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老湯（3）
因為忽然激增的客流量, 這天人間有味的營業時間往後順延了一個小時，一直到下午三點，池冉才有空坐下來打開那個讓他疑惑的視頻。
然後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很感激蘇存在直播時替人間有味打廣告, 但那些讓他把女僕裝和狐耳焊死在身上，和質疑他跟祝嶠關係的是什麼鬼？
甚至還有說 v看黑衣男子小老闆制服車的……
池冉：……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池冉嘴角抽了抽，便將視頻的事丟在一邊。
與此同時, 異管局八角大樓的頂層局長辦公室內, 祝嶠也在看蘇存上傳的這個視頻。
「幸運的是那名主播並沒有拍到相柳真身, 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倒影，否則恐怕還要請網警幫忙限流。」特助恭恭敬敬道, 「至於產業園區那邊，已經讓物業對外聲明是因為工程質量不過關, 導致17樓多處水管爆裂引起的意外事故。」
祝嶠點了點頭, 目光依舊放在視頻上, 臉上看不出喜怒。
舍圖努力穩住心神，對祝嶠小聲道：「根據局裡的相關規定，柳繇不僅騷擾人類女性，而且在拒捕過程中造成大量公共財物損失，需要賠付金額共計七百五十六萬五千九百十四元三角八分，產業園那邊給抹了零頭，所以是七百五十六萬五千九百十四元……」
舍圖：……
「如何解決？」祝嶠問得隨意。
相柳作為上古凶獸，一般牢房根本關不住他，所以此刻他還在寒冰地獄中。
池冉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妖怪，據遞交上來的資料顯示，似乎妖力也不怎麼強，讓相柳過去給對方打工，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祝嶠還在看視頻，視線從「制服車」三個字上掃過，畫面中少年正眉眼彎彎地和蘇存說著話，氣質乾淨又溫柔，鋒利的眉毛下意識蹙起。
「再說那樓里的東西也不全是老子弄壞的吧？燭陰起碼也要承擔一半！」柳繇不服氣地斜睨異管局局長。
舍圖一愣，看向自家局長。
柳繇沒想到他說走就走，頓時急了。
舍圖鄙夷地翻了個白眼：「親，這邊建議你打工還債哦！」
舍圖跟著祝嶠進去的時候，柳繇已經成了一坨巨大的冰疙瘩，十四隻眼睛憤怒地瞪視兩人，饒是如此，龐大的威壓還是讓舍圖感到心驚。
舍圖想了想說：「局裡管轄的幾條西部礦脈都缺少人手開採……」
「七百五十六萬就七百五十六萬，老子認了，但老子剛醒過來，現在沒錢。」柳繇理不直氣也壯地嚷嚷。
要知道陰司的十八地獄是為審判死後生靈設立的，因此諸如刀山火海，油鍋寒冰之類的懲罰都直接加諸於魂魄之上，沒見那隻猞猁精都不敢離開祝嶠半步嗎？
如果不是柳繇自身妖力渾厚，換作普通人根本無法抵擋這種深入靈魂的痛苦，能不能維持理智都難說，更別提正常講話了。
他轉而朝祝嶠微微躬身，恭敬道：「以往也有異端付不起賠償款的情況。」
誰說他沒待夠？這破地方他一刻鐘也不想多待。
*
接二連三的暴雨，讓深秋的臨安城氣溫驟降，冷風一吹，小飯館天井裡的那顆老柿子樹葉子就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個紅彤彤的柿子小燈籠似的掛在光禿禿的枝丫上。
柳繇七個腦袋倏地齊刷刷湊到他跟前，桀桀怪笑：「如果非得讓我選一個人賣身，我只選他。」
舍圖不理會他的無能狂怒，反正在寒冰地獄裡，就算是條龍也得乖乖盤著。
舍圖看過蘇存的視頻，知道相柳說的是池冉。
祝嶠根本不聽他的屁話，轉身就走，聲音在空曠的寒冰地獄裡傳得又冷又遠：「看來你在這兒還沒待夠。」
祝局長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機，意有所指：「不止線下。」
柳繇聽完，氣得直接把覆蓋在體表的冰層炸裂：「老子缺的是那三角八分嗎？有種幫老子把七百五十六萬抹了！」
舍圖：……
柳繇聞言神色一喜，舍圖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麼？」
一直注意自家局長神態的特助舍圖心裡咯噔一下，以為自己剛才哪句話說錯了，正要反省，就聽祝局長緩緩道：「人類警方最近掃黃的力度似乎降低了。」
舍圖原以為祝嶠不會答應這種荒唐的要求，誰知後者冷冷注視柳繇片刻，忽然道：「可。」
他是一隻成精五百年的猞猁，猞猁形似大貓，卻比貓要兇悍得多, 在這個靈氣日漸稀薄的現世，成功修行五百年不僅需要過人的天資, 也需要一定氣運，縱觀整個異管局也沒幾個五百年的妖怪或鬼物，更不用說還是偏戰鬥系的。
舍圖第一次見到這麼無恥的大妖，在他印象中，上古大妖都是像他們局長那樣強大矜持只可仰望的存在，不過想想對方偷看女白領裙底的惡劣行徑，便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祝嶠左眼眸色幽深，淡淡開口：「他不是我的員工。」
柳繇頓時暴跳如雷：「猞猁小子，我看到你翻白眼了，皮癢欠揍是不是？」
柳繇眼珠轉了轉，忽然道：「昨晚跟你一起來抓我的那個少年呢？他也在異管局上班？」
柳繇一聽怒了：「燭陰，讓老子給你挖礦，想都別想！老子，老子就算要賣身也得找戶好人家！」
池冉在異管局的備案非常清白，化形不過二十年的小狐妖，剛來臨安半個月，老實本分開店做生意，舍圖對他的印象很不錯。
舍圖：？？？
舍圖一臉懵逼，卻還是要為人類警方的同行說句公道話：「應該沒有，我聽說前兩天剛端了一個洗腳城窩點。」
特助有些好奇，那視頻他也看過, 為了不干擾自己判斷還特意把彈幕屏蔽了, 確實就像他說的，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只有普通人才會如此大驚小怪。
然而跟萬年凶獸相柳一比，他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對方別說有九個腦袋，只一個腦袋就能一口把他吞了。
眼看他又要走，柳繇瞅瞅自己脖子上兩個碗大的疤，在這該死的寒冰地獄他失去的兩顆腦袋都沒法長出來，妖力也大大受損，不管怎麼樣，當務之急還是得先離開。
祝嶠沒耐心在這裡跟條九頭蛇扯皮，不聽話的異端怎麼辦？凍幾天就好了。
「局長，相柳……您打算如何處置？」提起相柳, 哪怕特助竭力控制，聲音也還是微微變了調。
舍圖決定回頭再去看一遍那視頻。
池冉用竹竿把它們打下來，大四喜和一眾小騎手們頂著小竹筐跑來跑去地接，噼里啪啦就像下了一場柿子雨。
十月底的柿子尚未完全成熟，雖然已經由黃轉紅但捏上去還是硬的。大四喜趁池冉不注意偷偷咬了一口，結果又苦又澀，差點噦了。
「不能吃，老闆你把它們打下來幹嘛？」大四喜一臉嫌棄。
池冉忍不住笑起來，露出一邊淺淺的酒窩：「我打算做柿餅。」
柿餅的做法十分簡單，而且好吃又易於保存，池冉拿了把小刀，坐在大堂靠窗的桌子前，邊曬太陽邊給柿子削皮。
花邶給弟弟送飯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削好一籃子了，池冉讓他幫忙用繩子串起來，依舊掛到老柿子樹的枝丫上風乾。
「等柿餅做出來，可以和泡菜粽子糖一起放到網店上賣。」對那個淘寶店，花邶前期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就等著貨物上架。
池冉也有這個打算，老柿子樹枝繁葉茂，結的果子足有幾百斤，光放在小飯館裡賣，估計也賣不完，正好用來豐富淘寶店的貨物種類。
「對了，老闆，我剛才看見有人在咱們店門口鬼鬼祟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一見到我就跑了。」花邶剛準備追過去，結果那傢伙溜得賊快，竄進一條巷子就不見了。
「感覺像是附近的人，對這一帶挺熟。」花邶嘀嘀咕咕，「也可能是我看錯了。」
池冉唔了一聲，似乎沒放在心上。
幾百斤柿子兩個人半下午根本處理不完，池冉還要準備晚上的食材，便將剩下的柿子收進倉庫，打算等打烊了繼續弄。
說到底，他們還是缺人……
池冉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就在這時半掩的大門被敲響了。
「請……」池冉望過去，那個進字還在喉嚨底，就微微睜大了眼睛，「祝局長？」
花邶也認出了來人。
主要對方氣場太強大，一劍嚇退劉如峰的氣勢讓他想忘也忘不了。
大四喜和十二名小騎手已經炸成了毛糰子，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人間有味？名字還算湊合，就是這店面也太小了吧，老子伸個懶腰都能把屋頂撐破！」
一道人影嗖地躥進大堂，嫌棄地摸摸掛在玄關處的裝飾畫：「假的。」
池冉忍不住說：「真跡被收藏在京城的博物院里。」
「那裡的也是假的。」人影嗤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花邶奇怪。
「真的早就被我吞了。」人影得意洋洋。
花邶以為他在吹牛，忍不住翻了白眼。
人影：……
人影感覺火氣蹭蹭往上冒。
花邶後脖頸頓時涼颼颼的。
池冉及時喊出人影的名字：「柳繇！」
此時的相柳並非九頭蛇的模樣，而是化作了人形，他身量頗高，跟祝嶠不相上下，五官十分立體，高鼻深目，一頭墨綠短髮，左耳上戴枚同色鱗片狀耳釘，有幾分異域青年的味道。
柳繇看池冉輕易認出自己的人形，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決定暫時放過那個對他大不敬的人類。
「他來你這裡打工。」見池冉的注意一直放在那條九頭蛇身上，祝局長神情莫名有些微妙，忍不住開口。
池冉一愣：「啊？」
「老子欠了那什麼破產業園七百多萬賠償款。」柳繇騷包地捋了捋自己墨綠色的短髮，對巨額賠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可是……」池冉震驚。
「他不願意在異管局工作，指名要來你這裡。」祝嶠瞥了眼無比蕩漾的色批蛇。
池冉一開始是準備拒絕的，畢竟目前來人間有味吃飯的基本都是人類，相柳作為上古凶獸，留在這兒怎麼看怎麼不安全，結果就聽祝局長輕飄飄地承諾：「在此期間，你無需向他支付任何薪資，所有報酬全部從他的賠償款里扣。」
池老闆在心裡飛快計算了一下，就算柳繇過來只是當個服務員，跟花花拿一樣的工資，一年四萬不到的費用，七百多萬也夠對方在他這兒打將近兩百年的白工了，怎麼看都非常划算，再說他們現在確實也很缺人……
「行。」池冉權衡好利弊，十分果斷，「稍等下，我去拿合同。」
柳繇一聽有合同，眼皮不由跳了跳，別以為人類的合同對他們妖怪就沒有約束力，相反，白紙黑字的記錄比口頭承諾更管用！
但祝嶠就在一旁，而且給池冉打工也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再反悔難不成他堂堂上古大妖真要去西部當礦工？
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掙扎間，池冉已經把勞務合同拿過來了，和花邶的那份差不多，不過
在薪資待遇上稍稍做了改動，補充條款里則添加了不得恐嚇和傷害到店食客與其他員工，如有違反，立即移交異管局處理。
以柳繇的能力，只掃一眼就把合同內容全部記在了心裡，上面並沒有什麼特別過分的霸王條款，相反，還十分注重保護被僱傭者的權益。
交接完相柳，祝局長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坐在水曲柳木的餐桌邊斯文優雅地喝起了大麥茶。
柳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麼事？」
異管局局長頭也不抬，清清冷冷道：「我來店裡吃飯，交接不過是順便。」
柳繇：？？？
池冉沒想到祝嶠居然還記著這事，花邶這時候小聲提醒：「老闆，到晚上開張的時間了。」
大門外已經有不少食客排起了隊。
池冉正欲開口，就聽祝局長淡淡道：「你照常營業，不用管我。」
說完，長腿一邁，坐到收銀台後的圈椅里。
池冉這會兒還真顧不上這尊殺神，他讓花邶先接待客人，自己則帶著柳繇去了後廚。
沒錯，池冉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相柳乾花邶的活兒，不說別的，單單這傢伙一口一個老子的蠻橫模樣，就不適合干服務行業。
「會做菜嗎？」池冉問。
四下無人，柳繇一改剛才混不吝的模樣，死死盯著眼前的少年：「胡煥。」
「嗯？」池冉不解。
「你是胡煥。」柳繇語氣無比肯定，「九州四海唯一一隻九尾狐胡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