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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平靜的女浴室

走廊上空無一人,女浴室的門半開著,飛奔而至的鄭能諒望著門上的標誌猶豫不定。

「哎,哎喲!」是戴琺珧的聲音,「有人嗎?誰在啊?」

「是我,」鄭能諒老實回答,「剛在隔壁聽到點動靜,你沒事吧?」

戴琺珧靜了3秒,沮喪道:「我的腳被卡住了。」

鄭能諒怔了怔:「呃,別慌,我這就去找人幫……」

戴琺珧馬上打斷他:「找誰啊,這兒今天沒人上班,只有我們幾個和那幫修理工,你那猛|男舍友我又不熟,我可不想讓人看笑話。」

「還有小蓓啊!」

「她買飲料去了,最近的超市離這兒兩條街,等她回來我的腳都斷了!」

「啊,那,那怎麼辦?」

「這還怎麼辦,你進來幫我一把就好了啊!」

「可,這是女浴室啊,我一個男的……」

「又沒別的女的!」

「可你也是……你衣服穿了嗎?」

「廢話!你洗澡穿衣服的?」

「那這樣,你把衣服穿好,我再進來幫你。」

「你逗我嗎,腳卡著怎麼穿?」

「用手穿呀,裹住身子就……對了,你的腳卡哪兒了?」

「蹲便器里!你真夠磨嘰的,幫個忙還瞻前顧後婆婆媽媽,我的腳要是廢了就賴你……」

「蹲……」鄭能諒還沒消化掉這條信息,就被她的抱怨打敗了,「別,別著急,我來,我來幫你還不行嘛,來了。」說著,他飛快地跑回男浴室,從地上撿起潛水手套戴好,在汗蒸服上搓了搓,才鼓起勇氣上前線。畢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女浴室,他不得不像林黛玉進賈府般步步小心,好不容易循著聲音找到了衛生間。

「可把救兵盼來了。」戴琺珧探出半個身子嗔怪道。

「我……暈!你怎麼光……」鄭能諒被那突然躍入眼帘的胴體臊得無地自容,下意識掉頭就躲。

「躲你妹啊!」戴琺珧又好氣又好笑,「我這又不是閃光燈,搞得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快包好!」鄭能諒從旁邊的柜子里抽出一條浴巾,頭也不回地往後一丟。

戴琺珧輕輕哼了一聲,窸窸窣窣一番:「好了。」

「我靠!」鄭能諒剛轉過身,立馬抬手捂住了雙眼,「哪裡好了?你搞什麼!」

頭上包著浴巾的戴琺珧被他的窘態樂彎了腰:「哈哈哈!你不是讓我包好嗎?我這都包得跟印度人一樣了,還不夠好嗎?哈哈!」

「我讓你包好身子!」鄭能諒又羞又氣,「你再這樣我可走了!」

「好啦好啦,別生氣,不開玩笑了,」戴琺珧說著扯下頭上的浴巾往身上一繞一扣,「包好了。」

「包身子!不要包頭!」

「我還呼和浩特呢!身子包好啦!」

「我不信!」

「不信你從指縫裡看下啊!」

「才不上當!」

「你這樣很搞笑耶,矇著眼睛跟小孩子躲貓貓似的,這樣怎麼幫我啊?」

「我還是去叫別人來……」

「別啊!都到這裡了,還拖泥帶水幹嗎,跟你說包好就是包好了啦,不開玩笑了,不信你摸摸看,反正戴著手套。」

「不摸!」

「不摸就不摸,躲什麼啊,我的腳卡著呢,又不會撲過來吃了你。你倒是趕緊幫我一把,我的腳快吃不消了。」

鄭能諒這才透過指縫虛看一眼,見她身上真的裹好了浴巾,才小心地放下手,紅著臉問道:「你這到底什麼情況?」

戴琺珧往後一退,一指腳下:「喏,剛上廁所,腳下一滑,進洞了。」

鄭能諒跟上前一看,只見她的左腳腳踝以下全部陷進了蹲便器的排水口,彷彿被一張嘴咬住了似的,這才意識到真的遇到麻煩了。這種情況他聞所未聞,一時也束手無策。

「一點也不能動嗎?」他問。

她輕輕扭了扭腳踝,秀眉微蹙:「上面能動,下面不行,前腳掌卡死了。」

「你挪一下,我看看。」他扶住她的胳膊,示意她騰出一些空間。她順勢後撤兩步,身子一傾,靠在了水箱上。

他蹲下去仔細觀察,排水口還算乾淨,污垢不多,也無殘留紙屑,在腳踝的兩側還留著兩道圓珠筆粗細的小縫隙,但他戴著潛水手套的手指是不可能伸得進去的。

「不要手套,應該剛好。」她小聲提醒道。

他搖搖頭:「光手指進去有什麼用,你是前腳掌卡住了,我的手指又沒那麼長,夠不著也用不上力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不能亂試,萬一我的手指也卡住,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心裡忌憚的是盜格空間,這手套絕對不能脫。

戴琺珧輕嗤一聲:「切,這麼封建,卡住了也是見義勇為被困啊,又不是男女授受不親,有什麼洗不清的?」

鄭能諒一邊繼續觀察排水口,一邊開起了玩笑:「這臭氣熏天的,我說的是弄髒了洗不清嘛。」

「我有腳氣啊?」戴琺珧假裝不高興地反問道。

「沒有沒有。」說完這句話,鄭能諒的目光下意識地飄過她的腳踝,卻見那纖纖玉筍小巧玲瓏,如玉如緞,心神忽地一盪,耳根隨之一熱,忙把臉偏向一旁。

這一偏不要緊,他原本朝下的雙眼順勢向右一掠,自下而上掃過她的大腿。而她,不知什麼時候把右腿架在了捲紙筒上,雙肘和後背頂著水箱,大咧咧的模樣彷彿躺在太師椅上,居高臨下,春光盡泄。

鄭能諒大驚失色,腳下一軟,整個人猛跌了出去,摔了個四仰八叉:「哎喲!」

「你搞什麼啊,踩著肥皂了?」戴琺珧一臉懵懂。

鄭能諒揉著屁股,眼睛都不敢正對著她:「你還問我?!你,你那什麼姿勢啊!」

戴琺珧低頭看看,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舒服的姿勢啊,我的左腳都卡了這麼半天了,還不能讓右腳休息下啊?」

「你……」鄭能諒頭轉向一邊,朝她一個勁地揮手,「麻煩你把腿放下來!我在下面都……看……沒法看。」

戴琺珧一瞄自己的小腹,啞然失笑:「哦,哈哈!我說什麼事呢,大驚小怪!剛才進來的時候,該看的不早都讓你看得一清二楚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亂講!我才沒看清楚……」

「早說嘛,我這就讓你看個清楚先。」戴琺珧說著就去撩浴巾。

「我……你能不能別這麼不正經!」鄭能諒急得一跺腳,扭頭就要往外走。

「哈哈哈!」戴琺珧忙勸,「別走別走,開玩笑的啦,裹得好好的呢。我這不是看氣氛太緊張,逗你一下嘛。」

鄭能諒見她沒脫浴巾,腿也擺正了位置,才收住腳回過身,責備道:「逗什麼逗?現在不光緊張,還尷尬啦。」

戴琺珧歪起腦袋,好奇地看著他:「我說你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怎麼這麼低尺度的玩笑就害羞成這樣啊?難不成你從沒跟她親熱過?你不會還是處男吧?哈哈!」

「關你什麼事!」鄭能諒不打自招。

「哦,是她不讓你碰,還是你的問題?」戴琺珧不依不饒,「是心理的問題,還是……生理的?」

「我倆好得很,你還是先操心自己的腳吧!」鄭能諒說著從牆角撿起一根鋼筋,走回衛生間,俯身敲了敲蹲便器的擋板,又朝排水口的縫隙比畫了一下,「實在不行就把它砸了,或者撬開。」

「撬?」戴琺珧感到一絲不安,「這也太野蠻了吧,這插|進去往哪兒借力?別蹲便器沒撬開,我的腳先被撬開花了。」

鄭能諒聳聳肩:「我這智商水平只能想到這些粗暴的蠢辦法,要麼就用砸的撬的,要麼還是另請高明,哎,對了,我幫你報警吧,警察叔叔肯定專業。」

「報警……那還不上晚間新聞啊!」

「也是,這動作難度係數的確不小,」鄭能諒打量著她,戲謔道,「新聞標題應該是——『美少女以腳當搋子,蹲便器不慎吞異物』。」

「哈哈哈!」秦允蓓銀鈴般的笑聲破空襲來,瞬間漾滿整個屋子,還未散盡,倩影已飄過牆角,「你倆在玩啥呢?」

鄭能諒如釋重負:「嗨,救兵可算來了,阿珧的腳卡在蹲便器里了,你又不在,她又不好意思驚動別人,就把我從隔壁叫來幫忙。這不,我只想到了簡單粗暴的辦法。」說著,他揮了揮手裡的鋼筋。

秦允蓓將一大袋飲料往鄭能諒懷裡一塞:「我來!」

鄭能諒接過袋子,下意識地把鋼筋遞過去:「怎麼,你力氣比我大?」

「四肢發達。」秦允蓓笑著一轉身,從淋浴區拿來一瓶沐浴露,走到戴琺珧身邊蹲下,朝她一擠眼,「別怕,洗洗更健康。」說著,她打開瓶蓋,將沐浴露順著她的腳踝緩緩倒下。

「聰明,」鄭能諒輕輕誇道,「我怎麼沒想到呢。」

「嘿嘿,你不是沒想到,你是沒捨得那麼快想到吧。」秦允蓓一邊調侃他,一邊對戴琺珧說,「試試。」

戴琺珧抬了抬腳,苦笑道:「不行,還有點緊。」

「那就只有用貴的了。」秦允蓓利落地從鄭能諒提著的塑料袋裡摸出一瓶按摩油,二話沒說就撕去包裝擰開蓋子,正要倒,忽然想到了什麼,立馬又從塑料袋裡抽出一瓶冒著寒氣的礦泉水,「有點冰,忍著點。」話音未落,水已倒下。

戴琺珧的玉足輕輕一抖,晶瑩的沐浴露伴著清涼的礦泉水迅速消失在排水口,轉眼又覆上一層香氣撲鼻的按摩油。秦允蓓彎下腰,細心地替她將油抹均勻。

「這是給我做精油足療啊!」戴琺珧開著玩笑一抬腳,終於脫離了困境。

「嘿,要是滿意記得給小費噢。」秦允蓓輕輕一甩頭髮,站起身來,「熱脹冷縮加精油潤滑,再脫不開就只能找人來拆蹲便器了。」

「這麼糗的事還是低調點好,」戴琺珧邊說邊往外走,忽然痛得一個趔趄,「哎喲!」

「唉,腳背都腫了。」秦允蓓連忙扶她坐在台階上,對鄭能諒說,「去拿幾塊毛巾來。」

秦允蓓用毛巾和冰鎮飲料做了幾個簡易冰敷包,將戴琺珧的左腳裹了個嚴嚴實實,抬頭一看鄭能諒:「咦,你還在這兒幹嗎?」

鄭能諒不知如何回答:「這……我看能幫點啥。」

「省省吧,我看你這半天也沒幫到啥啊!」秦允蓓眼珠滴溜溜一轉,「哦,對了,阿珧等下可能要衝個澡,還要換衣服,要不,你來幫她?」

「呃……」鄭能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行啦!在女浴室還沒玩夠?」秦允蓓抓住他的肩膀將他轉了個身,「你趕緊去附近的藥店買點碘伏消毒液、消炎藥和包紮用品來,在外面等我們。」

在秦允蓓有條不紊的安排和照料下,戴琺珧的傷勢得到了及時妥當的處理,回去後沒幾天便痊癒了。接下來的一周里,戴琺珧給鄭能諒打了5次電話,再三道謝。鄭能諒說,其實都是秦允蓓的功勞。戴琺珧又邀請他看電影、吃大餐,以表謝意。鄭能諒心中忐忑,找了個借口推了。

轉眼又到期末,這個寒假讓鄭能諒滿懷期待,因為孟楚憐在幾個月前的一封信里提到過,今年過年可能回淳源玩幾天,他的心當時就飛回了千里之外的故鄉。然而當他凌晨五點趕到火車售票點時,才發現元宵節前的票都已售罄。他懇請售票員幫忙再查一遍確認下,身後的中年婦女馬上不客氣地催促起來。他扭過頭正要理論,一見她滿面風霜的疲態和懷中酣睡的嬰兒,便默然讓開了。

校區在五個街區之外,鄭能諒等了10多分鐘也沒見一班公交車,卻等來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他將硬幣塞回口袋,走出站台,沒入茫茫雪色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他穿過綠化帶和非機動車道,站上斑馬線,被紅燈和車流擋住了去路。忽然飛馳而過一輛摩托車,濺了他一身雪水和污泥。他正要發作,抬眼一看摩托車破舊的軀殼和駕駛員花白的頭髮,怨氣便融成輕輕一聲嘆息。

嘟嘟!嘟嘟嘟!急促又刺耳的喇叭聲破空而來,將這嘆息震得稀碎。循聲望去,只見非機動車道上逆向駛來一輛黑色奧迪,閃著一對高傲的大燈,正沖一輛人力平板三輪車不耐煩地嘶吼。三輪車箱里裝滿了貨,披著厚厚的帆布。身材瘦小的車夫臉上寫滿慌張與焦慮,奈何體力對抗不了沉重的貨物和泥濘的道路,匆忙間腳下一滑踩個空,膝蓋重重磕在腳蹬子上,痛得直咧嘴。喇叭催得更緊了,車夫忙回頭抬手致歉,使勁揉了幾下膝蓋,連踩幾下腳蹬子,總算把三輪車騎出了非機動車道,慌亂中車輪碾過行道樹隆起的樹根,一個猛顛,險些翻掉。

黑色奧迪轟了兩下油門,彷彿在慶祝勝利,又似對三輪車狼狽狀的嘲諷,踢開了絆腳石的它繼續耀武揚威向前沖。吱嘎!伴著一聲銳響,車速表上剛要飛起來的指針立刻被摁了下去。黑色奧迪憤怒地瞪著前方的不速之客,發出鬣狗般瘮人的嚎叫。

這位不速之客站在非機動車道和斑馬線的交接處,像一位從天而降的大俠,雙手叉腰,正氣凜然,然而文弱的體格和裝束顯不出半點戰鬥力,唯一可能殺死人的眼神也被落滿雪花的鏡片阻斷了攻擊性。急促煩躁的喇叭聲震得每一片飄過車身的雪花都瑟瑟發抖,卻沒能讓他的腳挪動分毫。

鄭能諒向來與人為善,很好說話,只是沒有和發動機或喇叭說話的習慣,所以噪音越大,他的倔勁越強。霧氣朦朧的車窗後,尖嘴猴腮的駕駛員在狂按喇叭,副駕駛座上塞著一位滿臉橫肉的壯漢,一條胳膊耷拉在車門外,手背上露出半塊刺青,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人,瞧不清面目。

「不怕,大庭廣眾的,公道自在人心。」鄭能諒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朝四周張望,卻發現根本沒人,機動車道上的幾輛車早就跟著綠燈一起走了,三輪車夫也已不知去向。他緊了緊口袋裡的拳頭,繼續自我安慰:「別慫,光天化日的,有理不在人多。」

「你丫吃錯藥了吧!」黑色奧迪的駕駛員終於搖下車窗,代替喇叭罵起來,氣勢和音色一點都不比喇叭遜色。

鄭能諒有禮有節:「謝謝關心,我沒吃錯藥,是你開錯道了,這條是非機動車道,我腳下踩的也是斑馬線。」

駕駛員一愣:「斑馬?我看你是驢吧!老子從這兒走,礙你什麼事了?」

「剛才那三輪車也沒礙你什麼事吧?你搶道,又逆行,還那麼轟,害他差點翻車……」

「去你的!大爺我怎麼開車輪得到你管?人家三輪車屁也沒放,你嘰嘰歪歪什麼?骨頭癢了吧!」

「癢倒不癢,就是有點冷。」鄭能諒緊了緊衣領,一本正經地教育道,「這種天氣,你這麼橫衝直撞很危險的。」

「你……」駕駛員正要繼續破口大罵,卻被身後伸出來的一隻手拍了拍肩膀。他側過頭去,跟後座的同伴嘀咕了幾聲,不時朝鄭能諒投來異樣的目光。忽然,副駕駛一側的車門被哐的一聲撞開,那名刺青漢子提著一根棒球棍沖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鄭能諒面前,劈頭就砸。駕駛員和後座那人馬上追了出來。鄭能諒也匆忙抬起雙臂護住頭部,叫道:「你要幹嗎?!」

說時遲,那時快,刺青漢子接連揮出三棍,其中兩下打在鄭能諒的右肘和左上臂,最後一擊正中額頭。劇痛與黑暗同時襲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鄭能諒的視線飄落在一張久違的臉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