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非主流作者

正文卷

第47章 非主流作者

「咣啷咣啷!」

「嗚~~~~」

一列火車緩緩停靠在了成都北站,笨重的車身彷彿一隻巨獸,人們從其身體的開口處上上下下。

由於誤了火車,劉萬寶晚一天才回來,只見他拿著皮包,身上纏繞著一股難聞的味道,臉上卻精神煥發,有勁的很,還不忘跟一幫人揮手告別。

「先走了啊,再聯繫!」

「肯定給你們寫信!」

哎呀!

劉萬寶竟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拍了拍皮包里的那本不起眼的小雜誌,多虧了這東西,才讓這趟旅程輕鬆愉快,還交了一車朋友。

本來呢,他是自己看的,然後就在座位附近傳閱,再然後一車廂都在傳閱,還差點讓一個孫子私藏了。

男人嘛!

難免好點打打殺殺,江湖風流,自然議論開來。

這個說丁默肯定沒死,掉下去就學武功了,那個說祁天遠真牛逼,大小擒拿三十六手一聽就碉堡了,還有說自己老家就有高人,提著兩大桶水,蹭蹭蹭幾步上房頂,面不改色……

然後齊聲感嘆,民間肯定藏龍卧虎!

神州華夏,上下五千年,保不齊就有幾個老神仙在山裡貓著呢。

這一通聊,就差斬雞頭、燒黃紙,當場結拜了。最後,眾人互留地址,約好寫信往來,比後世磨磨唧唧加個微信爽快多了。

1979年,成都只有三個區:東城、西城、金牛。

前兩個是城裡,金牛是大郊區,下面有13個公社,人口眾多。

劉萬寶是金牛區文化館的幹部,此番去上海出差,學習人家如何豐富群眾的業餘生活,大城市,確實見了世面。

他下了火車,又坐公交回家,始終有股東西蠢蠢欲動,呼之欲出。他似乎有了點靈感,在腦中不斷想著火車上的種種,那些熱情澎湃,唾沫橫飛,聊到高潮處恨不得大笑大叫的乘客……

「武打,群眾好喜歡啊!」

「哈麻皮,我怎麼才想到哦!」

劉萬寶一下子通透了,趕緊半路下車,拐道去了文化館。

文化館的職能,就是宣講文化知識,豐富群眾生活。金牛區都是鄉下,老百姓文化低,看不來那些《人民文學》《萌芽》什麼的。

「老劉?你剛回來?」

「怎麼直接來單位了,這一股味!」

「哎呀,好東西啊,我找到好東西了……」

劉萬寶從包里拿出《故事會》,興奮道:「就這個東西,我們馬上去郵電局訂,再發到公社的文化站,找人給鄉親們講故事,他們絕對愛聽!」

「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我先看看!」

對方翻開《故事會》,悶頭不語的看故事,過了一會,他比劉萬寶還激動:「好點子啊!我們正愁沒有合適的文藝作品豐富群眾生活呢!

這樣,每個公社少來點,先看看群眾反響,反響好的話,後續再加訂。」

「可以可以,這樣最好。」

《故事會》的直接發行,涵蓋上海、江蘇、浙江、安徽四地,外地的也能通過郵電局訂閱,雜誌上有地址和聯繫方式。

劉萬寶全身幹勁,依舊不想回家,琢磨了一會坐下來,索性給那位作者阿奇寫了一封信,由《故事會》轉交。

開頭表達了一番敬仰之意,談了談《木棉袈裟》的讀後感,最後又道:「我們四川也是人傑地靈,美景無數,峨眉山、青城山、樂山大佛全國聞名。

您盡可以來巴蜀做客遊玩,我們定掃榻相迎。

另外,如果有這份榮幸,我們十分樂意看到您能以四川的名山大川、寶寺古剎為藍本,創作一部小說……當然,這是我個人一點自私的小想法,請您勿怪……」

寫好了信,劉萬寶直接去郵電局投信,同時訂了60冊《故事會》。

…………

上海弄堂與京城大雜院一個性質,好幾口人住十幾平米,到處是鍋碗瓢盆和晾衣桿,水和廁所也是公用。

家家戶戶有馬桶,每天笫一件事也是倒馬桶。

京城講究,滬上也不遑多讓,別看這個小小馬桶,學問大了,窮人家就是一個木桶加個蓋,富人家是銅箍金漆,甚至是雕花的。

那會江南風俗,嫁女兒陪嫁中必定要有紅漆馬桶,大中小三號,叫子孫桶,可見地位。

下午,放學時間。

一個小男生悶悶不樂的回到了弄堂。

「囝囝,誰欺負伱了?」正在炒菜的媽媽詢問。

「沒有。」

「那你怎麼不高興?」

「……」

小男生噘了會嘴,大聲道:「人家都會奪命霸王槍,就我不會!人家都玩羅漢拳打壞人,就我不會玩!」

???

媽媽一腦袋問號,也沒在意。

過了會,爸爸回來了,回來拿了手紙就要奔廁所,小男生猶猶豫豫的湊過來,道:「爸爸,你們單位能不能訂個《故事會》呀?」

「什麼《故事會》?」

「我同學爸爸買的,可好看了,他們都看過了,我好不容易才借來一天。」

說著,他從書包里翻出一本小小的雜誌。

「我們單位訂雜誌都有標準的,哎呀,我先上個廁所……」

老爸憋不住了,隨手接過雜誌急沖沖的進了公廁,然後就沒出來。

整整過了四十分鐘,老爸傴僂著身形,揉著腿,顫顫巍巍的出來了,「訂,訂一年的!」

…………

「主編呢?主編呢?」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有大事!」

《故事會》9月刊剛發沒多久,負責發行的同志就火急火燎的在小樓里亂竄,好不容易在廁所逮住了主編,也不管人家正在尿尿,巴拉巴拉道:

「9月刊還有剩的沒有?上海火車站的幾個報刊點都賣光了,供不應求供不應求!」

「你慢點說,怎麼回事?」

「就是賣光了,還有客運站,也光了!這期雜誌出奇的好賣,報刊點反響熱烈,都跟我們要呢!」

「主編!主編!」

正說著,又一個傢伙跑進來:「哈哈哈!蘇州、無錫、杭州、寧波,全部缺貨!」

「缺多少?」

「我初步算了算,起碼要三萬冊!」

噝!

主編渾身一抖,一下嗤了六尺高。

去年,《故事會》還叫《革命故事會》呢,每月銷量只有幾萬冊。今年初改了回來,登載通俗小說,成績看漲,目前月銷量能達到20萬冊左右。

一下增訂三萬冊,漲了近六分之一。

「主編呢??」

第三個傢伙跑進來,也是興高采烈,這一泡尿尿的,忒曲折了!

「成都!成都有訂的了!」

「一個文化館直接訂了60冊,還有一些零散訂閱的,加起來有一百多冊。」

冊那!

業務都發展到成都去了,主編提提褲子,也不管尿沒尿完,大手一揮:「開會!」

很快的,《故事會》編輯部齊聚。

發行人員把情況一說,編輯們嘴都樂歪了,「洛陽紙貴!洛陽紙貴!」

「我們只有一篇新小說《木棉袈裟》,很明顯,直接造成了發行量上漲。小何,那位作者就交給你負責了,務必要處理好關係。」

「可以請他來上海做客,好好招待一下。」

「哎,這個主意不錯!」

「同志們吶!」

老主編還是最鎮定的,敲敲桌子:「我們剛從困境中走出來,不易啊,現在勢頭看好,我覺得等發行突破30萬的時候,可以考慮搞個筆會,或者故事演講會,總之搞點活動,拉近作者與我們、與讀者的距離。」

「嗯嗯,筆會一定要搞!」

「搞了筆會,才能說明我們是大雜誌社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暢想著美好未來。

阿奇一己之力帶動銷量,但沒有一個人說要給他漲稿費的。

這年頭稿費固定,雜誌社可以好吃好喝的招待作者,也可以請作者去旅遊,但如果說漲稿費,甚至提高分成,絕對免談!

比如鄭淵潔,早期稿費微薄,而他發現只要有自己小說登載的那期雜誌,就會賣的特別好。他自信滿滿的去找雜誌社,要求漲錢。

雜誌社說,你怎麼證明是你的作品導致銷量上漲?

鄭淵潔說,簡單啊,你讓我一個人供稿,你們就知道發行量跟我有沒有關係。

雜誌社:有病吧?

後來鄭淵潔還是完成了心愿,創辦了《童話大王》,自己一個人供稿,每天累的要死要活,但掙的確實多,在京城買了十套房子裝讀者來信。

其中一套被小偷偷過,判了12年。

…………

《故事會》9月刊,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熱銷。

在江南之地迅速流傳,偶有流出外省的。而誰也沒意識到,《木棉袈裟》是改開後內地出現的第一部武打/武俠小說。

這年頭,作家和作者區分的很開,作家先要加入作協,作協組織一幫評論家給你開討論會,研究你作品如何如何,有什麼意義,再發表出去——得走這麼一遭,你才能叫作家。

不然,你只能叫作者。

陳奇只是個作者,還是通俗小說作者,特讓主流看不上,自然不會有人研究他的作品。

《故事會》和《木棉袈裟》沒在主流文壇掀起半點水花,主流文壇也不屑關注一本小破雜誌——除非他們感覺受到了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