乾淨的碗，調了碗甜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柳繇：？？？
驕蟲：？？？
池老闆：……小孩子才做選擇，他全都要！
早飯吃得差不多，池冉說等下自己要出去逛逛，問其他人有沒有想一起的。
上古大妖相柳，啊不，九頭蛇斷然拒絕，離開空調，離開被窩，天寒地凍的瞎跑他才是真痴線！
驕蟲不愛走動，從她能給女媧看守百年五色池，還不帶挪窩就可以看出，這位平逢山的山神本質是個宅女。
池冉沒有勉強，只警告他不在的時候，兩人不許打架。
西子湖作為臨安最著名的旅遊景點，池冉小的時候爺爺帶他去過，那時正值盛夏，半湖荷花半湖水，真正的接天蓮葉無窮碧，美得攝人心魄。
眼下是隆冬，自然看不到荷花，連荷葉杆子也看不到，這幾天又沒下雪，想斷橋賞雪也成了奢望。
「除了西子湖，臨安哪裡比較好玩呀？」池冉低頭問腳邊的大四喜。
三花貓摸摸自己肥嘟嘟的下巴：「玉皇山景色不錯，但老闆你剛從那兒回來，別的地方嘛……老闆去過靈隱寺嗎？這幾天寺里好像在擺道場，來往香客眾多，據說挺熱鬧。」
「是嘛！」池冉被它說得來了興趣。
靈隱寺也是臨安必打卡的景點之一，而且從清河街到那裡有地鐵直達，雖說九尾狐可以瞬移，但偶爾坐坐地鐵，感受一下人間煙火也不錯。
一人一貓出了門，此時原本等在外面的食客得知人間有味歇業後，已經作鳥獸散，池老闆順順利利上了去靈隱寺的地鐵。
儘管是工作日，這個點地鐵上的人卻不少，池冉將大四喜攏在羽絨服里，只露出一個貓頭。
車廂里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偶有幾個買菜回來的大爺大媽。池冉盯著車廂壁上的線路圖，數完還有幾站到達目的地，餘光無意中瞥見身旁一名乘客的手機屏幕。他正準備移開視線，誰知畫面正巧停在一張眼熟的A4紙上。
「這紙很靈驗嗎？」他想起上次在毛小林的朋友圈裡也看到過同樣的A4紙，忍不住問。
「你說錦大仙啊……卧槽！穿錦旗也超好看的池老闆！」乘客看清少年的臉後從座位上一蹦而起。
池冉：……？？？
「真的是你！」男大學生模樣的乘客瞪圓了眼睛。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主意，原本低頭玩手機和打盹兒的人們紛紛看過來。
「咦，這不是人間有味的小老闆嗎？」
「池老闆？在哪兒在哪兒？」
此起彼伏的招呼聲，讓池冉再次感嘆自己紅了。他朝眾人靦腆一笑，露出一邊淺淺的酒窩，然後就聽之前那個乘客震驚道：「小老闆，你居然不營業，今天工作日，你居然不營業！」
池冉：？？？
「對啊對啊，看這方向，是去靈隱寺玩兒吧？」
被人認出來就算了，還被抓到不上班出來玩！
池冉訕訕摸了摸懷裡三花貓的腦袋，在心裡瘋狂尋找合理解釋，忽然他靈機一動：「沒有玩，大四喜年紀到了，怕它發倩，所以帶它去割蛋蛋。」
眾乘客：噢……
大四喜：？？？！！！
「公貓到年紀了確實應該絕育，不僅省去許多麻煩，也是為它好……」
「對對，我家咪咪八個月大就送去割蛋蛋了。」
乘客們紛紛附和，也不再提池冉不營業出去玩的事，氣氛變得融洽起來，只有大四喜整個貓看上去都滄桑了不少。
一人一貓在眾人友善的目光中提前下了車，池冉環顧四周，一溜煙跑進地鐵站的男廁所。
「放心吧，不會把你送去絕育的。」池老闆安慰自家員工。
八十多歲的老貓眼裡蓄滿淚水。
「早知道會被認出來，就不坐地鐵了。」池冉小聲嘀咕，以後就算要坐，也一定要戴好口罩。
大四喜：不坐了，再也不想坐了，嗚！
池冉揣著貓，念了句口訣，一人一貓消失在廁所隔間內，再出現時已經是在距離靈隱寺不遠的樹蔭底下了。
大四喜說的不錯，靈隱寺周圍香客如雲，熱鬧非凡，隱約還能聽見和尚們的梵唱聲。
為了避免再發生地鐵里的烏龍事件，池冉戴上羽絨服帽子，領口拉鏈也拉得高高的，遮住大半張臉，瞬間感覺安全了不少。
結果下一秒就聽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咦，這不是人間有味的小老闆嗎？」
池冉：……挖，這都能認出來！
池老闆僵硬轉身，對上一張青白臉孔，長長的舌頭像假的一樣從嘴裡伸出來，一直垂到胸口。
池冉：……
發現說話的不是人，池老闆微微鬆了口氣，奇怪道：「你認識我？」
「是咧，俺和俺的兄弟們以前幫您削過柿子皮哩！」弔死鬼憨厚地搓搓手。
兄弟們？
池冉這才發現樹蔭里還躲著三個同樣臉色青白的吊吊，舌頭一個比一個長，仔細看的話確實有些眼熟，是他的臨時工沒錯了。
「你們鬼物也能來寺廟嘛？」池冉驚訝，再說現在還是白天。
弔死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原本是不行的，但這幾天靈隱寺舉辦水陸大法會，普度眾生，像我們這些沒去投胎，也無人祭拜的孤魂野鬼都被允許過來沐浴佛光，洗滌魂魄里的凶煞之氣，避免墮入惡鬼道。」
池冉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個，其實小老闆做的疙瘩湯也有差不多的效果。」弔死鬼的其中一個「兄弟」小聲開口，「而且還特別好吃。」
池冉噗地笑出聲：「行，下次有活兒還叫你們。」
四個弔死鬼頓時眼睛一亮，齊刷刷道：「謝謝小老闆！」
「小老闆，這是打算去靈隱寺玩兒？」弔死鬼問。
「是呀。」池冉沒有隱瞞。
弔死鬼目露遲疑。
「怎麼了？」池冉疑惑。
弔死鬼皺眉：「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大家都說靈隱寺出了個絕世高僧，渡劫時引來的驚雷劈掉了飛來峰的一個角……」
說完，往南指了指：「喏，就是那個角角。」
池冉順著望過去，飛來峰也是臨安有名的景點之一，如今卻掛上了維修暫閉的牌子。
「往年水陸法會，兄弟們都進寺內聽講經，今年只敢蹲在外面，就怕那高僧一不痛快把哪個給超度了，所以小老闆您一會兒進去，千萬小心啊。」弔死鬼自然看出池冉不是普通人類，遵遵叮囑。
池冉唔了一聲，謝過他的好意，和大四喜往入口走去。
一路上，時不時能看到缺胳膊斷腿，奇形怪狀的鬼物蹲在院牆上聽和尚們念經，見他經過，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彎腰行禮：「小老闆好！」
池冉：……
他分辨了一下，有些去小飯館打過工，有些完全沒印象，想來應該是排了隊但沒應聘上的。
「老闆，你在鬼物當中也很紅哩！」大四喜一臉狗腿。
池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