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逐漸成效,魈現今已經不怎麼刻意避開人群了,但習慣使然,仍是不怎麼愛熱鬧。
每日外出巡視回到客棧,若是偶然遇到一些客棧內的人員,也會微微頷首打招呼。
直至少年仙人身上纏繞的黑霧逐漸消散於風時,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
隨著冬風漸離,春意來臨,眾人皆盼的海燈節也即將到來。
幾人並未回過璃月港,所以不知道璃月港是否也如望舒客棧一般熱鬧。
望舒客棧的掌柜開始進行一些海燈節必要的採購,精巧地木樑上被掛滿了紅綢與紅燈。
白日里並未點燈,但張燈結綵的歡熱確實滿溢,待夜晚降臨後,便又成為了照亮荻花洲的那唯一的明燈。
這些天,布爾德待在望舒客棧,幾乎可以說是宅在了客棧里。
雖然沒有和溫迪到四處遊玩,但也算是好好地休息了一陣子,正好空出了時間把先前在集舍買的輕小說一一攻略。
除了堆積在溫迪異次元口袋中小說,布爾德也會在鍾離空暇時間前去閑聊。
不過鍾離本身就是已經退休,沒有什麼事情,都在喝茶賞花下棋,幾乎都是空閑時間。
見布爾德對圍棋有興趣,鍾離也來了興緻,單獨給布爾德開了小灶,教布爾德下棋。
冬季的寒風逐漸被春意帶替,但依然有些微涼,紅燈籠的燈光與客棧原本黃暖的光線相互交融,使望舒客棧燈火通明非常。
兩人在露台的四方桌上對坐,都並未說話,只有微小清脆的落子聲傳來。
鍾離的棋風如他本人一般,堅不可摧,密不漏風。
而且鍾離棋藝本就精湛,就算明白對方最多只是小露一手,也讓布爾德尤為苦手。
布爾德不精此道,只是被鍾離教導了幾日,簡單了解了一些皮毛,便開始磕磕盼盼地與鍾離對弈。
自己下來理論知識也沒落下,鍾離布置的死活題也做了不少,也是狠狠地刻苦研究了一番。
直至今日,自己也明悟了一些,至少能夠勉強與放水的鐘離對弈出些門道了。
雖然自己步步為營,但面對毫無破綻的棋局,每落一子,布爾德沉思的時間便隨之加長。
棋局彷彿定格了時間。
半響,布爾德眼羽微動,黑子落於並不在自己布局內的天元,另闢蹊徑。
黑色棋子與白色棋子在戰場上交錯廝殺,又相互錯開,節奏緩慢但硝煙瀰漫。
黑方一路攻勢,激越一博試圖控制局面,一步步向著盤旋在棋盤上的巨龍纏繞撕咬。
白色棋子依然巍然不動,待黑子一招落下,盤旋已久的白龍開始緩緩遊動,便已經收緊了防線。
進攻黑子已然無氣,駐紮周圍的黑子也被攔腰砍斷,無路可走被一口吃下。
白龍身軀又巨大了些,屹立棋盤之上,反觀黑子不但數量驟減,氣口也所剩無幾。
布爾德細細地觀察著棋路,察覺到此後几子落後都無生路。
勝負已然明了。
布爾德輕聲喟嘆,黑子在少年骨節分明的食指與中指之間滑落,掉入棋盒,發出一聲脆響。
「多謝指教。」
鍾離很明顯一直都是在放水,要是拿出全部實力的話,自己可能都撐不過十分鐘吧。
布爾德心下並沒有挫敗感,對鍾離的棋藝只有心服口服。
「天元那一步,很有膽識。」
鍾離微微頷首,讚賞道。
自己雖然都是在伺機而動,但天元那一步棋,的確讓鍾離改動了兩回合的落子。
以常理來說,少年敢於嘗試,向死而生的棋法,的確很有勇氣。
布爾德微微一笑,拿起一旁溫熱的茶壺,給兩人添了茶。
「也就一腔孤勇而已。」
原本打算出其不意,但依然還是在鍾離的意料之內。
魈的治療在昨天就已經結束了,因為魈恪盡職守,所以布爾德還是每天為魈清除新增的業障。
而溫迪和空兩人一拍即合,以慶賀魈擺脫魔神殘渣為由,今天聚集眾人好生慶賀了一番。
雖然平時眾人都是一起吃飯用餐,但兩人聯合派蒙還是鄭重其事地寫了請柬,美其名曰儀式感,但實際上就是閑。
鍾離金主沒意見,布爾德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眾人本就是熟人,飯桌上聊天的話題不少,大部分都是空、派蒙和溫迪三人在聊,另外三人安靜地吃飯,時不時地出聲應和兩句。
吵吵鬧鬧地吃完一頓飯後,布爾德和鍾離既如往常地開始棋藝教授,其他人在一旁圍觀了一會兒,試圖理解,但看不太懂,只覺得有些厲害。
派蒙覺得無聊,坐不住便拽著空和魈散開了。
溫迪原本也是和布爾德在一起的,不過自己和鍾離下棋的時候,溫迪便在旁邊咋咋呼呼,被布爾德嫌棄吵後,便扁著嘴不出聲,給兩人添茶倒水。
等棋局進入了中局,兩人都很專註,一時顧不上溫迪,溫迪看著認真的布爾德,一時也安分了下來。
在要兩人重新開始新的棋局的時候,溫迪便和布爾德打了聲招呼,便也不見蹤影了。
布爾德輕輕吹開杯盞中的茶沫,喝了一口便雙手捧著茶杯,放到桌面上,側頭看向遠方昏暗的夜幕。
靜謐的夜晚只有皎潔的明月,碧波映襯著月影,微風拂過恬靜的大地,朦朧輕柔的光熏染著平靜祥和,樓下客棧的喧鬧聲也融入這抹愜意中。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杯中的茶。
溫迪並不在的時候,總是很安靜。
思緒突然活躍了起來,心底的疑惑逐漸浮現,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布爾德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穩如泰山的青年。
倏然感受到少年疑惑的視線,鍾離抬眼詢問布爾德有什麼事。
因這些天已經和鍾離很熟悉了,布爾德索性單刀直入地提出自己內心的疑惑。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你說。」
「我能使用的元素力,除了草系以外…」
布爾德頓了頓。
「還有風系。」
「既然草系是因為我本體為黃心夜合樹。」
「那風系是為何?」
鍾離聽到布爾德的疑問,心中微微嘆息。
終於來了。
鍾離沉吟片刻,出聲道。
「你可知,我的的本體為何?」
「……岩龍?」
布爾德不知道鍾離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不過鍾離總有他的道理,回答的聲音有些猶疑。
鍾離點頭肯定道。
「的確。」
「我雖然在六千多年前成靈。」
「但是實際上,我是在六千多年前才算是真正醒來。」
真正醒來?
布爾德面露疑惑,並未出聲打斷鍾離。
「自我有意識以來,卻是很久以前了。」
「具體是多久,連我自己也並不清楚。」
「更別提神軀的誕生。」
鍾離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但……」
鍾離看著對面聽得認真的布爾德,逐字逐句。
「絕不會,只有百年。」
明白鍾離的言下之意,布爾德瞳孔微縮。
「璃月的仙人成靈無外乎,天時、地利、人和。」
「成靈中出意外的不在少數。」
鍾離與藍眸相視,稱述道。
「雖然我不知道,在人仙之子身上是否會有例外。」
「但想來,種子入地,也是相差不大的。」
可自己聽溫迪所說,自己的墓冢出現樹苗,也才不過三十年而已。
想到此,眼底的驚訝散去,布爾德將心中的猜測說出,向鍾離求證。
「所以……」
「果然是和溫迪有關係么?」
少年本就才思敏捷,能猜到和溫迪有關係,鍾離也並不意外。
倒不如說少年能忍到現在才向自己求證,才讓自己有些意外。
如今少年已經猜到些許,專門挑溫迪不在的時間來向自己尋求答案,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自己說過並不會插手兩人之間的感情,但或許,此事會讓布爾德的心態發生一些改變也說不定。
就當是為昔日的老友,往後的小輩,一些小小的推波助瀾吧。
鍾離果斷地點頭給了布爾德一個肯定的答案。
「可是,溫迪並沒有生長之能。」
是神明其他的權柄?
少年聲音疑惑,鍾離頓了頓,未加思索便出聲提醒。
「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話。」
「風帶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芽。」
時間……
是溫迪成神以後,獲得的權柄嗎?
在那之前,完全沒有聽說過風精靈擁有此項技能。
而且布爾德記得,溫迪曾經說過,他在風起地能量匯聚之前,並不知道自己身上隱藏的秘密。
也就是說,就算獲得了時間的權柄,也沒有必要特地用在一個已故之人的身上。
提瓦特的魔神眾多,權能也劃分得尤為嚴苛。
時間,並不能逆轉生死。
讓自己的骨灰變得更加細碎,倒是有可能的。
不過沒必要。
越想越迷惑,但是布爾德並未著急,對鍾離的信任感就是這麼強烈。
少年外露的重重困惑並未遮掩,畢竟神明的事情,常人的確很難了解,鍾離耐心地解決少年的疑惑。
「神軀,也擁有神明的部分權柄。」
「我的血肉鑄成摩拉,其中隱藏的力量不可複製,這也促使摩拉成為提瓦特獨一無二的存在。」
「而神明的軀體,不單指血肉。」
「或許是因為神明力量的澆灌,才讓激化了你身體內的靈力。」
「促使你開始匯聚能量。」
「重獲新生。」
很有道理,但……
布爾德將鍾離的解釋一一記下,腦海中仔細回想。
自己死亡之際,溫迪也才剛剛成神,那時溫迪理應是還在適應神明身份,也不存在溫迪將血肉與一齊埋藏的可能。
畢竟後者不管怎麼聽,都太過變態了些。
屆時的風精靈思想還是很單純的
思索半響,布爾德並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迷茫地出聲。
「可是,我身上並沒有……」溫迪的血肉。
話語卡在喉嚨中,突然想到些什麼,布爾德身影一滯,手中的茶杯隨著少年的動作一頓,茶液泛起漣漪。
布爾德眼眸緊縮,滿是不可置信,啞然無語。
…不,是有的。
只要是神軀的一部分,都蘊含著神明的力量。
那他身上,的確是有溫迪留存的東西,不過並不是血肉,而是……
布爾德垂眸低斂,澄澈清香的茶液逐漸從剛才的震顫中回歸平靜,自己驚詫的面容也一齊清晰。
黑色的碎發被從山水間吹向頂樓的微風,自右往左輕輕拂過,裹著髮絲與少年的右臉相擁,與此同時,少年額前的碎發被撥開,露出匿於其下的寶藏。
布爾德在水中看到了,一顆痣。
一顆……他從始至終一直忽略的東西。
墜於藍眸下的星辰熠熠生光,震懾心神,在此刻全然顯現出了身影。
…淚。
溫迪成神後,在自己失去意識之時,不斷滴落在自己身上的……
…神之淚……
串連成珠,絡繹不絕的炙熱感,隨著布爾德的記憶,逐漸清晰,連帶著自己臉上的淚痣都開始有些不斷發熱。
沁入身體熾熱的淚珠湧現,一波又一波,卻沒有布爾德此時心下翻湧的情緒熱烈滾燙,彷彿要將自己灼傷般,讓自己的心臟陣陣生疼。
他不知道此刻翻湧成海的情緒是什麼。
後悔?震驚?訝異?
……亦或是其中不易察覺的歡喜?
倒影的大海平靜不在,漣漣水波逐漸堆疊,堆積成驚濤駭浪,思緒也一同混亂,腦中轟鳴,少年失了言語,只是怔怔地看著杯中與溫迪相似的面容。
就算自己平時對情愛的反應再怎麼緩慢,但基本常識,還是有些了解的。
淚痣,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含義。
愛別離,吟空悲。
淚成印,記求逢。
盼…
…君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