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正文卷

次日清晨,等肖麒離開了瀾音院,徐妙音才讓玉秋將宋叔叫了來。

玉春端著葯進來,見徐妙音坐在軟榻上,正揉著額頭。

「姑娘可是不舒服,要不讓大夫過來看看?」玉春將葯碗遞給徐妙音說道。

徐妙音搖了搖頭,接過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玉春又送上了蜜餞,徐妙音卻沒吃,淡淡道:「只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無需請大夫。」

這時,玉秋進來稟道宋叔過來了,徐妙音將人請了進來,給宋叔看了坐,說道:「宋叔,因前段時間鹽城的事,耽誤了玉春和福壽的婚事,今天請您過來就是想把他們的婚期定下來。」

宋叔不想夫人叫自己來是為了這事,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看了眼一旁站著的玉春,心裡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曾經說過夫人想做什麼都要配合,只是這婚姻之事,一時半會兒如何能糊弄過去,眼下只能先答應下來,之後再慢慢想辦法。

思忖了片刻,宋叔道:「自是聽夫人的安排。」

徐妙音笑著道:「那好,宋叔,您回去選個良辰吉日,玉春的嫁妝我也為她準備好了。」她看了眼一旁低垂著眼的玉春,又對宋叔道:「玉春從小跟著我,我也不想委屈了她,宋叔,您再幫我在城裡找一處大一點的宅子,讓他們小兩口成婚以後搬出去住。」

宋叔有些詫異,試探著問道:「大姑娘這是要給玉春脫籍?」

徐妙音笑著點點頭,看向同樣有些詫異的玉春,笑著道:「我們主僕一場,自是希望你也能活的自在,你自小就被賣入徐府,照顧我也周到,我自是要為你謀個好去處。」她轉頭又對宋叔說道:「宋家是家生子,世代都長在徐家,宋叔對徐家也是盡心儘力,不止玉春,我也想給宋叔你們一家人脫籍,等他們成婚後,宋叔你就可以和他們住在一起,得享天倫。」

宋叔被觸動的紅了眼,雖說他並非真的宋叔,但這幾年下來,夫人是真的把他們這一群欺瞞她的人當做了家人來對待,從不會過多苛責他們。

他們這群人本就是流浪的孤兒乞丐,被主子收入麾下後,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訓練,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漠,像這樣被真心相待,卻都是極少的時候。

宋叔不覺地跪在了地上,徐妙音要伸手去扶,宋叔卻淡淡推開她的手,搖搖頭,隨後朝徐妙音磕了個頭。

不知從何說起,宋叔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示對徐妙音的感激之情,「多謝大姑娘!」

徐妙音讓玉春將宋叔扶起,說道:「我現在也只能為你們做這麼多了。」

宋叔起身,又感激了一番,才告辭離去,玉秋去送宋叔,屋子裡便只剩下徐妙音與玉春。

玉春見人都出去了,才撲通一聲跪在了徐妙音面前。

玉春眼含熱淚地跪在地上,輕泣道:「姑娘,我們不值得您對我們這般好。」

宋叔對姑娘的感激她看在眼裡,她與宋叔並沒什麼不同,甚至她和玉秋更過分些,堂而皇之的欺騙,卻換來的是姑娘的真心相待,什麼都為他們考慮到了,而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告訴她。

「說什麼傻話,你和玉秋從小陪著我,怎麼就不值得了。」徐妙音將玉春扶起來,為她擦掉眼淚。

玉春心懷愧疚,便哭的越發凶了。

徐妙音見她哭到有些抽咽,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惹得這丫頭哭成這樣,「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不滿意婚事?若是不想嫁,咱們再等些時日看看,但是脫籍的事是一定要辦的,到時你和玉秋有了自己的宅子,還有我給的嫁妝,找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別哭了啊!」

徐妙音見越勸玉春哭的越凶,心裡正著急,玉秋這時走了進來。

玉秋眼也有些紅,剛剛她在門口已經聽到了徐妙音的話,姑娘對她和玉春的好,他們都不知如何報答。

徐妙音見玉秋來了,鬆了口氣,「玉秋,你快來勸勸她,這丫頭不知怎麼的,哭的這般凶。」

玉秋拉著玉春為她擦了擦臉,溫聲道:「你快別哭了,你看把姑娘嚇的,我知道你感激姑娘對我們的好,可若是再哭下去,眼睛哭腫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姑娘苛待咱們了。」

玉春聞言,連忙擦乾了眼淚,止住了哭,見玉秋朝自己搖了搖頭,她才有些清醒過來。

徐妙音見玉春總算是不哭了,見她哭的像小花貓似的,便叫玉秋帶她下去洗漱一番。

兩人便告退回了後罩房。

玉春接過玉秋遞過來的棉巾,有些沮喪地說道:「玉秋,我們真的要這麼對姑娘嗎?姑娘都好了,你看這兩個月姑娘都很正常,沒再犯過病,為何主子還要瞞著她了?」

玉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輕聲說道:「你要是真為姑娘好,就別再說這樣的話。」玉秋說完便放開了她。

玉春懨懨地低下頭,姑娘與主子之間的事牽扯太多,他們確實無能為力。

書房內,暗衛已經將剛剛發生的一切報給了肖麒。

陳鳳翎見他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現在肖麒的心思他是越發猜不透了。

陳鳳翎看了他一眼,悠悠開口道:「看來,她這是在給她身邊的人找退路啊!」

肖麒瞟了他一眼,沒說話,他又何嘗不知道她的打算,她是知道徐家最後會發生什麼的,她現在未雨綢繆為她身邊的人找好退路,若是最後還是逃不開,至少能走一個是一個。

這,就是昨天她和自己談條件的緣由。

她是真的很珍惜自己的家人。

可是他呢?她最後會把他放在什麼位置?

是不是也會像對自己家人一般,也會為他想好未來?

陳鳳翎見肖麒手裡的奏書已經被他捏的都起了折,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麼,能變成現在這樣,越發的寡言。

「咳,你再這樣捏下去,你手裡的奏書可就報廢了,我要是沒看錯,那可是榮國公報上來的軍需摺子。」陳鳳翎提醒道。

肖麒聞言便鬆開了手,將奏書扔在了桌上,淡聲說道:「這次秋闈是關鍵,黎陽那邊的人已經出發,你也該回去了。」

陳鳳翎點頭應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試探地問道:「你真打算讓喬止離開,我要是走了,你真的放心讓別人來扮做徐任年?」

肖麒抬頭向書房外看去,喬止在書房外,跪的筆直。

不知過了多久,肖麒才收回了目光,漫不經心地道:「讓他起來吧。」

陳鳳翎聞言便馬上打開書房的門,沖著院中跪著的喬止喊道:「主子叫你起來了!」

喬止半天才反應過來,神態激動又略顯克制地朝著書房拜了拜,「多謝主子!」說完便踉踉蹌蹌地起身走了。

陳鳳翎見喬止走遠,才關上了書房的門,轉頭對肖麒說道:「你其實也不是不近人情,偏還喜歡放狠話。」

肖麒瞥了他一眼,又看起了奏書:「你今天話有些多了。」

陳鳳翎往椅子上一坐,笑著道:「既然已經說的多了,我就再多說一點……」他正了正神色,「陛下,您也看到了這兩個月徐妙音並沒有再犯過病,您也就別再瞞著她了,若有一日,她知道她身邊的人都是假的她還會再崩潰一次的,而且,您也應該回玉京去主持大局了,不能一直在揚州耽擱下去了。」

肖麒坐在圈椅里,聽了陳鳳翎的話,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他什麼都不怕,但現在他慢慢知道怕了,怕她離開自己,怕她不再把自己放在心裡,怕她把自己當做陌生人,所以,有時候,他寧願徐妙音恨他,也沒辦法接受徐妙音無視他。

他也有想過將她帶回玉京,卻不敢冒這個險,若她想起了一切,或許就是永遠失去她的時候。

陳鳳翎見他神色黯然,嘆了口氣道:「她在意的無非是你殺了她的父親和家人,若你告訴她真相,這一切並非是你所為,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要是能解釋他早就解釋了,也不至於耽擱了這三年,他們還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想到那失去的孩子,肖麒痛苦地閉上了眼,那個孩子本可以活下來,若不是他……

肖麒想起三年前,救下徐妙音之後,將她接去玉京時的情景,那也是他第一次毫無偽裝地面對她,換來的卻是失去她與他們的孩子。

那日的天氣格外的好,船槳劃開波光粼粼地水面,載著船隻航行在運河上,初升的日光喚醒覓食的鳥兒,兩岸響起了輕靈地鳥鳴聲。

徐妙音就是在這一陣陣的鳥鳴聲中悠悠轉醒,頭還有些暈,像身處搖籃之中,蔓延開一陣倦意。

她轉頭想再睡一會兒,卻感覺眼前突地一亮,她下意識地用手一擋,卻碰到了一雙手。

這雙手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上有一層薄繭,溫暖的掌心,正淺淺地覆在她的眼上。

她嘴角彎了彎,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嬌憨,輕喚道:「夫君!」

她拿下他的手,睜開眼,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人,迷濛的雙眼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肖麒知道,這會兒她是真的醒了!

她的眼神驟然變冷,緩緩撐起身子,他想去扶她,卻被她躲了開去。

她看了看四周,窗外掠過的牙石峭壁和耳邊響起的嘩嘩水聲,都說明他們現在身處在行船上。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妹妹他們了?」她的眼中充滿戒備,連聲質問道。

肖麒坐在床邊,眼神掠過她頸上剛包紮過的傷口,緩緩開口道:「當然是回家,至於小妹,他們自有他們的去處!」

回家?她還有家嗎?她的家不是已經被他一把火燒了嗎?

「回家?那是你的家,我的家已經被你付之一炬!」

嘲諷般的口氣,讓肖麒心裡驀地一縮,垂下了眼,再抬眼時,眼裡盈滿了柔意。

「妙妙,你這樣和我說話,我會傷心的,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就不生你氣,我們和好好不好!」

徐妙音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頭上戴著龍形玉冠,身穿的是紫錦玉帶,卻用方書懷的口氣和她說著這樣的話!

她只覺得好笑,眼卻慢慢紅了,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肖麒,你這樣有意思嗎?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心甘情願地跟你走?你不必學他的口氣跟我說話,我的丈夫早就死在那場大火里了!」

她眼底赤紅,淚眼婆娑,卻難掩眸中的決絕,還有恨意!

他突然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抓著自己的心,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溫言說道:「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好好的,哪兒也沒去,會一直陪著你。」

說完,將錦被往上拉了拉,蓋在她的腹上。

「夠了!你還想裝傻到什麼時候?你以為我還能被你的話所騙,肖麒,你到底想怎樣?」

她撫開他的手,朝他喊道。

「我不想怎麼樣,我只想你陪著我,像以前那樣對我,愛我。」

他把她冰涼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卻覺得怎麼都捂不熱,便放在口邊,像以前她為他做的那樣,哈著氣,希望能焐熱她的手。

愛他?如果用失去親人的代價來愛他,她已然愛不起!

她突然覺得好無力,如今徐家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不就是因為自己對他動了心,一步步走進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還自欺欺人,就算他傻氣了些,但是他聰敏上進,肯幫著爹爹打理徐家的生意,夫妻恩愛,那就足夠,卻沒想到這全是他欺騙自己的手段。

爹爹慘死獄中,徐家一夜之間毀於大火,雖說他是罪魁禍首,難道這不是自己咎由自取?

這所有的開端都是因為自己動了心,想去愛他,照顧他!才會招來了這無妄之災!

她身心俱疲,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無論他是誰,她都不在意了!

「隨便你吧!」

她輕輕地說道,往後靠在引枕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地上的一點,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精氣神一般,了無生趣。

可這樣的她卻刺痛了他的眼,他收起了溫柔笑意,緩緩站起,居高臨下的看著床上的人,語帶冷漠。

「徐妙音,朕現在皇帝,朕想叫人生那這人就死不了,若朕想他死,那他也活不了!你想想你的妹妹,再想想王太傅,他老人家現在可是只剩一口氣,正等著你去了!」

她抬眼看著他,這才是真正的他吧,殘忍又冷漠,不在乎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