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圈套

正文卷

一日清晨夢醒,文綉方給媞禎梳好妝發,便聽見外面傳來戚戚的呼喊聲,稍時文鴛進來通傳,「姑娘,是二姑娘在外面。」

媞禎語重心長的閉了閉眼,「叫她進來吧。」

她回身找位置坐下,幾乎是隨她落座的一瞬,毓姚踉踉蹌蹌的衝進屋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姐姐!求求你……求你救救蔣文才吧!」

媞禎鄙夷地撇撇嘴,將絹子塞進手腕的絞絲白玉鐲里,一時看著面前的女孩,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寒心。

她人雖在家中,但耳邊的風聲一直未停,蔣文才拿張藥方導致的一切後遺症是洶湧猛烈的,已經在京城鬧出不小的風浪,不少百姓都因他的藥方太猛烈而斃命,一時竟比之前的徐徐圖之更慘重。

好的後果,人自然會迎來欽佩與擁戴。不好的後果,自然也會招至怨懟和憎惡。

太醫當然不願意承擔這個結果,那麼交給他們藥方的蔣文才就是唯一的替罪羔羊,用以讓皇帝宣洩憤怒。

是以在昨日,宮中就以下令逮捕罪魁禍首蔣文才,並交至左馮翊扣押審判。

一時求無可求的毓姚,也自然能想到她姐姐秦王妃與左馮翊高琪關係匪淺,待天一亮,就興沖沖的跑過來。

只見毓姚淚流滿面的抓她的裙角,「姐姐,如今就只有你能救他了,我知道你跟周哥哥關係最好,左馮翊又是周哥哥曾經的下屬,只要你肯求情,左馮翊一定會開恩的!」

見媞禎不言不語,又急的催道:「姐姐!我求你了!」

媞禎撫著滑膩的玉柄,淺淺含笑,慵懶道,「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從前你連到王府串門都不願,如今倒是難得三番四番的過來,若真是來看我這個姐姐……那該多好。」

毓姚被說得羞愧,深低下頭,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姐姐,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一次,好嗎?」

她噎了噎聲,「何況這次文才他真的是無辜的,他只是好心辦錯事為鼠疫著急而已,他不是有意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么?」她索性拿一枚珠花甩到毓姚面前,居高臨下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你心裡最清楚!」

「毓姚,」她喚她的名字,「誰都可以算計我,但唯獨你……真的讓我寒心!」

那原是媞禎大婚的時候賞給毓姚和毓嬛的禮物,是她精心挑選的。

其時風過,正吹得落英繽紛,亂紅如雨,數點落花飄落在衣袂裙角間,更有落在毓姚肩頭衣裳上,微微顫動。

「你都知道了?」

「我自然是知道,倘若我不知道,你覺得你怎麼可能躲得過眼線,成功偷走吳斌生的藥方?!」

媞禎停一停,凜然轉眸怒視她。

「還是你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他蔣文才一個賣酒的販夫走卒,怎麼可能研製出治療鼠疫的藥方,何況他老家是栗山,那裡何時出過鼠疫,他又何有對症的祖傳方子呢?」

「那張藥方吳斌生並未完善,不然怎麼會被你偷走?」

話至於此,毓姚已經瞠目結舌。

好深的算計!原是他們都做著成功立業的美夢,人家的刀已經架在他們脖子上了。

毓姚握起了雙手,含淚狠狠道:「所以這一切……這一切結果,都是你設的局?」

媞禎看著她,十分淡然,「這確實是個局,但入與不入全看你們自己,難道這件事的開端不是你一手所造么?」

她悶聲追問:「所以你何來的惱羞成怒質問我?不是你們有私心,妄想一步登天,又怎麼會有如今的結果!不止是你的私心,還有他的貪心。」

毓姚沉默下來,漲潮一樣,逐漸升起了落魄的潮紅。

媞禎道:「吳斌生那方子雖未完善,但其實主要的藥材都是對的,若不是蔣文才為了削減成本,急功近利,把代替犀角粉的白茅根,換成了更為便宜的芒硝和生地黃,大量添加成效葯,又怎會造成這個結果?」

「在這個過程中,他何其不負責,他可曾把人命當成人命?他可曾會想到,他會害得人家破人亡!?」

媞禎神經質地的笑了笑,「謀功謀利已經到這個地步,你真覺得一個連自己行為都不負責的人,他會對你負責到底?」

毓姚心頭猛烈地蹦了一下,筆直地站著,何其蒼茫。

「你跟我來。」媞禎說罷,起身扯了她的手便走。

步子很快,拉著人匆匆奔走在冗長的長廊上,風撲起披風墜墜的衣角,似小兒頑皮的手在那裡撥動。

稍後央挫便叫來馬車,二人一同坐了進去。毓姚不曉得媞禎要帶她去哪裡,路很長,走了許久還沒有到她要去的地方。

慢慢留神周圍的景物,愈加破敗潦草,甚至越走越有一股酸腐的嘔吐氣味,夾雜著藥草香和爛肉的味道,十分沖鼻子。

毓姚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直到看到秦王和顧姐夫巡視的身影,她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城中的賑災區!

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或哀嚎呼喊,或木然蜷縮在地上行將就木,來往推車的屍體更是一趟又一趟,那種死不瞑目的凄慘,可怕的讓人心顫。

媞禎抬一抬下巴,「看到了嗎?」

毓姚的側臉因為沉重雪白的粉妝顯得蒼白,她愣住,實在說不出話。

媞禎臉上一點表情也無,只是冷眼旁觀,「這些人原本是不會死,也不會病得這麼厲害,可他們有今日,都是拜蔣文才所賜。」

她轉過臉,「方才你說蔣文才無辜,那這些人又何不無辜。可是蔣文才尚且有你求情,他們呢?他們是普通百姓,在官場並無關係,哪個人替他們求情,很多時候枉死也是無人問津。」

她抬起手向窗外,「毓姚,你知道這一場鼠疫,殿下和顧姐夫已經多少天沒合眼了么?你知道吳斌生熬夜研製藥方,幾番差些累倒么?」

她悶悶一哼,「現在你對著他們,對著這些百姓,你還想說蔣文才真的無辜?」

「人心不足蛇吞象,往往太想顯貴發達,往往就如同自戕。」

「或許你是好心的,你想要他立功,想要我們重視他、瞧得起他,可毓姚……剽竊他人之作,從一開始就是你們錯了。」

不想毓姚已經油鹽不進了,說什麼都是枉然。

「可是姐姐……我真的不忍心他灰心喪氣,我知道他是苦出身,他很難的。如果他像殿下一樣,他也不會為了仕途、為了成名這樣做啊!」

媞禎不可否認的點頭,「是,殿下生來就與眾不同,但是他這一路真的順風順水么?」

「他當過太子,也住過地牢,被迫流放、被人追殺,直到現在也是如履薄冰的度日,一步踏錯照樣萬劫不復,何曾你說的那麼輕鬆。」

又鄭重道:「顧姐夫、顧敞,他也是苦出身吧。他家鄉遭了災,人破家亡,一路逃荒逃到了隴西,落魄的時候在街上乞討,大冬天的連個住處都沒有,論慘烈……蔣文才和他誰慘?」

媞禎抬起手撐起她的肩膀,「可他能得人看重,得你顯瑀姐姐傾心,靠的從不是賣慘,靠得是他的人品和腳踏實地的才幹!」

說到這裡她止不住冷笑,「原本他也可以為賑災出一份力,支幾個帳篷,或施些米糧,這都是好的,可為了一蹴而就,變本加厲,害人枉死,這路就偏了。」

毓姚垂下頭,眼眶微紅,澀澀的問:「那左馮翊會怎麼懲處文才?」

媞禎厭惡的眯起眼,「擾亂災情救濟,害無辜之人枉死,罪當處斬!」

又補充道:「這還沒另算他剽竊藥方。」

毓姚如遭電擊,開始了,木已成舟了……她搖搖晃晃靠後,「就非死不可么?」

她腦子發木,舌根發苦,嘗試接近她,「這事我也有參與,便是他死,我也得跟著他一起死。」

不覺委下身,央求,「我求你,怎麼懲治他都行,你網開一面,饒過他的性命吧!」

媞禎蹙一蹙眉,只是不語。

「姐姐!」毓姚凝眸於她,輕聲道:「算我最後一次求你!饒他一命,只要你肯放過他,我……」

她說著,右手猛地豎起三指,手腕上的金鐲相互碰觸發出「嘩啦」一聲脆響,頗含了幾分厲色和痛心:「只要你饒了他的性命,我就再不跟他往來了!可以嗎姐姐?!」

肅殺的風從耳邊呼嘯而去,被雨水打落的樹葉被風卷在塵灰中不由自主地打著捲兒。

媞禎覺得遺憾,到了這樣是地步,跟她血脈相連的人還在為外人求情,卻不感念她的苦心。

多失敗,她寬和對待這個妹妹,也沒得到她的理解。

毓姚神色急劇地憔悴,「姐姐……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不然我不活了。」失魂落魄,鼓了兩回勁兒才扶住面前之人的腿。

媞禎眼中掠過一絲失望和無奈,想了又想她早逝的父母,到底抬手輕輕拂去她肩頭薄薄的灰塵。

「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若有下次,不說蔣文才必死無疑,你便也不再是石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