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何以言痛

正文卷

第149章 何以言痛

蘇瓊安的手露在外面,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沾上的血液漸漸凝固,變成暗紅色。

折桑輕輕的把它推進被裡。

一門之隔,太醫與接生嬤嬤把孩子抱到皇帝面前。

「恭喜聖上!賀喜聖上!皇子脫離險境,平安無事!實乃天威福澤!」

襁褓里的嬰兒血跡已被擦拭乾凈,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小一團,頭還沒有皇帝一個巴掌大。

就連哭也哭不大聲,只有斷斷續續的哼唧。

皇帝認真的盯著,伸手小心的點了一下他的小臉。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他的第一個皇子!

說不高興,不期待是假的。

「賜賞!」

太醫喜色浮上眉梢,忙磕頭謝恩。

宮人跪倒一片,鞋底都沾了血,齊聲祝賀,「恭喜聖上喜得皇子!」

折桑聽著,一股涼意爬上心頭。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生產不順,只怕是今日的局面復刻。

以身軀殘破供奉新生。

這不值得祝賀,只讓人覺得悲哀。

「娘娘,出去吧,你也懷著孩子,這,不吉利的,千萬別被衝撞了。」重青擔心道。

折桑沒有說話,站直了身,慢慢往外走。

個個面上都是喜色,皇帝眉間的鬱氣也散了幾分,低頭看孩子。

太醫哈著腰在旁邊,「因是早產,又在裡面憋了許久,皇子的身體不如正常人康健,不過聖上放心,臣一定竭盡畢生所學,為皇子調養——」

「賈太醫。」折桑出聲打斷。

「皇后娘娘?」

折桑實在是拿不出什麼好臉色來,冷著臉道,「安夫人芳魂已逝,死者為大,且她拚死保住龍脈。把她的傷口縫好,讓她體面些下葬吧。」

太醫收了笑,低頭應下,「娘娘說的是,臣這就去。」

說罷,太醫帶了人進去。

皇帝全程頭也沒抬,似乎蘇瓊安的死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折桑也沒有心情去評價他什麼了,胃裡翻江倒海,連帶著小腹也有些不舒服。

她對皇帝道,「臣妾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皇帝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去吧。」

*

暗紅色的黑夜被旭日逼退,大晉在爆竹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所有人都換上嶄新的衣服,喜氣洋洋,似乎沒有人,為蘇瓊安的死去有所變化。

如果有,那就是高興。

高興後宮少了一個爭寵的人,高興大晉終於有了皇子。

「皇后娘娘可起來了?」安貴妃在門口小聲問。

她昨夜沒睡,和幾個小宮妃一起守歲,天蒙蒙亮就過永安宮來了。

重青搖頭,把安貴妃引向偏殿,憂心道,「娘娘也是剛合上眼,等時辰到了,偏今天不是普通日子,待會又要叫起來同聖上一起祭祀。」

「嗯,我就在這兒坐坐就好,等娘娘醒了再過去。」

「昨夜裡太監來報喜,說得了皇子,只是安夫人還是少了些福氣。」

安貴妃說到這兒,嘆氣,「女人生孩子真是貴門走一遭啊。」

重青想起昨夜的情景,心有餘悸。

重青還在村子裡的時候,年年都有幾個因難產死了或生病的年輕媳婦兒,這種事情,她聽過很多,昨夜又親眼見了一遍。

只能心裡祈禱,娘娘生孩子時,神佛眷顧,順利些,別受這些苦。

折桑眯了一會兒,很快就醒了,實在是睡不下去,坐起身搖了鈴。

水珀立即進來,看著她眼下的青色,勸道,「娘娘再睡會兒吧。「

折桑搖頭,「不了,我身子已經好多了,今日又忙。」

見她如此,水珀服侍她穿衣。

重青擰了帕子遞給她,「安貴妃一早來了,在偏殿等娘娘呢。」

「她倒是有心了。」

折桑想起昨夜的事,「安夫人的後事可說了怎麼處理?」

重青道,「禮部的人說如今值新春,安夫人走的不是時候,這事兒先擱置,等到元宵過後才能下葬。」

折桑又問,「按什麼規制?」

「聖上說她本是前朝罪後,念在生下皇子的功勞上,功過相抵,免去她罪人的身份,只按末等規制葬在皇陵外。」

簪子啪的被扔回匣中,折桑沒有說話,眉眼冷肅。

重青知折桑這是生氣了。

世事難料,人心薄倖,帝王無情。

*

到了二月,折桑的小腹開始微微有了弧度。

大皇子已經長開了一些,比剛出生的時候,好看點。

只是早產的緣故,一直懨懨的,吃也沒什麼勁兒,哭也哭不大聲。

倒是不鬧騰,看起來很乖,也可能是鬧騰不起來。

大皇子自出生後,就在養心閣偏殿養著,皇帝撥了許多人侍候。

「他今日吃的可好?」

折桑拿了顆珠子在逗他,他不喜動,但烏黑的眼珠子會跟著轉,顯然也是歡喜的。

奶娘,「餓的早,吃的不多,不過今日的精神頭倒足。」

折桑笑笑,「本宮來瞧他,十天有八天都是在睡著,今日確實精神些。」

又道,「似乎大皇子四五天都沒有生病。」

奶娘,「娘娘心細,這幾日確實不生病了。「

大皇子生下來時才滿七個月,天生的骨子虛,大病小病就沒停過,照看的這些人日日都是提心弔膽,皇后也是天天來看,一日不曾落下。

折桑又問,「這幾日聖上可來看看他?」

奶娘,「聖上前日來過,昨日不曾來,今日尚且不知。」

折桑瞭然,想了想,「不知按大皇子如今的樣子,可適合移宮呢?」

奶娘,「小心些,不讓他吹了風,倒也沒什麼大礙。」

折桑點頭,把手中的珠子遞給奶娘。

出了偏殿,折桑邊往御書房去。

先前大皇子生病,折桑也不敢折騰他,而皇帝一直把人放在養心閣,也做個決斷,她要去找皇帝說說大皇子移宮的事。

「聖上去哪了?」

折桑環視空蕩的御書房,桌案上摺子堆積,看樣子好幾天沒人處理了。

「回娘娘,聖上一下早朝就去天福道觀了。」

折桑皺眉,帶著人往天福道觀走。

尋醫問葯次次無果,皇帝走上了求仙問道的路子,越來越長的時間在天福道觀與那些道人廝混一處,就連朝政也鬆散了。

折桑只覺他無可救藥,倒是沒有去勸皇帝什麼了。

因為,她自有別的計畫,且忍他一段時日。

天福道觀——

皇帝服用過五石散,半倚在榻上,閉著眼,正漸漸回神。

「聖上,皇后娘娘求見。」徐公公低聲道。

皇帝腦海中瞬間浮現一雙清眸,黑眸中含著悲傷、不滿。

傅戎,她不是你的心頭好嗎?

你為什麼站在這裡,不進去看看。

當時皇帝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覺得十分氣惱。

「她來做什麼?」

徐公公覷了覷他的面色,斟酌道,「皇后娘娘懷著孩子也十分辛苦,大老遠過天福道觀來求見聖上,想來是有要緊事。」

「讓她進來。」

折桑進來後,例行行禮,開門見山道,「大皇子如今滿月了,身子比之前好許多,人也精神了,臣妾想著,挑個日子移居到永安宮去。」

皇帝不耐,「養心閣不是好好的,折騰什麼?」

「放在養心閣,聖上愛惜自是好的,只是聖上政務繁忙,如此多有勞累。且皇子六歲前本該在後宮養著,等六歲後再移居皇子住所。」

折桑說的在理,養心閣是天子居所,並沒有養皇子的道理,而皇帝也不會時時刻刻去盯著。

是該把大皇子放到後宮去。

只是皇帝看著她,心裡不大痛快。

「朕想問皇后一個問題。」

皇帝站起身來,漸漸逼近,看著折桑。

「皇后什麼時候,與大皇子生母交好了?」

蘇瓊安不喜歡這個妹妹,而蘇折桑也不喜歡她的嫡姐,皇帝是知道的。

所以在他看來,那夜蘇折桑為蘇瓊安質問自己,怎麼都不可能是因為姊妹之情。

折桑覺得他問的莫名其妙,又見他眼裡的審視,想他性子多疑,怕他把自己和蘇瓊安下藥的事情牽扯到一起,斟酌道,「聖上誤會了,臣妾不曾與她交好,她斷氣時仍輕視臣妾,臣妾怎會與她交好?」

「是嗎?那伱為什麼要為她說話?」

折桑反應過來,他還在計較那夜她說的話。

「臣妾當時是被嚇著了,一時情緒激動,竟說些渾話。」她停頓了一下,面露羞愧,「過去聖上待她總是與旁人不同。」

皇帝輕笑,「朕還以為皇后有所不同,會覺得她可憐,原來是妒忌心作祟,趁機發作。」

折桑覺得他的話十分刺耳。

好像貶低了她,能顯得自己多高尚。

但她不會與他一般計較,把話題又牽回重點。

「如今臣妾也懷著孩子,大皇子又伶俐可愛,臣妾是真心喜歡,若是大皇子移居永安宮,到時候正好與臣妾肚子里的做個伴兒。」

「不行。」

「為什麼?」

折桑沒想到他會拒絕。

「你對她心生妒忌,焉能真心照看大皇子?如果你肚子里的也是皇子,你怎麼能保證不厚此薄彼?心生算計?」

他如今連蘇瓊安的名字也不願意提,但還有臉說她心胸狹隘,不堪託付。

折桑聽了直想笑,又像起他對蘇瓊安態度的前後轉變,只覺的他嘴臉十分惡臭。

她壓下心中的怒火,溫聲道,「聖上多慮了,都是聖上的血脈,臣妾必然一視同仁,絕無偏頗。」

皇帝硬邦邦道,「此事皇后消了念頭吧。」

折桑想了想,決定轉移路線。「聖上既放心不下臣妾,不如移去重雲宮,安貴妃謹慎謙讓,定能不負所托。」

皇帝搖頭,再次拒絕,「安貴妃作風略有輕浮,不適宜。」

折桑皺眉,何為輕浮?

他自己不能人道,怎麼好意思記恨別人?

「淑妃呢?」折桑試探。

皇帝,「西伯侯府教養不行。」

折桑一時也摸不清皇帝這是真看不上淑妃,還是懼西伯侯府倚借皇子積權。

「不知聖上決定如何安排?」

「朕看柳樹昭儀不錯,性格溫柔,必然能當個慈母,教養好大皇子。」

折桑滿眼吃驚的看向皇帝。

柳昭儀出生寒門,從眼界到學識只怕連重青也比不過,且性格過去怯懦。

折桑沒有要鄙夷她的意思,就是單純的覺得,前面她說的每一個人選,都比皇帝說的這個合適。

折桑一時間分不清,皇帝到底在不在意皇子,要是真的在意,怎麼會給這個人選。

「這怕是不太妥當,柳昭儀過於內斂,怕不適合大皇子。」折桑委婉道。

從長遠出發,大皇子養在皇后宮中是最好的。

但是皇帝不放心,他特意從後宮眾人中翻出來柳昭儀,就是因為她出生最低,且性格軟弱。

這樣,她即便是養著大皇子,也不會生出什麼異心,比其妃子,都更難接觸到前朝,

「朕覺得妥當的很。」

皇帝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見折桑不死心,還想再說什麼,皇帝毫不客氣道,「行了,這是朕的孩子,朕難不成還會害了他?皇后照顧好自己肚子里那個就是,其他不必瞎操心。」

「畢竟,她已經死了,對孩子你就寬容些。」

他這話說的,好像折桑心懷不軌,要伺機報復甦瓊安的孩子。

皇帝一通冷嘲熱諷的,最後還非要和折桑對著干,折桑也冒出幾點火星子。

「可惜安夫人閉眼時,聖上不曾前去瞧一眼,不然她要是知道聖上能有這番細心,必定能放心許多,那些苦也不算白吃了。」

提到蘇瓊安的死,皇帝臉色就不大好。

人的感情是複雜的,一方面由愛生他恨,他恨不得立馬弄死蘇瓊安,可另一方面,他只給過蘇瓊安最純粹的愛意。

是她背叛了他,一次又一次。

而他對她的死冷眼旁觀,是她應得的懲罰。

可人死了,他還是恨。

「她被破開肚子,痛醒卻連遺言也來不及說幾句。不過,她與聖上情深義厚,必不會怨聖上薄心。」

皇帝倏的瞪她,面色不虞。

折桑起身,「既然聖上決意如此,臣妾派人去與柳昭儀說,讓她把大皇子的住所布置好。臣妾也乏了,就不打擾聖上求道,先退下了。」

說罷,她款款行禮,裊裊婷婷的走了。

皇帝一腳踢翻了凳子,對著徐公公怒道,「分明是她薄情寡義,謀害朕!朕做這些,是她逼的!」

折桑方才雖沒說什麼重話,可看向他的眼神里,分明是鄙夷的,這抹鄙夷像根針扎在他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