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老湯(19)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不老湯(19)

一場大戰過去, 巨型大棚被夷為平地,靈芝村三百六十五戶村民死傷過半,金村長父子和白髮老者因為距離祭台最近, 首當其衝,成了第一批被太歲嚼巴嚼巴吞進肚裡的人。

村長夫人在逃跑過程中摔斷了腿,此時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 驟然經歷巨變, 讓她短時間內彷彿蒼老了許多,看上去真正像一個五六十歲的年邁婦人了。

沒了太歲作亂, 山裡信號恢複,吳垚走到角落裡打電話報警, 讓人過來收拾殘局。

人類警方有專職部門和異管局對接, 負責處理跟異端相關的犯罪事件, 饒是電話那頭的大鬍子警員經驗豐富,也被靈芝村的案子嚇了一跳。

「死了這麼多人, 我肯定要上報的。」大鬍子撓撓頭。

吳垚:「報唄。對了, 過來的時候記得帶一支工程隊。」

大鬍子:「?」

吳垚:「村口的鐵索橋斷了,現在我們出不去, 你們也進不來。」

大鬍子:「……行。」

池冉看向不遠處的黑衣男人。

池老闆認真臉:「賺錢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雪後的玉皇山風停雲歇,空曠寂寥,腳陷入厚厚的積雪裡發出清脆的嘎吱聲。

片刻後,祝嶠感覺自己的衣擺被拉住了,他回過頭,目光對上少年的視線,然後緩緩下移。

「小老闆, 今天還開張不?」吳垚交接完畢,樂顛顛地跑上來。

祝局長幽深的左眼中浮起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灰藍色的天空顯得又高又遠, 警察來得很快,帶來的工程隊也十分靠譜,不出兩個小時,就把鐵索橋修好了, 池冉看了眼時間,才清晨六點多。

少年,膽子越來越大了嘛。

吳垚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走在前面的祝嶠聞言也不自覺勾了勾嘴角。

池冉注意到他的目光,頓時手一松,指尖划過襯衣布料,黑與白強烈的對比在祝嶠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嚯,之前見到他連話都說不利索,現在都敢拉拉扯扯了。

吳垚豎起一個大拇指:「你是我見過賺錢最積極的妖怪,沒有之一。」

「在局長那兒。」吳垚實話實說。

「啊,忘記一件事。」少年忽然一拍腦袋,小聲低呼。

小狐狸的手又白又嫩,有些肉肉的,指根處還幾個淺淺的小窩,總之就很可愛,一點看不出剛才對太歲揮刀相向的兇殘。

「吳哥,那個太歲呢?」池冉問。

蒼茫的雪地里,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脫離人群,慢慢往山腳行去。

「怎麼了?」吳垚奇怪。

「開呀。」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

「祝局長,我想找太歲問些事情。」少年輕聲道。

祝嶠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池冉邊走邊若有所思,時不時抬頭看看祝嶠,然而眼前的人始終沉默,只留給他一個俊美挺拔的背影。

幾分鐘後,他抿了抿唇,小聲開口:「您不問我找太歲問什麼嗎?」

就這麼帶我去見它了……

祝局長腳步略緩了緩,偏過頭,從善如流:「你找它問什麼?」

池冉:……

池老闆默了默,覺得異管局的這位局長雖然是條燭龍,但可能血統不大純,否則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好說話呢?

他唔了一聲,老老實實道:「我想問問它有沒有見過尾巴的主人。」

祝嶠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然後很自然地繼續問:「我看你一直在找那隻妖怪,他和你有仇?」

池冉搖搖頭:「不是,他對我有恩,他還救過我哩!」

「哦?」祝局長挑起一邊的眉毛。

少年大概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漂亮的桃花眼裡盈滿星星點點的光,他的聲音又輕又緩,步履卻十分歡快,兩人不知不覺從一前一後變成了並肩而行。

池冉說:「我化形前有一次在山裡玩,不小心掉下懸崖,當時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那條尾巴救了我。」

九尾狐天生地養,妖力雄厚,本該一降生就能化身成人,口吐人言,但池冉不一樣,他小時候特別孱弱,只有兩個巴掌那麼大,妖力也似有若無,別說化形,連活下去都難。

臨安鄉下的山坳里沒有獅子老虎熊瞎子這樣的猛獸,卻有調皮的野猴子,它們追逐戲弄這隻比幼貓大不了多少的小狐狸。

池冉不怕猴子,但他怕疼,那些傢伙朝他扔的不是枯草樹葉,而是松子桃核,那速度那力道,殺傷力堪比棗核釘。

冬天的林子一片蕭索,就和如今的玉皇山一樣。這日池冉東跑跑西跑跑找了一圈,照舊沒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

已經第十一天了,他懷疑自己可能會成為九州四海第一隻被餓死的九尾狐,說出去可太丟人了。

挨餓的滋味不好受,本就不富裕的妖力也在漸漸流逝,偏偏這時候該死的猴子又來找他麻煩。

池冉此刻倒是希望它們能丟些松子桃仁,可猴子也不傻啊。

嗖——

一個被握得十分緊實的雪球,像顆炮彈似的沖他飛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密密麻麻,彷彿在下一場局部冰雹。

池冉跳躍著左右閃躲,然而雪球實在太密集了,砰——

他被砸得側飛出去,落到地上連滾帶爬,還沒站穩,又一個雪球砸中池冉的脊背,凍得他牙齒打顫。

猴子們站在黑漆漆的枯樹杈上歡呼叫囂,小狐狸朝他們兇狠呲牙,下一秒攻擊來得更加迅猛,池冉跌倒又爬起,鼻青臉腫,頭破血流,耳邊是猴子唧唧吱吱的嘲笑聲。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生來驕傲的大妖九尾狐,池冉眸色沉沉,抖落沾結在柔軟皮毛上的雪沫,發狠似的沖向離他最近的那隻野猴。

池冉雖然憤怒,卻沒有喪失基本理智和判斷力,他選中的這隻猴子是大部隊當中體型最小的,應該有一搏之力。

困獸之鬥讓小狐狸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一路上居然躲開了全部雪球,麻溜地爬上樹榦,與小野猴互相抓撓撕咬起來。

在這之前,池冉對結果的預測是五五開,怎麼說自己也是個狐狸精,而對方不過區區一隻連靈智都未開啟的毛猴兒,然而事實證明單槍匹馬的狐狸精在人多勢眾的猴群面前就是個豬屁。

池冉挨了一頓胖揍,渾身都痛,指甲撅了,爪子上全是血,一點力氣也沒有,然後他便從樹杈上掉了下去。

好巧不巧,這棵樹就長在懸崖邊,池冉身體騰空的瞬間,腦子裡想的居然是要不就這樣算了,狐活在世上也挺累的,每天不但要餓肚子,還要被猴子欺負。

池冉鼓足勇氣,視死如歸,可惜懸崖太高,過了許久都沒著地,小狐狸又有了時間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他還沒化形,也沒走出過這片山林,聽路過的麻雀精說,山下人聲鼎沸,他很想去看一看。

忽地,池冉心裡湧起莫大的恐慌,他不想死了,他要活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作為堂堂九尾狐卻連普通野猴子都打不過,但如果就這樣死了,簡直虧大了!

池冉手腳並用地在空中劃拉,然而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墜,風在耳邊呼嘯,又冷又利,好似一把尖銳的刀,他發出驚恐的尖叫。

啊!!!!!

尖叫聲戛然而止,他的身下出現了一條無比巨大的尾巴,柔韌溫暖,漂亮的鱗片在雪色中閃耀著迷人的色澤,宛如上好的玉器。

絕處逢生的大悲大喜讓池冉一直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再加上傷勢過重,不出意外的,獲救的下一秒,小狐狸便暈了過去。

「然後呢?」池冉說得簡單,祝局長卻聽得不甚滿意。

少年眨了眨清透漂亮的桃花眼,半點不心虛地說:「然後就沒有啦。」

祝嶠:……嚯。

然後自然是有的,但這是池冉心裡的小秘密,有關那條尾巴的事情,再多他就不願意分享給別人了。

那天小狐狸昏迷的時間並不長,太陽還沒下山,他就醒來了,趴在一個乾燥的山洞裡,孤身一人,沒有那條漂亮溫暖的尾巴,剛剛經歷的一切就彷彿是他餓昏過去後做的一場夢。

然而耳朵上的傷口還在,撅了的指甲也沒長回去,以及……

池冉盯著面前的油紙包緩緩睜大了眼睛。

大雪天,紙包里的東西已經完全冷了,卻依舊散發著好聞的香氣,小狐狸烏溜溜的大眼睛刷的一亮——這香氣他以前聞到過!

朝南的山坡上有一小片野桂花林,每到金秋時節,桂花開了,漫山遍野都是這種馥郁的花香,卻沒有他此時聞到的甜。

池冉用毛絨絨的爪子將紙包扒拉開,期間觸碰到傷口,疼得他直吸氣,在心裡又暗暗把那群天殺的猴子罵了一遍。

油紙包里包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方方正正的小塊兒,顏色金黃,表面灑著一小簇干桂花。

小狐狸鼻子聳動,十分陶醉地聞了半天,然後沒忍住,咬了一口。

吃進嘴裡,池冉第一個念頭是甜的,接下去才體會到細膩軟糯的口感和唇齒間的花香,沒見過世面的小狐狸驚呆了,足足一刻鐘後才開始咬第二口……

池冉吃得小心翼翼,無比珍惜,然而一塊桂花糕根本無法填飽他飢腸轆轆的肚子,但他沒有繼續進食,而是重新將油紙包了起來。

那個難捱的寒冬,池冉本該死去,或死於墜崖,或死於飢餓,但他終究活下來了,靠著十天一塊桂花糕,迎來了萬物復甦,充滿希望的暖春。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條尾巴啊……

池冉搓搓凍得有些發紅的鼻頭,又在厚厚的積雪裡蹦了蹦,留下兩個深深的腳印,這時就聽身旁的祝局長嘖了一聲:「你打不過猴子。」

池冉:……

剛才是什麼給了他錯覺,會覺得這條龍的血脈不純?會覺得對方好說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