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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章 木訥的軍士,騎驢的老人

第十卷 山海悲歌(下)

天之橋乃天然形成的隔海長廊,橫跨南北,連通蒼、東二州。

其西為淡水淚孤海,碧波蕩漾,靜怡而壯美;其東為浩瀚無垠的星辰大海,礁石密布,海浪驍嘯如萬馬奔騰。

若是於萬里雲空俯瞰天之橋,則實如游龍甚為壯觀。

如今天下太平,南北商賈馬隊便會經常從此經過,而天之橋上的駐軍雖然少了許多,但依舊會有零星騎隊巡視經過、或停頓休息。

這不,道旁喬木下正拴著五匹披甲掛槍的戰馬,在一名少年軍士的照料下吃著地上本就不多的嫩芽兒野草。

不遠處疊石上,四名玄甲騎士,卸了盔,正在那休息。

伍長匹夫黝黑,枕盔曬著太陽小酣打盹,另外三名游騎軍士正圍著篝火烤那不知從哪尋來的野味,樂呵著談天說地。

只見一人高馬大的粗漢軍士一邊添著火頭,一邊左右而顧的悄聲道:「兄弟們聽說沒?」

左右袍澤見他神秘兮兮的,遂湊近顯好奇之色。

微胖軍士問道:「聽說啥呀?你倒是說啊!」

「哎呀~王三腿!莫不是許久不著家,你家婆娘跟野男人跑了?」這是一位約莫近五十的老軍調笑聲,看其臉上刀疤,顯然是歷經戰陣的。

「去去去。」這叫王三腿的粗漢軍士倒也不以為意,反倒一拍胸口,自豪的挑濃眉而笑:「笑話~見識了我王三腿的女人,還能跟人跑了?呵~告訴你等吧,如今天下太平,聽說人王已決定不久後在玄湖開那山外山仙路啦!」

「啊呸~!」微胖軍士掃興地狠狠啐了一口:「老子還當什麼新鮮事呢,這與我等何干?」

「就是,難不成你王三腿還想去試試?」

『王三腿』頓時樂了:「嗨~我一凡夫粗漢去湊個甚熱鬧?那可得看什麼……什麼根來著?」

身後曬太陽眯眼打盹的伍長,搭腔喃喃:「靈根~真他娘粗匹夫,唧唧呱呱……啥也不是。」

軍中之人,說話想來粗曠,王三腿早就習慣了伍長這自家人的口氣,呵呵笑道:「對,就是靈根。」

說著,他看向左右袍澤,接著神采飛揚道:「靈根知道是啥嗎?告訴你們,靈氣的很,那是能修仙的……可了不得。」

微胖騎士盯著飄香四溢的野味,舔了下厚嘴唇,垂涎欲滴道:「靈……靈根靈氣咋了?咋就了不得?我看還不如咱這野雞香呢。」

說著,他便要上手去偷雞腿!

「去去去,就知道吃!」那王三腿一把打開,轉動著油滴滴的野味,說道:「平時說你們沒眼力勁還不信?告訴你們,咱軍中可有人有靈根呢~」

左右好奇看來!

「真的假的?」

「誰啊?」

就連一旁眯眼曬太陽的伍長都睜開一隻眼瞅了過來。

王三腿頓時神秘一笑:「誰~?呵呵……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說著,他便指向了道旁正在看喂馬匹的少年身影。

其所指之人,年歲看著不大似十五六歲的樣子,其雖身高不足七尺且偏瘦,但腰桿卻筆直,看著有些沉默寡言。

「他?」

「你說木頭!?」

眾人紛紛愕然,顯然對於王三腿說『木頭』有靈根,他們表示深深的懷疑。

因為這『木頭』還是他們半年前外出傳軍報時,在東州一荒郊枯木林里休息時遇見的。這小子邪乎著呢,一個人就像野人一般在枯木林里過活,身上髒兮兮的卻沒有半點難聞無異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初見時,『木頭』就拿著根樹枝當刀劍,哪怕餓的都要倒了,還執著的在不遠處不停地拔刀收刀,問話也不回……看著要不是失憶,就一定是個丟了魂的小獃子。

許是『木頭』一個人在林里的緣故,亦或是他身上的味道,他們的戰馬總是喜歡在其身旁轉悠……

不過除此之外,這『木頭』就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頭。

最後伍長見這小子有一股子執拗勁,還會照料馬匹,便將其帶入軍中從了軍,也算有了一口|活的。

此刻,老軍士正不屑地指著不遠處的『木頭』,譏諷道:「就他?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木腦呆瓜子,胯|下那根都還沒開花結果呢,還靈根?嘁~球兒!」

王三腿則篤定擺手:「誒~這你可看走眼了,前不久我可是親眼見了一位山外修士,要收木頭做弟子呢,咱木頭志氣可沒答應。」

哈哈哈~

那先前開口的老軍士頓時樂壞了,拍著大腿笑得前仰後合:「~能答應嗎?這悶葫蘆除了和馬說話,和我等說話超過十句嗎?成天悶不吭聲,活似個啞巴,我看怕是你王三腿吹大牛吧?」

王三腿表示不爽,咂嘴極力證明地看向不遠處的『木頭』,招呼道:「誒~我說木頭,你快來說說,告訴他們,你三腿哥可有半句假話?」

一旁微胖軍士起鬨堆笑臉:「是啊,木小子,你倒是說說,是哪路仙人看上你啦?快說給哥幾個聽聽,說好了老子賞你口肥美的雞屁股哈哈哈。」

此刻,那正一邊喂馬,一邊撫摸馬鬃的『木頭』聽得袍澤叫喚,似是沒有聽見一般,依舊我行我素!

微胖軍士見了,那笑臉頓時板了起來。

隨即,他撿起一根木柴丟了過去,罵道:「他娘的老子叫你沒聽見?」

咚!

那叫木頭的少年軍士後腦勺處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霎那轉頭側目看來,手按腰刀之柄。

只這一眼,便似利劍現鋒芒,竟叫胖軍士莫名一顫,隨即怒喝道:「格老子的,你還敢瞪眼!將柴火給老子拿來!」

此聲一出,不過霎那。

年輕軍士那稜角分明的冷酷面龐上,如鋒的目光便不翼而飛了,按住刀柄的手也鬆了,唯有木訥之色。

風徐徐而過,撥動著他額前兩縷亂髮,隱約顯露出其額頭上一塊淡紅色極不起眼的胎記。

他看了眼腳下木柴枝,便拿起,默默無言的送來。

而微胖軍士則雙眼微眯,嘴角壞笑翹起。

顯然,看他這不懷好意的模樣,定是要乘其近前時好給木頭一點顏色看看了。

不過,這王三腿看著雖然粗曠,卻是個人精,他餘光瞥了眼微胖軍士,遂不動聲色的喚住了木頭軍士,沖其眨了眨眼,一把拿過燒火木柴,沒好氣地丟給了微胖軍士,打趣道:「拿根木柴都怕動?活該一身膘,你他娘難怪討不著媳婦兒哈哈哈。」

「去去去~」微胖軍士一時尷尬。

隨即王三腿笑看『木頭』:「木小子,你趕緊和他們說說,老哥我方才講的可真?」

木頭雖生的外表冷酷,但表情卻依舊木訥,甚至顯得有些……呆愣!

他愣了片刻,直到眾人等得眉頭緊皺,有些不耐煩時,才後知後覺地點頭『嗯』了一聲,隨即也不打招呼,便自顧自地向著馬兒們走去。

「你……!」

那胖軍士怒指木頭,眼見著又要發火,卻被王三腿伸手大笑著勸下:「誒~別走啊!怎樣?老哥我說得可對?木頭可是承認了。你們啊~以後可要對木頭客氣點,說不得哪日木頭就成修士,『噌噌』天上飛的那種!嘿~到時少不得好好報答你哦。」

他拍了拍微胖軍士的肩頭,壞笑著。

「就他?還修士!」那微胖軍士十分不屑:「一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山野傻子,就那啥也不知的腦瓜子,若非伍長看他可憐,叫他吃上一口軍糧估摸著早死在林里了!還想成修士,怎不直接上天成神仙呢?」

此刻,那撫慰馬匹的木頭年輕軍士木納的表情下,眉頭微微顫動,不知是何想。

「好了!」

正在此時,那本該曬太陽打盹的伍長,已悶聲制止:「傷人,慎傷人心,況乎袍澤?」

伍長發話,微胖軍士只得閉嘴,但依舊不爽的瞪著木頭的背影,碎碎嘀咕:「袍澤……哼~也配?」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老者似誦書般的朗朗之聲。

「古語曰,人,心堅如鐵,亦脆如流沙。時,惡言不關己,任其口出,心無波瀾;然若與己關,則難以心平似海。故,欺人者莫欺情,傷人者莫傷心,乃人人也!」

隨著老者陰陽頓挫聲至。

噠噠噠……

輕快的蹄聲由遠及近。

眾軍士見得不遠處一禿頂盤發,身著灰布舊長衫的老先生,正翹著二郎腿,側騎著一頭『昂昂』叫喚的長鬃毛驢,經此而來。

這……可不就是那秋水宗的老祖,河上公嗎?

河上公手握書簡,正隨著毛驢輕快的步伐上下顛簸,似品讀得頗為認真。

毛驢腦袋前吊著根鮮嫩的玉米棒子,正流著長長的哈喇子,狂甩著大舌頭跑得倒也歡快無比。

這一人一驢的滑稽畫面,可把眾人給看懵了。

那微胖軍士陡然驚起,怒指河上公道:「嘿~豈有此理!這老兒是不是在教老子做人?」

王三腿頓時將其拉下,低喝提醒:「行了,沒見是位讀書人?說不得還是位老秀才、老學究呢!」

微胖軍士一聽這話,這才驚醒,頓時忌憚地瞅了眼悠閑而來的一人一驢,隨即閉嘴縮了縮身子。

而此刻,毛驢已歡快地來到了五匹戰馬旁,然而自始至終少年軍士都未抬頭看上一眼,只默默無聲地照料著馬兒。

可河上公卻笑看少年軍士,如一位鄰家和藹老人見到後輩般問道:「小友,年歲幾何啊?」

少年軍士充耳不聞依舊低頭,在那十分仔細地刷著馬身。

吁~

見自己被無視了,河上公便要叫停座下毛驢。

可此刻的毛驢正和眼前玉米較近得歡快,非咬上一口不行,又豈會聽背上『壞老頭』的使喚?

河上公這不叫不要緊,一叫停之下,小毛驢跑得更是賣力,生怕壞老頭又故技重施收了玉米棒子!

「誒~!」

毛驢撒歡……

河上公揪住驢鬃,險些被摔下!

此刻的他再也沒有半點文士風範,正趴在驢背上破口大罵:「你……你這牲口反了?敢不聽使喚!非收了棒子,叫你吃……吃,誒!誒~停啊吁吁吁……」

小毛驢見背上壞老頭果然要奪它惦記了許久的美食,更加發狂,那一跳一人高,蹦躂得都快上天了!

一時間,一人一驢上躥下跳,左突右甩,嗷嗷叫著直把河上公給顛得如波浪兒,可謂狼狽至極。

哈哈哈~

眾軍士見了頓時捧腹大笑。

可就在此時,『咻咻~』兩聲哨響!

那本該狂飆亂奔的瘋狂驢,竟然變得安生了許多,且在那慢慢放緩速度。

隨即,一慢跑身影出現在了毛驢側方,且有一抹淡淡香氣入鼻,眾人一看可不就是木頭嘛?

只見木頭少年軍士看了眼喘息之中髮型凌亂,禿頂更是明顯的河上公,遂伸手拿過玉米棒子,直接送入毛驢口中。

得了玉米美味,在木頭撫摸安慰下,倔強的小毛驢這才打著鼻息,享受地嚼著吃食停了下來。

哎呦呦~

河上公大舒一口長氣,滾下了驢背,彷彿渾身都要散架了一般,感激帶笑地看向少年軍士道:「哎呀~多……」

話未說完,木頭已自顧自地轉身向馬兒走去。

河上公頓時喝了西北風,被無視地愣在了原地。

可下一刻,身旁這賊毛驢竟然不屑地衝著他打了響鼻,隨即丟下他這真正的主人,向那少年屁顛顛地趕去!

「這……!」河上公愣了片刻,卻不知為何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

一炷香後,天之橋道旁。

此刻,河上公正站在道旁,微笑望著坐在馬兒旁石邊的少年軍士,那笑眯眯的模樣,活似看到了寶貝。

似是被河上公盯得太久,有些膈應,那表情木訥的少年軍士蹙了蹙眉頭瞅了眼眼前怪老頭,低眉片刻,他解了腰間水袋,默默無聲地遞給了河上公。

河上公望著手中的水袋,愣了片刻,遂展顏感嘆:「人活世間,難得有心人啊!」

說著,他飲了一口後,送還水袋的同時,乘機問道:「敢問小友年歲幾何啊?」

少年軍士不答,只接了水袋默默掛在腰間,顯得十分冷酷。

見此,河上公又指著少年軍士額頭接著問:「小友這額上這……是天生的?」

少年軍士依舊無言,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恰巧,一旁毛驢『昂昂』叫喚了兩聲,顯得氣氛十分尷尬。

哈哈哈~

不遠處,高坐石上的王三腿笑道:「我說老先生,您就甭問了,咱兄弟就是根木頭,悶葫蘆懂嗎?」

「木頭……?」河上公展顏微笑:「這木頭好啊,貼切……貼切。」

隨即,他不死心,更不信邪的又問道:「小友尊姓大名啊?」

果然,還是如晴空問明月。

見此,河上公鎖眉如川,摸了摸自己的油亮禿頂。

他來回踱了兩步後,隨即一拍禿頂,舒眉展臂闊袖道:「吶~小友你看看,我可是一把年紀的老人家,這樣一聲不吭是不是很沒禮貌?」

少年軍士抬頭,看了眼展臂微笑的老先生,遂『哦』了一聲,似乎是打算開口……

可還不等河上公驚喜片刻,木頭竟沒了下文,已再次垂頭擦拭著手中腰刀!

這次,河上公終於急了,是一把奪了少年腰刀,『啪』~摔在一旁。

在木訥少年略帶疑惑的不目光下,他指著地上的腰刀,沉言道:「凡鐵……豈可為汝刃?說話!」

見少年軍士依舊無言,不僅如此還去撿那地上的腰刀,河上公閉目仰天長嘆。

「哎~花雖生靈開,香雖思聚魂,憶……卻難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