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危雨

正文卷

祖娥,是呼延皇后的閨名。當年何秉燭也算是風光霽月的一代才子,同呼延皇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非她一心想做皇后,往高處攀,或許此世他們也該一對神仙眷侶。

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是失望透頂了,但說恨又似乎沒有過。

那時他到穎山求學,為得就是修心忘情,遠離凡塵,可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世俗里,平陽城中,一牆之隔,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學士,註定糾纏不清。

然而故人再重逢之時,性情早已大改。看她高樓起,看她宴賓客,看她樓塌了,末了也只有無限的蒼涼,便是連最後一點怨都沒有了。

如今看著她的兒子,心裡不知有多少波動。

大概他也沒想明白,為什麼那麼一個要強的母親,能生出性情這麼平穩的兒子。

反而真生出了幾分興緻。

戴將師緩聲道:「我早知你在這兒,便是無事的。只是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放心不下……」

「你是放心不下我,還是放心不下崔光?」

何秉燭笑意清湛,有戲謔之意,「如果放心不下我,如你所見,我也不是會把昔日的感情轉嫁在小輩身上的人,如果放心不下崔光……那你可就擔心對嘍!」

他擺出一個八字步道:「這個又倔又硬的老山羊,昨兒他撂挑子了,說我是『趨炎附勢的小人物』!我就是想送佛送到西,也沒轍了。」

崔光自然是一如往日的迂腐頑固,不僅貫徹到他的為人里,還貫徹到他對任何人任何事上。

尤其是知道這秦王竟跟謝湘有格外親密的關係,他就越發覺得『人以群分』,縱有何秉燭勸說,他心裡也是十萬個不可信。

終究某日某天,他破開門,帶了一堆往年卷宗,美名其約:「謝湘在學府的時候就性情毛躁,你作為他的夫君要是也性情毛躁,我等且輕易相信一個不持重的人,不若好好磨磨性子,也借著文章看看你這為人和品行。」

大概溫鈺也沒有想到,年少錯過了教導,能在成年後細數補上。他倒也不怕坐不住,也不怕寫文章,只是看著流水一樣的卷宗,考題竟推到前朝中宗的時期,未免覺得有些應接不暇。

思考之餘,他唯一的思緒,大概只有感懷當年「謝湘」能在崔光的手下快樂成長,是有多麼的不易。

……

彼時長安的風停雪靜,日光一寸一寸從東方升起,媞禎坐在暖閣里,一頁一頁靜靜翻閱賬本,身上莫名寒浸浸地冷,不自覺的打了兩個噴嚏。

周宜水道:「一想二罵,看來是有人罵你了。」

「是么……誰罵我?」

「你說呢?崔光的『文海戰』那是學府裡面赫赫有名的,所謂『文如其人』,自然是寫的越多越好,要不是壽命不允許,他恨不得讓學生寫一百年的文章。以他對你的看法,你覺得小殿下能逃得過么?」

「八成現在手都寫得磨出水泡了,這能不罵你?妻債夫償吶……」

媞禎卻一臉的放心,「崔光是不講理些,但是心裡還是有分寸的。何況還有何秉燭在呢。」

「這跟何秉燭那個老顛公有什麼關係?」

周宜水這樣評價卻非貶義,而是何秉燭性情三分狂三分顛三分痴,是一個何其奇怪的怪人。若不添亂便已慶幸,還能指望他做什麼?

媞禎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彎起一抹笑。

若非從前在學府的時候曾聽見何秉燭醉酒念起「祖娥」二字,雖沒有明確的肯定,但她大概也能猜到,那份神情和失落,一定蘊含的許多不可提及的往事。

而且極至的曖昧、朦朧。

所以真如她所想一般,只要能打出一張感情牌,那溫鈺去穎山的勝算就遠她自己去要大的多。

何況,她也不想無功而返,白白被崔光再削一頓。

且非吃力不討好。

說笑間,茶也有些涼了,媞禎叫人再去燒壺水進來,不一會央挫拎著壺匆匆邁進,一臉的倉促樣。

媞禎拿過手絹讓他擦汗,「怎麼燒個水還燒熱了?過年就該加冠了,還這麼小孩子。」

央挫沉著嗓子,輕輕弓下了腰,「昨兒夜裡,孔將軍跟危御史到紅霄樓吃酒,許是酒吃多了,孔將軍就留宿了一夜……睡了一個姑娘……」

媞禎對京中的環境也算了解,紅霄樓也算是京中較大的秦樓楚館,男人尋花問柳之地,發生些什麼也不意外。

周宜水亦笑眯眯的覺得無趣,「睡就睡了唄,孔笙的風流韻事難不成你姐姐還得管么?」

央挫支吾了聲,「可睡得不是紅霄樓的姑娘,是個給紅霄樓送胭脂的女郎。」

「今兒一早,京中都鬧翻了,那女郎哭哭啼啼從紅霄樓中跑出去,直接就去京兆尹府把孔笙給告了,告他強暴良家婦女,方才叫孔將軍去審了。」

「然後呢?」

「然後女子就嚷嚷讓京兆尹給她做主,孔將軍當即就否認了此事,說她信口雌黃,毀人清白,問那姑娘:紅霄樓的胭脂都是由廣雲台供應的,你一個良家女子怎麼會大晚上去送胭脂?」

「再次,明明那家中的公爹丈夫小叔等所有男丁,為何要叫一女子去拋頭露面收貨錢,而且還是酒樓這種地方?」

「那女子便道,她跟素喜姑娘交好,是特地給她的,況她清楚記得孔笙背上有一條一掌長的傷疤,又怎麼蓄意誣陷,若不能證明她清白不若一死。然後……」

「然後就碰柱子上死了。」

「死無對證?!」周宜水震驚道:「這也太荒謬了,哪有不等官府審而自己就死的,且不是不想瞑目了?」

「誰說不是,只是現在人已經死了,外面人都在議論呢。皇帝下了旨到孔將軍家去,讓他閉門思過半月。」

央挫繼續道:「曹邇哥哥說,他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可實實在在的,卻是有事不對勁。如今還在外面打聽消息呢。」

媞禎沉著嗓子,輕輕錘了一下扶手,「栽贓陷害,真真小人之心,他不過想纏住孔笙,好叫咱們無有掣肘。雖說私德之事不至於革了孔笙的官職,但是……」

禁閉、思過、限制自由,且不是她在短期內就不能跟孔笙聯絡了。

只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放這麼一想,文鴛就氣呼呼的跑了進來,「刁民!真是刁民!今天竟有一幫人說咱們家商鋪賣的布料綢緞玉器都是瑕疵品,乖乖!那可是正宗的西域貨,怎麼會有次品!還是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會賣次品?」

「現在好了圍得水泄不通,方才官府來說要給舫子里的物件查驗一番,不然怎知是好是壞,現在那些商鋪全停業了!」

媞禎肅起了神色,靜靜聽著,大覺這兩下極是切中要害,忍不住拍手叫好。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如今孔笙和石舫都被官府的看守,我便是想動武都動不得。韓嬰……夠絕!」

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可她卻莫名的感到安定。

周宜水有些不明所以她在自言自語什麼,直到不久後外面揚起尖銳的嗓音——

是皇上身邊的李廣搖曳著拂塵進來,「呦,敢情好周大人也在,那咱家就不用跑兩趟了,石王妃、周大人請,陛下旨意,叫您二人即刻進宮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