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來宜

第五卷 今生·蛇蛻

姬忽坐在窗邊,艱難地伸出手,拆開一封信。

她的動作很慢,她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但手指一點點地動了,捏住信箋,慢慢地將它展開。

她鬆了口氣,先笑了一笑。同樣的蘇醒後不能動彈,這一次,可比雲蒙山那次進步得快。

信是宜國來的,右下角繪了一隻鵸余——這是宜國國主赫奕的圖騰。

一個月前,頤非寫信給赫奕,告知他程國發生的事情,和頤殊可能逃去宜國的推斷,洋洋洒洒寫了十幾張。

宜王的回信今天才到,只有五個字——

「那就……來宜呀。」

尤其最後一個呀字的一撇,拖得又彎又長,彷彿一個大大的笑容。

赫奕別號悅帝,據說性格風趣幽默,喜愛笑。姬忽雖沒見過他,但從這個字就可以推斷,還真是個妙人兒。

信是回給頤非的,頤非自然先看過了,再拿給她。

之前,緊張地看她拆信,現在,緊張地等著她發話。

姬忽想了一會兒,看向他:「你覺得?」

「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準這一切的主使者正是赫奕。」頤非對那位悅帝可是半點好感都沒有,「他下命給胡九仙,救走頤殊,再設局誘我們去,然後將我們一網打盡。別忘了,程國和宜國的關係可素來不好。」他父王生前,就心心念念著想要吞掉宜國。

姬忽又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你說的不無道理。」

「對嘛,而且我們這邊還有一堆事沒做呢,忙的不可開交,根本去不了。算了算了,頤殊之事先放一放,蘆灣重建和放歸如意門弟子才是最重要的……」頤非說著把信抽回來,一卷就要扔掉,就聽姬忽忽道:「但我還是決定去。」

頤非扔信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盯著她,神色漸漸複雜。

「我好一些了,晚衣說我可以坐船了。我想回璧國一趟……看看昭尹。」

「你有沒有想過……璧王病重,其實是姜皇后和薛采搞的?」雖外界流傳說是曦禾夫人給昭尹下了毒,導致昭尹病重。可在他看來,此事必定是薛采背後推手。所以,從另一方面來說,姬忽回去看弟弟,如果她要追究此事的話,即意味著要跟姜沉魚為敵。

姬忽看到他臉上的擔憂之色,輕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是去問罪的。我就只是……想看看。免得,又看不到了……」

她跟姬嬰已經錯過了告別。

不想這樣的遺憾再發生一次。

哪怕她知道現在的璧王據說形如木偶,不會動也不會笑,再不可能兩眼彎彎地沖她笑,甚至無法回應她的目光,可她還是想見一見。單方面的見一次也好。

頤非不說話了,他發現自己找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

「蘆灣港目前無法出行,想出海得去鳳縣,就不途徑迷津海和長刀海峽。那樣的話,我先到宜國,再從宜直接走陸路去璧,會方便一些,也安全一些。」姬忽認認真真地跟他解釋道,「所以,我決定去一趟宜國。」

頤非盯著她:「你知道我沒法陪你去……」

「我知道。」

「你知道我因為沒法陪你去,而很難過。」

姬忽的目光閃了閃,低聲道:「你應該換一個詞,比如——擔心?」

「我才不擔心。因為……鶴公在宜國。」他在那裡,他怎麼可能讓你出事。可偏偏因為他也在宜國,才讓我更加難過。

姬忽看著這個樣子的頤非,忽然失笑:「你是在……吃醋?」

本以為他不會承認。結果頤非重重點了一下頭道:「對!」他走過來,半蹲在她身前,平視著她的眼睛道,「我吃醋,我難過。所以,你要向我保證一件事,我才讓你去。」

「我保證不見風小雅。」事實上,他們已經說過此生再不相見。

頤非輕輕地哼了哼鼻子:「誰要這個?而且就算你不見他,他也會厚著臉皮來見你,你又行動困難,哪裡阻止的了……我要你保證的是……」他停下來,深深地注視著她,最後說了三個字——

「要歸來。」

姬忽心中一悸,眼前的一切頓時模糊了起來。

水去雲回,追月萬里,蹈鋒飲血,敗寇成王。如此九死一生地往前走,往回走,為的從來不是什麼王權霸業,而是家。

只有家。

讓每個人都能回家。

這是老師、阿嬰,和她畢生的心愿。

而現在,她也有可回的地方了。

「好,我會回來的。」她很認真地說。

頤非的眉毛挑了挑,換回了嬉笑的表情,伸手入袖道:「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這個可以給你了。」

「是什麼?」

「我可不知道。又不是給我的,哪敢擅自拆。」頤非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長條形的匣子,放到她膝上,「你慢慢看。我走了。」

他說罷就走了,竟是半點沒留戀。

姬忽覺得他的反應有點微妙,連忙伸手開匣,匣子很好開,手指剛放到鎖上就自動彈開了——用這個匣子的人明顯考慮到了她行動艱難。

匣子里是一幅折起來的對聯。

秋姜有些吃力地將它打開,一行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這是……風樂天當年為她寫的對聯。

對聯下靜靜地躺著一朵姜花,姜花已經幹了,卻可想像之前盛開時是多麼的明艷。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人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秋姜輕輕將盒子蓋上,對著窗外的陽光長長一嘆。

「都說了我更喜歡另一幅對聯呀。」

擁篲折節無嫌猜,輸肝剖膽效英才。

行路難。歸去來。

且將白骨葬蔓草,拾帚再掃黃金台。

來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