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朱連魁

正文卷

「上來吧。」老者落地站穩,說話聲也比先前宏亮了許多。

陳澤不急不忙,盯著幽暗的來路打量一陣,確認沒有異常後才跟了上去。

咚。

隨手將木板蓋回,陳澤拍拍手,站直身子舒展起筋骨。

這裡看起來同樣是間牢房,只是唯一的鐵門柵欄被一堆破傢具爛衣裳之類的雜物堵死,將門外幾乎完全遮擋住。

「你好。」天花板足夠高,可老者卻仍駝著背,甚至連站穩都力有不逮。

言畢,他便死死盯住陳澤,額頭甚至沁出汗珠。

陳澤則發獃似的看著對方,一言不發。

直到老者呼吸逐漸急促,身形微微晃動,直到陳澤手上閃過一絲亮光。

陳澤才開口應道,

「你好。」

元炁已能稍稍滲出體外,看來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適應環境。

「呼」老者微鬆口氣,雙拳卻仍舊緊握,

「宮廷玉液酒?」

陳澤臉皮子抽搐了一下,甚至連手心流轉的炁光都霎時破滅,

「.」

「一百八一杯?」

「群英薈萃。」陳澤又道。

「蘿蔔開會。」老者接上。

話音方落,老者緊繃的身體才是一松,閉目吐氣緩緩挺直起來露出了懷裡藏著的尖刀。

陳澤也不動聲色散去了腳下悄然凝聚的元炁。

「別見怪。」老者隨意將尖刀放下,口中難掩興奮地解釋道,

「我也是以防萬一,畢竟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見著老鄉。」

隨後老者自顧自絮叨一陣,算是把他鄉遇故知的情緒抒發完了,才逮著盤膝而坐的陳澤問道,

「貴姓?」

「陳澤。」陳澤不愛磨嘰。

老者也是個人精,立馬接道,

「我姓朱,叫朱連魁。」

陳澤睜開了眼。

「你認識我?」朱連魁反問道,卻沒有多少詫異。

陳澤側目看去,見對方神色間隱含得意,眉宇也跟著舒展開來,就等著他接話然後還以一通謙辭。

「不認識。」陳澤果斷道。

老者神色一僵,隨即又調整好表情,問出了一連串關鍵問題,

「你是怎麼進來的?」

「你可知這裡是何地?」

「我腦子有點暈。」陳澤刻意以手扶額,準備詐對方點話,

「有點.誒,記不清楚了。」

朱連魁眯起眼,一捋腦門上亂糟糟的稀疏白髮,倒也沒生氣,

「這裡.唉,罷了,說來話長。」

陳澤暗罵一句老狐狸,只好拋出句,

「老爺子也是從現世進來的?」

剛剛眼神還沒有焦距的糟老頭一聽這話,立馬笑眯眯道,

「看來老頭我沒認錯老鄉。」

「你是在哪裡被吞進來的?」

吞?

陳澤心有疑竇,臉上卻不起波瀾,直言道,

「我是主動進來的。」

「哦」朱連魁只當陳澤仍在詐他,乾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自述生平。

老頭確實是和陳澤生活在同一時代,同一片天地下的大活人,而且很老,比他看上去還要老。

老頭自稱咸豐年間(1851~1861)生人,乃茅山術法一脈傳人,多年坎坷略過不提,好幾年前在秦嶺追尋隱秘時被空間裂縫吞沒,醒來後便被困在這處監牢里。

「這裡恐怕和古往今來」老頭神情肅穆,聲音也不由自主壓低,

「那些神仙們的下落有關。」

「嗯。」陳澤點點頭,

「這裡叫天外天,以前不見的神仙都在這裡面苟著。」

「可別嚇著了,這等隱秘」老頭話至一半愣住,才反應過來陳澤說的啥,

「啊?」

「你是說你說,這裡叫什麼來著?」

陳澤耐心跟老者敘述了一遍天外天的由來始末。

言畢,老者獃滯如雕塑一般,半晌後才拍著大腿驚呼起來,

「我說那懸壺宮的龜兒都焉兒壞想坑我!」

「敢情這麼些年都是他們在打掩護啊!」

「那個王林捏不準也是他們的人唉,失算失算啊,本事沒到家.」

朱連魁沒有質疑陳澤的說法,只因他多年來調查的謎團皆由此而來,此時一印證,自然便明白對方所言非虛。

而陳澤聽著老者的感慨,心裡七八分的底氣也漲至十分。

朱連魁,正是當初跟著王林造訪修復過墨斗,給一眾王靈官克隆體後人都留下深刻印象,還和虺達成交易借走鱗片嘗試取走「黃」之古劍未果的神秘「朱姓高人」。

高人高人,對普通人而言是高了不少,但對後來入主隱仙會直接踏足仙神領域的陳澤而言卻算不了什麼。

因此在從博士那裡得知這號人之後也沒多在意,卻不想倒是在這裡碰了頭。

朱連魁,屬於民間能人異士,行蹤遍布世界各地,幾年前深入秦嶺後失蹤。

當然,陳澤聯繫前因後果便知,朱連魁是為了搜尋天地玄黃中的「地」之至寶才進入秦嶺。

而「地」被赤松子本體攜帶,說是深入秦嶺,實際意思是經此樞紐入口,投身天外天當中。

所以陳澤本以為,朱連魁這沒多大道行的「高人」折騰不出多大風浪,興許早就灰溜溜悄然離開。

卻不想,人家還真就進了這天外天當中!

誤打誤撞的,老頭還真就找對地方了。

由此也顛覆了陳澤的固有印象。

別處樞紐不提,天外天在秦嶺的入口居然還會主動吞噬現世之人?!

要知道無論是從彌勒佛之言,還是陳澤親身撬動,秦嶺的樞紐入口絕對堅不可摧。

若非赤松子或陳澤這等仙人出手,恐怕連一絲縫隙都起不開。

可時過境遷,朱連魁被吞進來已是近十年前的事情,那陣子別說博士還在當蒙鼓人,陳澤甚至還在象牙塔里埋頭苦讀靜候社會毒打。

無法印證。

因此對於朱連魁這一聽便有所保留的言辭,陳澤也沒全信。

「小友。」朱連魁一邊揉著拍疼的大腿回過味來,

「你也是被懸壺宮給坑進來的吧!」

「這幫孫子,也不知道把外面攪成嘛樣嘞!」

「我是主動進來的。」陳澤依舊沒有改口。

老頭又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陳澤幾番,

「那懸壺宮肯讓你進來?」

「外面已經沒有懸壺宮了。」陳澤搖頭。

「怎麼可能!」朱連魁脊背一挺差點沒跳起來,

「那懸壺宮勢力之大,說是一手遮天也不過分.你說真的?」

「自然不假。」陳澤點頭。

「嘿。」老頭不樂意了,瞅著陳澤面露不滿,

「你這後生,玩笑也該開夠了。」

「老夫窮極百載,險死還生,可才探得那懸壺宮背後乃是一位叫『赤將子輿』的神仙。」

「赤將子輿是替身。」陳澤無比坦誠,

「真身叫作赤松子,而且懸壺宮背後可不止這一位神仙。」

老頭聽著他如此篤定,目光逐漸狐疑起來,伸手捋起白須。

「懸壺宮完蛋了。」陳澤只好又補充道,

「我親手乾的。」

這下老頭將鬍鬚都揪掉一根,疼得直嘬牙花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朱連魁深感自己已經足夠耐心,可不料這小伙嘴裡變戲法似的沒個准。

「.」沉默過後,陳澤主動扯開話題,

「閑話不說,你也說了我們是老鄉所以你是拉我過來敘舊的?」

「我看你才是來敘舊的。」老頭沒好氣地重新坐下,

「我們被困在這裡,當然是要想辦法出去。」

「出去?」陳澤在膝上輕叩的指節一頓,

「出去哪裡?」

陳澤方才已將天外天的本質跟老頭說得一清二楚。

老頭頓時噎住,隨後面不改色接著道,

「至少.要先從這座監牢里出去吧。」

他當然知道憑自己那點三腳貓修為,要想真正離開天外天無異於天方夜譚。

「這座監獄一直把我困到現在。」

老頭一臉滄桑,

「我用盡一切辦法都沒能從這裡離開。」

「我以為你挺自由的。」陳澤伸出手指頭指向地道,

「你挖的?」

朱連魁點頭:「這座監牢沒有邊界,尋常方法根本不可能出去。」

陳澤聽著,視線略過身形枯瘦的朱連魁,進而掃過空無一物的房間,若有所思。

老頭則自顧自道:「聽了你說的話,我也算明白過來。」

「既然這裡跟現實世界不一樣,那這個牢籠都有可能是假的。」

「我在這裡探索這麼多年,也算是總結出來一點規律。」

陳澤側過身子正對老者,以示自己洗耳恭聽。

「第一。」朱連魁豎起一根手指,

「這裡的運轉符合某種規律,只有破解這種規律,我們才可以逃出去。」

陳澤眉峰微動。

「第二.」老者頓了頓,才用干啞的嗓音接著道,

「這裡沒有活人。」

沒有活人?

「準確來說。」朱連魁指指陳澤再拍拍自己,

「除了你我二人外,便再沒有其他活人。」

「那些囚犯.」陳澤出聲質疑。

「都是假的。」老頭臉上一點不紅,

「具體怎麼回事我也搞不清楚,反正這麼多年我算是弄明白了。」

「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這裡面的土著,就想著跟他們溝通交流。」

「但是根本做不到。」

看著陳澤依舊不大相信的目光,朱連魁索性把手一攤,

「不信你去抓個人試試。」

「小心別讓看見了。」

說干就干。

陳澤立刻潛回地下溝渠,不急著抓人,而是順著通道四處探索。

結果不探索不知道,這一嘗試,居然和他先前第一次通行時悄悄記下的路線完全矛盾。

溝渠在變化,一聲不吭地變化。

且就如鬼打牆一般,根本沒有邊界可言,真成了無解地下迷宮。

偏偏不似幻境,陳澤並未察覺到虛幻感。

看來強行脫逃確實行不通,陳澤便聽著呼嚕聲挑了間連通溝渠的牢房,揪住個正在熟睡的倒霉蛋拖下溝渠帶回。

神奇的是,這回帶了個人再爬溝渠,陳澤一通盲走,沒過多久,那熟悉的死角便重現眼前。

上頭正是朱連魁所在的那處「秘密基地」。

房間內。

撲通。

陳澤一把將倒霉蛋從肩頭甩在地上,揚起好大一陣灰。

「咳,咳咳!」邊上朱連魁咳嗽不止,身體狀況似乎比看上去還要糟糕。

「哎喲.」地上的倒霉蛋也揉著屁股蘇醒過來,一見兩人便驚叫,

「啊!」

隨即立馬挺直起身,將雙膝放正,伸長手臂納頭便拜,

「差爺饒命!」

「二位差爺饒命啊!」

「小的不過是為混口飯吃,才偷拿了幾袋米,還都是餿的啊!」

難為這大叔看著一臉菜色,胳膊腿也沒二兩肉,吼起來倒是響亮,頭也磕得嘭嘭響。

陳澤看了半天,聽了半天,上手也摸了半天。

還真認不出來。

此地環境法則迥別於現世,陳澤的身體還在適應中,感官基本就跟個普通人差不多。

不過時間一久,這人的怪異之處也自然顯現出來。

嘴裡來來回回就是那兩句,問他也答非所問,踹他便喊兩聲疼再接著磕頭求饒。

活像個人工智障。

「這兒的人都這樣。」朱連魁一臉瞭然地湊了上來,

「我都懷疑他們是什麼高科技機器人了。」

機器人么陳澤摸著下巴,無由來聯想到那具同樣智障的【黃眉遺蛻】。

而後冷不丁掠過朱連魁,將倚在牆邊的尖刀給撿了起來。

「你要做什」

朱連魁話沒說完,就見陳澤大步走來,左手揪住那人頂發向上一扯抬起腦袋,沒等對方痛呼出口,右手尖刀就扎了上來。

尖刀齊柄沒入,正中這人心窩口。

「嗬」沒出口的驚呼釀作呻吟,中刀者好似被千斤重物壓住一般,渾身青筋畢露,抽動著一點點軟倒在地。

噗呲。

陳澤隨之拔出剔骨尖刀,鮮血噴泉似的澆在身上。

氣味沒錯,手感沒錯,出血量也和常人無異。

陳澤驀然轉頭,只見朱連魁已經悄然退出好幾步。

「再等等。」他有些生硬地迎上陳澤目光,

「馬上你就會明白了。」

陳澤心道閑著也是閑著,便準備將這人剖了看看裡面是個什麼構造。

只是才扒了衣服,屍體胸膛上的「Y」字還沒劃完,充斥鼻腔的異味便忽然淡薄起來。

「嗯?」

陳澤停下動作,看著噴濺滿地滿身的鮮紅逐漸淡去,連同異味,都好似蒸發般緩緩消失。

回過頭,地上的屍體也已趨近透明,直至如同幻影般眨眼即逝,不留一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