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正文卷

第7章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你們的茶攤確實很方便群眾,給我來一碗!」

「我是唐山的,你們誰出的主意,真不錯!」

「你們這個合作社不會明天就取締了吧?哎呦,前門人多,有個茶水攤挺好的。」

「這是茉莉花茶吧?我一喝就喝出來了。我教伱們一招,提前用大鍋煮一鍋,再倒茶壺裡,那爐子保溫用,這樣每天上來就能開張……」

有了打頭的,眾人也不再猶豫。

這年頭往地上吐口痰,都有一幫人圍觀,何況是這種新鮮事?甭管渴不渴都來一碗,畢竟才2分錢,沒人挑剔味道差,但很多人話里話外還是瞧不起合作社這種單位。

無人推舉,但黃佔英自然而然成了主心骨,一手端茶,一手收錢,嘴上還得招呼,忙得腳不沾地。

「英子姐!英子姐!」

一個男青年忽地竄過來,道:「一壺已經賣光了,要不要再燒一壺?」

「賣光了?」

黃佔英過去看了看,果然已經空了一壺,原本沒抱多大的希望,沒成想這麼多人買,忙道:「燒燒,快點燒,別接不上了!」

她吩咐完,又扭頭一瞧,頓時怒從心頭起。

「陳奇!你幹嘛呢?」

「怎麼了?」

「大家都忙的不可開交,你就在這蹲著?」

「我也在忙啊!」

蹲在一旁,像一條老狗似的陳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我在算些東西,別打擾我。」

「你!!」

黃佔英真想踹他一腳,出於革命情分還是保留了,回身招呼顧客。

陳奇繼續蹲著,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過往人流,看經過箭樓的頻次,看人們的穿著,看走路的還是騎車的,甚至是坐小轎車的,看有沒有外國人……

這個茶攤的產權很模糊。

前期湊了40塊錢,大家都拿了點,街道也拿了點,原則上是街道和全體人員共有,但這時候沒有細緻規定,默認是屬於街道的。

目前王大媽的說法是,由街道統負盈虧,每人每月發36塊錢工資,甭管賺了還是賠了,收益都得上交街道。

但這種合作社都是賺錢的,統負盈虧容易造成分配不公,情緒不滿,所以明年國家出台文件,就變成自負盈虧了。

陳奇粗略算了一下,

每人36元工資,共13人,每個月是468塊,加上經營成本,就按最多600塊算。

一碗茶2分錢,賣3萬碗能有600塊錢,合每天1000碗。

拜託!

這是前門!

每天1000碗,瞧不起誰呢?翻幾倍都沒問題。

這個破茶攤大有前景。

陳奇是要跑路的,把黃佔英一個人扔在這,難免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他琢磨著怎樣把生意變得更好,跑路的時候也能心安理得。

人群來了一撥又一撥,新鮮看不夠。

眨眼到了中午,王大媽見他們越來越熟練,已經回去了。黃佔英終於得空休息,拿著兩塊粗糧饃饃過來,席地一坐:「呼!累死我了!」

「辛苦了!這就是午飯啊?」

「不然呢?」

「也太簡陋了!」

陳奇接過一塊饃饃,咬了一口又干又糙,問:「咱不說有魚有肉,連點鹹菜都沒有啊?」

「鹹菜,我問問……」

黃佔英問一個女青年,女青年拿來一小塊鹹菜疙瘩,還斜了陳奇一眼,用故意讓他聽到的聲音嘟囔:「大家都在忙呢,極個別人卻偷奸耍滑,當自己是大少爺呀?哼!」

陳奇忍不住樂了,極個別人。

想當年上學的時候,自己就是老師嘴裡的「極個別人」,一哥們叫「部分同學」,另一個哥們叫「更有甚者」,還有一個哥們叫「我就不說是誰了,自己心裡清楚」,他們號稱學校F4。

陳奇默默的把饃掰開,把鹹菜夾進去,自己做了個巨無霸粗糧榨菜堡。

黃佔英看著他,道:「我發現點問題哦,你現在對物質享受愈發沉迷,動不動就嫌棄這,嫌棄那,怎麼著?你想開汽車、住洋房,搞資本主義復辟啊?」

「我可沒那本事,那都是後人的智慧。」

他趕緊搖頭,問:「你們上午賣多少碗了?」

「沒工夫算呢,反正買賣不錯,我現在可有幹勁了……對了,你一會得幹活,大家都對你有意見了,不要不團結。」黃佔英叮囑道。

「嗯嗯,幹活!」

陳奇哼哼哈哈的,啃著巨無霸粗糧榨菜堡,就著高末大碗茶,絕絕子了。

由於太難吃,他啃得很溫柔,比咂姑娘的舌頭還溫柔。

剛吃了一半,忽聽那邊吵嚷起來,黃佔英嗖地站起身,第一時間衝過去,只見圍觀人群還是很多,但最前面卻站了幾個輕佻的年輕人在嘻嘻哈哈。

「喲!哪來的盲流啊?」

「什麼盲流?尊重點,人家叫個體戶!」

「我聽說個體戶都是監獄放出來的啊?」

「噢喲!」

盲流一詞,早見於50年代的一份文件《關於勸止農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簡而化之,就誕生了這個極具貶義的概念。

黃佔英勇敢的擋在前面,沖著對方一個領頭的青年,大聲道:「你們是幹嘛的?不喝茶就走開!」

對方穿著打扮,一瞧就是好崗位養出來的人,怪叫道:「哇,這個女的好凶啊!不愧是幹個體戶的!」

「你啥也不懂,人家不是個體戶,叫合作社!」

「哦~~原來叫合作社啊!」

幾個人鬨笑起來。

他們陰陽怪氣的嘲諷,圍觀人群竟也發出了笑聲,無一人出來阻止,因為大家都認同這種崗位差距:國營單位是鐵飯碗,集體單位人嫌狗厭,個體戶?對不起,連狗都不如。

你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善良,何況還有巨大的時代偏見……

小夥伴們受不了,紛紛出聲:「你們太沒有禮貌了!」

「怎麼這麼說話的?」

「就是,我們也是正當工作!」

「什麼正當工作,待業青年嘛!當我們不知道?就是為了安置你們隨便找個活干,原來真有人賣茶水啊!」

「哎?明天不會就把你們取締了吧?卷著鋪蓋滾蛋!」

「那歌怎麼唱的來著?」

領頭的青年眉飛色舞,愈發得意的唱了起來:

「阿巴拉古~

阿巴拉古~

哦哦哦……」

這是50年代的一部印度電影《流浪者》里的插曲,叫《拉茲之歌》,當時在國內放映過,去年又重映,非常非常轟動。而這首插曲旋律魔性,朗朗上口,傳遍了大街小巷。

許鏡清借鑒了一下,寫出了《天竺少女》,白展堂在《武林外傳》里也唱過這玩意。

父母那一輩,基本都聽過。

翻譯過來,就是:「到處流浪……到處流浪……」

這歌一出,團隊里有個小姑娘直接氣哭了,幾個男生臉色鐵青,卻不知道怎麼回擊,黃佔英更是怒目圓睜,馬上就要掀桌子揍人。

她攥拳頭的手都在抖,剛剛產生的那點成就感,在這番冷嘲熱諷之下煙消雲散。

但她氣憤的同時,其實也是自卑的,憑什麼我就得來賣大碗茶???

畢竟是個女孩子,五味雜陳的往上翻湧,眼眶一紅,自己強忍著。

「同志,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就在此時,從茶攤的角落裡忽然傳出一聲詢問,跟著懶趴趴的站起一位年輕人,只見他上前幾步,又問了一句:「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你什麼意思?」

領頭的青年梗著脖子反問,見他逼近,更是冷笑:「怎麼著,想茬架?」

「茬架?不不,我就是想去找你們領導,當著你們領導的面問問,是不是你們教職工這麼歧視勞動人民的?是不是你們教職工不顧團結,對兄弟姐妹冷嘲熱諷,在這有階級優越感?」

「你敢!」

領頭的青年面色一變。

「我哪有你敢啊?」

陳奇往身後一指,道:「你看看啊,我們是大柵欄生產服務合作社的,一共13個人,你罵我們盲流,罵我們是監獄出來的,你知道全城待業青年有多少么?

40萬!

40萬人,你都罵了!

你是這個!」

陳奇比了個大拇指,連珠炮似的道:「報紙上都說了,安置待業青年是國家政策,今年頭等大事。

上到領袖,下到街道幹部,勞心勞力,好不容易為大家找了一條出路,怎麼著?到頭來還要受你們這幫垃圾歧視,在這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我們賣茶水怎麼了?我們憑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我們光榮!

你們歧視賣茶水的,歧視勞動人民,祖上合著是地主啊?還是特么的資本家啊?

舊中國完蛋才多少年?三座大山又回來了?

你們特么的要搞資本主義復辟么!!!」

「你,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對方臉都綠了,小碎步往後退。

陳奇搶先一步,一把薅住他,提高音量:「我們這13個人,沒偷沒搶,一顆紅心向祖國,組織需要我們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結果被你們在這滿嘴噴糞!

我們聽組織的話是聽錯了?我們為人民服務是服務錯了?

我們就特么不該老老實實的,我們就特么該哭著喊著,讓組織給我們安排個好工作?世上哪有這個道理!!

說!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我今天就去你們單位門口貼大字報,我要讓大家都看看……」

陳奇揮舞著手臂,脖子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在這一刻張麻子、湯師爺靈魂附體,喊得聲嘶力竭: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感謝jamesu-SBZ的盟,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