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的一頁，字跡溫柔感傷。
林霏嘆了一口氣之後，將張紙放下，心中感慨萬千。
文字騙不了人，林剛還有一些良心，但只有一點。
幼時的柔情是真，青年的暴戾也不假。
也許她愧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不過字裡行間，仍然在推卸責任，自我感動。
他極愛自己。
死了，還好他死了，死了好。
死了，就不用考慮那麼多彎彎繞繞，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究竟能不能戒掉，以後林霏該如何對待他……
只需要說一句「死者為大」，隨便講點套話，這個事就翻篇了。
可是，眼前還有一個人活著。
媽媽面對林霏坐著，人還是完人，沒少胳膊沒少腿，但就是沒什麼精氣神，沒有人氣。
哪怕她是在坐著，也能看出她脊骨佝僂，像是被沉沉的重力向下壓著，血肉單薄，皮囊鬆弛，失了魂一般。
林霏神色動了動。
別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一隻在街邊挨餓受凍的小貓小狗，如此慘狀，林霏也會忍不住上前施以援手。
何況，眼前的人，是她這具身體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真正愛她關心她的人。
沒有人會質疑，媽媽對自己的真心。
林霏奪了別人的身體，延續了生命，也該為原主承擔相應的責任。
孩子是沒有任何權利指責父母的，除非生而不養。
十八年的養育之恩，不是一些雞零狗碎的事，就可以抹殺掉的。
他們再畜牲，也是生了孩子，養了孩子的。
林霏的觀念是這樣的，如果林剛沒有死，在他老了動不了的時候，林霏還是會以最低的贍養標準去保證他的生存。
媽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頗為憐愛地撫摸了一下林霏的臉龐，說道：「霏霏不怕，天塌下來，都有媽媽給你頂著。」
「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讀書，爭取考一個一本大學。」
「高三的階段很重要，家裡面的事，你一概不要管。」
「你還是一個娃娃，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承受的。上大學的學費你也不要擔心，媽媽一個人也出得起。」
媽媽顧雪堅定而溫柔地看著林霏，盡全力安撫她。
不對不對不對，怎麼就變得這麼恐怖了？
林霏只是敏感地和他們家人共情了，不是傻了。
一本大學？學費？
怎麼感覺跟她現在的狀況完全不搭邊呢？
還爭取一本大學呢，這不是有手就行？
要是她把物理競賽省隊第一的成績甩出來，不知道有多少一本大學塞錢都要求著她去讀呢！
還有學費。
他們家，窮嗎？
哪怕他們家窮，我也是不窮的吧？
當明星，不掙錢嗎？
她看向這位母親，神色複雜。
還幫我頂天呢，看看自己，都瘦成皮包骨頭了，還要為女兒擔心籌謀。
媽媽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又把林霏想得太脆弱了。
顧雪這番話，看似在安撫林霏，其實是在寬慰自己。
林霏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正事，冷靜地對顧雪說道：「媽媽，我這次回來，是要拿戶口本，我出去打物理競賽，要用來報名。」
「哦，好的。」顧雪不假思索地把戶口本遞給林霏。
戶口本剛要到手的時候，顧雪又把手收了回去，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不對啊，你不是學文的嗎？怎麼跟物理扯上關係了？」
「還有，你都高三了，多麼關鍵重要的時刻，出去打什麼比賽？」
顧雪立馬打起了精神，眼珠子一轉，表情立馬變得擔憂起來。
她雙手抓住了林霏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彷彿在審問罪犯。
「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幹了什麼壞事？」
林霏真是哭笑不得。
媽媽還挺有想像力的哈。
她把媽媽的手扒拉開，說道：「沒有啊，我拿戶口本能幹什麼壞事，就是學校組織了一個比賽，我參加而已。」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顧雪碎碎念道，立馬拿出手機，撥通了廖尚郭的電話，「我跟你班主任打電話問問。」
失敗的婚姻，走投無路的生活，不講理的公公婆婆。
顧雪現在活著的唯一希望，就是她的女兒，林霏。
如果林霏出了什麼差錯，如果林霏也變成了一個壞人，如果她沒有養好自己的女兒，如果林霏也和她爸爸一樣變得可惡，她就真的不想活了，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是的，林霏是她的女兒，也是林剛的女兒。
哪怕她現在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她的身上始終流淌著她爸爸的血，她也和她爸爸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
林剛從林霏一年級的時候就開始賭博，最開始沒有輸錢輸到瘋魔，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漸漸變得奇怪，因為她信任自己的老公，因為她從來不過問，因為她的疏忽。
自己的女兒，也在這種奇怪扭曲的魔爪下，長到這麼大，你敢說林霏不會受到什麼影響嗎?
顧雪現在改變了自己的做事方式，像一個敏感多疑的將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害怕是敵人來埋伏襲擊了。
林霏真是被整無語了，她又嘆了一口氣，往床上那麼一癱，側身看著顧雪，絲毫沒有阻擋她向老師求證的動作。
林霏行事清清白白，又怎麼害怕她去求證？
電話接通，顧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客氣起來，她聲音溫柔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誒，廖老師，我是林霏媽媽啊，啊對。啊？「
林霏聽到「廖老師」三個字，忍不住瞥了瞥嘴。
版本都升級了，媽媽還擱那兒聯繫廖尚郭呢！
有點好笑。
顧雪聽了廖尚郭的解釋，心中震撼。
震驚的表情，更是如鑲嵌在面上一般。
最近，她一直忙於工作和家裡面的這檔子爛事，對林霏的關注，可以說是完全沒有。
林剛這幾個月搞出來的事情太多了，賭博洗白，離婚，入獄，自殺，財產分割……
這一樁樁一件件，就像是一個解不開的環，纏繞在顧雪周圍，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也勒得林家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林霏這個小孩子，安安分分在學校里待著，自然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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