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燉生敲（10）
一個白天很快過去，晚上九點半，劉艋舟坐在主卧的書桌前。
「打開電腦，登陸遊戲。」祝嶠冷聲道。
劉艋舟從沒像現在這樣對遊戲充滿了恐懼，他艱難地舔舔發乾的嘴唇，垂死掙扎：「可以不登嗎？」
祝局長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劉艋舟擦擦額頭又冒出來的汗：「登登登，我現在就登！」
CG音效過去，劉艋舟順利打開遊戲界面，緊張地問：「我要主動聯繫那個鬼嗎？」
「不用，等它來找你。」祝嶠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505，一起出去的還有吳垚。
「小老闆！」劉艋舟條件反射地拉住池冉的袖子，眼淚汪汪，「我不會死吧？」
池冉輕聲安慰：「別怕，我們就在隔壁504，你也不想那鬼一直纏著你吧？」
祝局長微微皺眉。
「你對那個人類不錯。」祝嶠目光從他右手上掃過。
池冉唔了一聲，想說最近其實還可以，就聽他淡淡道：「我有空過去吃飯。」
這種詭異的沉默最折磨人，劉艋舟感覺自己快崩潰了，他深吸一口氣，破罐子破摔地發狠道：「可可是吧？裝神弄鬼，騙人感情很好玩嗎？有本事你順著網線過來打死老子，老子不怕你個娘皮西的！」
說完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少年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盛滿了開心，看上去簡單又純粹，和祝嶠記憶里的那隻九尾狐一點也不一樣。
對，我不想！
劉艋舟咬咬牙，抖著手戴上耳機，滑鼠緩慢又沉重地點擊屏幕上的接聽按鈕。
「卧槽，來了！」劉艋舟惶恐地抄起鍵盤抱在胸`前。
「你也不想那鬼一直纏著你吧？」池冉的話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生意不好嗎？」一個客人就高興成這樣。
說完轉身進了504.
池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距離晚上十點還剩不到五分鐘，劉艋舟一個人待在主卧里，505室內所有的燈都被他打開了，試圖尋得一絲安全感。
池冉握了握自己的掌心，靦腆道：「顧客至上呀，他答應以後天天點我家的外賣哩。」
池冉朝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才離開，吳垚用妖術打開504的門，付春花走後這裡徹底成了空屋，異管局局長還站在走廊上。
祝嶠身材頎長，比池冉高出大半個頭，垂眸看人的時候很有壓迫感，比如此時，池冉就感覺被壓迫到了。
那頭沒人說話，劉艋舟隱約能聽見嘩嘩的浪潮聲。
接不接？
劉艋舟壓根兒不想接，他死死盯著那個不斷閃動的圖標，雙手緊握成拳。
濃郁的鬼氣如潮水般升騰而起，匯聚成一隻陰冷粘膩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劉艋舟襲來。
少年輕柔的話語和這兩下莫名讓劉艋舟冷靜下來：「對，小老闆你說得對，我一定要抓到那個鬼，問問她為什麼害我！」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小老闆一定不會讓我死的！」劉艋舟掐著虎口，默默給自己打氣，然而當一個語音邀請從遊戲界面的左下角跳出來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臟跳得咚咚響，大腦一片空白。
說這話的那一刻劉艋舟是真的勇，幾秒後燈全部熄滅的瞬間他也是真的慫。
「喂？」他努力保持鎮定，聲音卻不可遏制地帶上了哭腔。
劉艋舟嚇得腿都軟了，完全忘記了逃跑，眼睜睜看著鬼手飛快靠近自己的脖頸，他彷彿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冰冷窒息的感覺。
救命！
劉艋舟在心底瘋狂吶喊，然而鬼手並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在距離他半寸的地方被猛地彈開，劉艋舟來不及反應，只餘光瞥見右肩上有微弱白光閃過，又很快消散。
僅這會兒功夫，劉艋舟已經回過神，拔腿就跑，邊跑邊尖叫：「小老闆，救我救我！」
緊追其後的鬼手倏地一頓，似乎察覺出了不對，重新化作鬼氣，就在這時，一道凌厲的劍光穿過505的進戶門，斬向還未來得及退回主卧的鬼氣。
「啊！！！」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劉艋舟知道是池冉他們出手了，大大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頭頂的水晶吊燈閃了兩下，重新亮起，劉艋舟跌跌撞撞地衝出去打開門。
「水鬼呢？」池冉清透漂亮的桃花眼睜得溜圓。
「在裡面。」劉艋舟現在手腳都還是軟的，嘴唇發白地往他身後縮。
祝嶠無視了這個被嚇得半死的505室業主，大步朝主卧走去。
房子里的陰冷感覺尚未完全退去，濕度也比正常情況要高出一大截，池冉感覺自己呼吸的時候往肺裡帶進去不少水汽。
主卧衛生間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伴隨滴滴答答的水聲，一個穿JK制服的人形物蹲在浴缸里，它雙手環抱膝蓋，頭埋在腿間，池冉看不到它的臉，只能看見對方寬闊的肩背和明顯隆起的手臂肌肉。
「啊。」他眨了眨眼睛，輕聲說，「你果然是男的呀！」
男，男的？
躲在三人身後的劉艋舟徹底懵了，他原本不敢去看衛生間里的水鬼，此時被池冉的話震驚到，甚至忘記了害怕。
劉艋舟腳步虛浮地往前走了兩步，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水鬼：「你，你怎麼可能是男的？」
水鬼聽見他的聲音，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青白又稜角分明的臉。
劉艋舟頓時如遭雷擊，他終於知道剛才哪裡不對了，被劍光擊中的時候，水鬼發出的那聲慘叫分明是男人的聲音啊！卧槽！
「你有病啊，裝女人！」劉艋舟想到這大半個月來，自己真心實意有過好感的網戀對象居然是個大老爺們就氣得渾身發抖，憤怒地把鍵盤扔過去。
「對，我就是有病！」水鬼不閃不避，任由鍵盤砸到自己身上，「所有人都說我有病！」
它神情平靜，腹部被劍光拉了一道大口子，正源源不斷往外冒著黑氣，看上去已經很虛弱了，眼底卻浮動著一抹癲狂。
「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水鬼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它說這話的時候用的女聲，清麗凄楚又哀怨，彷彿百靈泣血，讓人忍不住跟著揪心，池冉發現劉艋舟之前的形容確實沒誇張，這樣的聲音足以讓無數宅男淪陷。
劉艋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醒過神，也意識到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怨氣極重的厲鬼。
他不自然地撇開視線，囁嚅道：「你，你不要再學女人說話了……不論男女，喜歡一個人是要付出真情實感的，你用聲音欺騙別人，就註定只能得到虛假的真心。」
大概沒想到劉艋舟會這麼說，水鬼愣住，然後才一臉複雜地問：「如果你知道我是個男的，你還會喜歡……」
「想都別想！」劉艋舟縮在池冉身後，色厲內荏地說，「老子是直的，筆直！」
水鬼：……
水鬼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然而不等它有所動作，一道熟悉的劍光落在它身前幾寸的地方，無聲無息，卻警告意味十足。
水鬼頓時畏懼地低下了頭。
吳垚十分有眼色地掏出縛鬼索，過去將水鬼綁了起來，沉默許久的祝嶠忽然問：「你死於一月前？」
「是。」水鬼老實回答，「一個月前，我和網友約在錢塘江邊見面，然後我倆……我倆發生了爭吵。」
說到這兒，它的語氣有些生硬，在場眾人大概都能猜到爭吵的原因。
「爭吵過程中，我落水淹死了，我不記得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還是他把我推下去的。」
「你後來有去找那個人報仇嗎？」劉艋舟一直覺得冤有頭債有主，水鬼應該找害他淹死的傢伙索命，而不是自己這個無辜路人。
水鬼搖搖頭：「我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了。錢塘江的水很冷，我死後渾渾噩噩地在江底徘徊了很長時間。
我一開始沒想要復仇，我生前真的挺喜歡他的，只想早日投個好胎，下輩子別再像現在這樣被人說有病……」
水鬼自嘲地笑了笑，劉艋舟低著頭不吭聲。
「那你後來為什麼會變成厲鬼的呢？」池冉奇怪。
普通冤魂成為凶煞大多是因為死的時候怨氣太重，執念太深，而水鬼明顯不是這樣，它當時就和504的付春花差不多，甚至比付春花還要本分，一點留戀人間的念頭都沒有。
「大概半個月前吧，我躺在江底的淤泥里休息——因為在陽世滯留的時間太長，我的魂魄漸漸變得不穩定，我懷疑自己隨時都可能魂飛魄散。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我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呼喚我，非常遙遠……
就是這一聲呼喚，讓我已經開始渙散的魂魄重新變得凝實，心底也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懣和戾氣。
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人世，我要讓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轉頭卻罵我變態的人也嘗一嘗江水灌進肺里的滋味！」
水鬼眼中又迸發出強烈的恨意，被吳垚使勁拽了一下縛鬼索才勉強冷靜下來。
祝嶠聽完水鬼的話陷入沉思，吳垚見狀便打算先將後者帶回異管局，被池冉叫住：「吳哥，等一下。」
吳垚一愣，隨即似是想到什麼，笑著問：「小老闆要跟它打聽那條尾巴？」
少年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然後認真地對水鬼比劃：「很粗很長，鱗片像玉石一樣，在昏暗的地方會散發瑩潤的光，特別漂亮……」
池冉提供的線索實在太少，吳垚在心裡默默嘆氣，他不覺得水鬼會見過他要找的妖怪。
誰知水鬼竟然點了點頭，不止吳垚，祝嶠也從沉思中回神，朝這邊望過來。
池冉眼睛倏地亮了：「你在哪裡見過他？」
水鬼沉默，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池冉奇怪：「怎麼了？不能說嗎？」
吳垚拽緊縛鬼索，沒好氣地喝道：「你都要下陰司了，人間的事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小老闆讓你說你就老實說！」
水鬼屈指撓了撓自己的眼角，回憶道：「我曾偷偷跟著上一個被我殺死的網友，好像叫李，李什麼明的去過他們公司所在的產業園。
作為水鬼，我不能離開水源太久，當時就待在某一層男廁的水管里，然後我在隔壁門口看到了這個小老闆說的那條尾巴……」
「那尾巴在女廁所里幹什麼？」旁聽了全程，世界觀炸裂又重組的劉艋舟忍不住問。
水鬼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偷看女白領裙底。」
劉艋舟：……
吳垚：……
池冉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