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飛雲過盡

正文卷

幽然間溫鈺的語氣沉重如積雪森森:「為了索要賑災銀,這些事情皇帝壓得夠狠,我竟今日才知情。」他低頭問她,無比憐愛,「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外面的風聲有些悲涼之意,媞禎的聲音沉沉的,似乎墜了什麼沉重的東西,卻極其飄搖,「天黑月淡,我也什麼都沒看清,就是感覺背後被人推了一下,便……人事不知了。後來聽人說,是淑妃害得我,可我左想右想總覺得太過牽強。即便是她怨恨我在皇帝面前揭穿巫蠱一事,又何必害我,連累她兒子南陽王跟你不快呢?」

他凝眸道:「你是覺得另有其人?」

她狠狠說是,揚頭看向他,「只恨一場金刀計,把咱們的孩子折了進去。」

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撓著,在疼痛中他逐漸頓悟過來,沈望舒的那把金刀從何而來,又如何憑著金刀就可對驃騎軍下威發令,他心知肚明,尤其深知孟獻城對媞禎的狼子野心之後,更是憤憤難當,即便心裡十分抵觸這個計策,但到底捧手功成。

他試想過媞禎為拿那把金刀受了多少委屈,可大概不想代價會這麼重。他再忍不住,緊緊咬著牙,眼裡冒火,「難為你在宮裡周轉,又受了這般委屈,這原是我該做的,卻撂在你身上。眼下緣由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放過他的,必將生擒孟獻城之後……削手剁足,以解心頭之恨。」

然他的眼睛卻驟然斂了住,徐徐變得蒼白,「只是……卻不能讓他以命相償……」

媞禎驚覺抬頭,他卻灼灼盯著她,一字一句中有著一絲難察的哽咽:「內亂不平,外患難扛,若是此刻能用狗賊的性命換取一時的太平,這於國於朝廷都好。孟獻城……」

他頓了頓,很快明言出那人的真身,「蕭離。蕭離……他是襄國的一員大將,又是祁昊的親外甥,既然做筏子就不止是退兵那麼簡單,拿下西郡五座城池也不為過。若叫他輕易死了……」有些說不下去,帶著恍然的飄渺和壓抑的痛楚。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頸上,有些生硬的疼,媞禎慢慢緩了毒恨,把他的話思辨清楚,「只怕襄國會抵仇相抗,反而大魏應接不暇。」

溫鈺抱緊她,含淚道:「那是我的親生骨肉,罷休絕對不能夠。我保證有朝一日大魏的鐵騎踏破燕京,蕭離之死全權在你之手。」說著眼裡隱隱有淚光,「禎兒……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了你。」

風靜靜的,帶了石榴花沁涼柔潤的芬芳,徐徐吹在她鬢邊,「千里之行,積於跬步。忍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兩日了。」

他低垂下頭,語氣有些沉重,「想想這般,或許我也不是個好父親。」

她凄然搖頭:「不……」半晌才堅定啟齒:「君王要有君王的決斷……」

一字一句如巨石壓在他心上,現實如履薄冰,一點點揭開在他眼前,籌謀、布置,反而顧忌愈發多了起來,不到最後誰都不敢鬆懈一口氣,可他唯一記得的還是這場血淋淋的教訓,和骨肉分離的痛苦。

他靜一靜聲,肅然道:「我保證,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白白犧牲。」

她用力點一點頭,伸手擁住了他,他慰以雙手撫平她的背,深深的在她額前一吻,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里,能跟她歡喜苦痛相感相當。

天地皆昏暗,安然再睡醒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迷糊中他也摸索著她,彷彿兩具身體緊挨著才算圓滿。

可是後續這一覺睡得太過,雨停了,天也黑了。媞禎猛得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想起皇帝囑託晚上要辦宴會犒賞群臣的大事,可一搭眼看著溫鈺一臉慢條斯理的模樣,渾像是她記錯了。

她咬著指尖一臉迷茫的問:「今個……是沒有晚宴來著么?」

他淡淡答:「傳旨的太監來過了,是叫咱們今晚過去。」

甫一話落,媞禎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嗔怪他,「那你不叫我!天都黑成這個樣子了,我連臉都沒洗,妝都沒化!」

溫鈺只穿了件月白的儒衫,用木簪鬆鬆挽了發,一派瀟瀟肅肅林下之風,「不急,叫皇帝等著吧。」

媞禎聞言轉回頭瞥他一眼,他卻一笑讓她放心,「這個時候皇帝是多寬容有若寬容,何況我立了功,又抱了老婆回家,溫存一會他體諒咱們的苦衷。不會因誤了吃飯的點,就隨便怪罪。」

甚至還有心思拉她到梳妝台前慢條斯理的盤起頭髮,「其實放皇帝鴿子這件事,我早就想做了,不過我仁義,賞他個臉扮扮仁君相。」

他不同以往的執拗和不屑,竟彷彿如換了個人一般,畢竟以前他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她都看在眼裡,一時間竟有些許陌生。

其實她一直希冀他能這樣,可如今忽然轉了性,她倒說不出來了。

「怎麼了?」他撐在她後頸輕輕問。

她搖搖頭,仰頭看他,「我今兒想梳百合髻。」

他搭手沾上桂花油說好,開始細分她的頭髮。

其實……也沒有變。她低下頭,盈盈的脖頸在燈下,白皙如玉瓷。

溫鈺慢慢捋著青絲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為什麼你家女孩子從『毓』,你卻不從呢?」

她唔咦一聲想了想,「聽人說,我以前是叫『毓婉』,因母親不喜,就把名字改了。」

溫鈺似若至寶地瞥了她一眼,「婉婉……婉婉。」連喚了好幾聲細細品味,「多好聽的名字,有人這樣叫過你么?」

她赧然地說沒有,他卻莫名的興奮,「那我以後叫你婉婉好不好?」

她有些皺眉,「這名字拗口的很,根本不像是我,倒像是另一個人。」

溫鈺被她這樣一說,也愈覺得不似貼切,抿了唇靜靜思著,忽然喜笑顏開的哄她,「那就叫『卿卿』,卿卿……卿卿,這個名字好,卿卿好,聽著多親昵,像你的名字。」摩挲著她柔嫩的臉。

她紅了面又羞又愛,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對上促狹的黑眸,被他要笑不笑地盯了會兒。

安生一陣才把她收拾妥帖,到了他那兒,卻慢悠悠的穿整朝服,經不住讓人催了催,「快些吧,再晚到,也不能人家等吃飽喝足咱們再到吶!光撿剩的吃了!」

他還是老話新說:「多久沒見了,一時疏忽忘了時候也是有的。你瞧瞧皇帝對皇后的喜愛勁兒,不也是擺在那裡么。」

這人真是!給媞禎整理衣裙的文綉,那麼矜持的人也浮起了窘迫之色。好不容易上了馬車趕進皇宮去,果然所以人都到場了,都在等他倆,可皇帝卻是異常的親切厚道,作為風月場上的長輩,很大度地擺了擺手,「明白明白,小別新婚遲會兒有什麼的,這遭宴會都是為了你們,不怕等!」

倆人聽了話坐下,媞禎抬頭卻左瞅不見皇后的身影,果然是傷及了根本,聽鄭娞說:「皇后傷心難過呢,雖說那孩子本就月小保不住,但畢竟懷了六個多月呢。而且這次生產皇后虧空很多。」

說著,她夾小了聲,「我偷偷瞧過一眼,那孩子確實嚇人,尤其腹部腫起的青紫,實在詭異難測。」

媞禎納罕道:「那陛下就沒起疑嗎?」

鄭娞呼吸又淺又亂,「怎麼不會,陛下早找太醫問過,太醫說或許是皇后孕中受驚的緣故,更何況還有淑妃巫蠱在前,這一切不都順理成章。」她哀嘆一聲,全化成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升彼降,她降彼升,此刻人間三月春風,宴席上竟只有陳修儀獲得。媞禎到底不得不揣測,不得不警惕,至少在真相大白前,這個人已划出歸屬之外。

不覺盯著右側位子攥起手指,直到一個男聲打破了她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