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幾多幽怨

正文卷

毓嬛瞬間沒憋住淚,一口哭腔,「姨娘……」

薛姨娘哄她別怕,攬過她在身後,紅腫著雙眼看著面前相處大半輩子的男人,「是我恨毒了你偏心,才這樣做的,毓嬛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覺淚水潸然而落,「老爺,我伺候您十幾年了,您從來不正眼瞧我一眼,連你的親生女兒你都不在意。我不服,我不服你為何這邊對我們娘倆!你寧願給二房家的姑娘相親,也不願給自己的女兒出一份力,既然你都不在乎嬛兒的將來,那我自然只有自強了!」

她捏著拳,眼睛裡燥熱得幾乎燃起來,「我就是要搶走你女兒的東西,我就是要讓她噁心,讓你噁心,讓你們所有人都噁心!」

石父滿眼戲謔,「瘋婦!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這麼糟蹋她嗎!」

「我糟蹋她……」薛姨娘嗤笑,「我糟蹋她?我若不這麼做,你又能給她什麼好歸宿?左不過就是一些凡夫俗子,硬熬多少年,連別人的一根小手指頭都比不上,我糟蹋她……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這個偏心的父親更糟蹋她!」

石父像被踩著了尾巴,一下變了臉色,顯瑀急忙安撫住,眼底有幽深的不屑,「姑父,您何必跟她廢話,薛氏她縱女下藥,勾引姐夫,這放到何處都是不能容忍的,還是趕快發落了乾淨!」

被踐踏隱忍了這麼多年,薛姨娘彼時也忽然生出勇氣,指著霍顯瑀的鼻子大斥,「你一個霍家的小輩,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指指點點,這是石家!不是你們霍家!我們家的老爺——在這兒站著呢!他還沒死,用得著你替回!」

霍舅父惱怒地要罵,抻開兩指,便被崔舅媽按住。她揚眉道:「賢弟,這人已經瘋魔了,留在這個家中再鬧些什麼,不是叫我們霍家也跟著你們蒙羞?」

斯須她綿長一嘆,一字一句吐得清晰,「怪是三姑娘沒出息,都怨她這個娘,居然把算盤都打到禎兒他們夫婦身上,若不是殿下留個心眼,真不知要怎麼難堪收場,只怕韞容在天上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被親姐妹背刺,也會憤懣心寒吧。」

冷風輕叩雕花窗欞,卷著草木氣息透過幽深的屋室,彷彿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一晚。

石父不覺觸動情腸,喃喃道:「韞容……」

有時愛像是被封進琥珀里,永遠在記憶里保持最鮮活美好的樣子,在經年累月的思念里蒙上一層更美好的濾鏡,定格在最濃烈那一瞬。所以比起那一瞬的美好,那些侵犯美好的人,已然不值一提,甚至憤懣隨之加倍。

石父唔了一聲,喟然長嘆,「韞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媞禎。那時她氣息奄奄伏在我膝上,說:無論如何都要善待我們唯一的女兒,絕不能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崔舅媽淡淡道:「是啊,她就是這麼說的,你還記得就成。」

綿長的嘆息冷冷擊中他的肺腑,頓時恨硬了心,「曹休,拉薛氏下去,打五十板子送到鄉下莊子里,生死隨她罷。」

應了一聲,曹休的拉扯豪不憐惜,提著人的脖子就走,隨著咒罵嘶吼的掙扎,一聲尖銳的哭音爆發在耳邊。

毓嬛膝行拉住他的袍腳,戚戚哀求,「父親!父親我求求你不要打姨娘,姨娘她歲數大了,受不住的,我求你了……女兒求你了!」

石父厭棄地踢開她,眸中的鬱火漸漸燃燒,「你還有臉給你姨娘求情,你做了對不住你姐姐的事情,還敢舔臉叫父親,你這樣對你姐姐,我也沒有你這個女兒!」

宋檜眼神格外鄙夷,「也不知道是誰央求大姑娘,不要把她私設營舫的事情告訴老爺您,石家嚴禁族內之人私設營舫,舉眾皆知,到底是誰犯了大忌呢?真是可憐了咱們大姑娘的一片好心。」

更是怔中加怔,石父舌底沙啞,粗戾看她,「石毓嬛!」

見這逼問如山傾倒,渾身一陣顫抖,忽然生出反抗的勇敢,「我是犯了錯,可是我若不自己營生,你們會給我好東西嗎?」

她凄迷一頓,「父親,這些年我一直在您身邊盡孝,可以說無微不至,但你對我有一絲偏心么?有過一絲信任么?所有的好處都是姐姐的,我什麼都沒有,我不該去另謀生路,難道……難道就這麼無妄的等著?」

「你想要什麼你可以說,但我不給你,你絕不能搶。」

「從始至終您心裡就只有她一個女兒,我跟你說什麼你可曾聽過去一句?憑什麼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就要一直隱忍犧牲。」不覺凄楚哽咽,泣不成聲,「您捫心自問,如果是姐姐另設營舫您會怎樣?父親,你這一碗水,根本就沒想端平過!」

石父冷哼道,「你姐姐斷不會叫我失望。」

毓嬛面目哀慟,不可自已,頗有自嘲,「她是您的好女兒又怎會叫您失望……這就奇了,聽說姐姐婚前就跟殿下苟合到了一塊,屢屢私會傳情,還不知有什麼不能做?原配糟糠這個稱呼,不還是後面找補過去的。」

又鄙夷的看向他,「父親你全然不顧,難不成霍夫人年輕時也……」

石父被激得唇色雪白,大掌一掀,狠狠賞她臉上,「聽聽看你說的什麼話!」

他下手頗重,毓嬛的發鬌散了大半,凌亂地垂落耳邊。淚眼蒙曨里,望出一片心寒。

溫鈺神色黯然,無限哀清,「幾日前進宮時,你姐姐還提過你,怕你攤子出事叫我看顧,可見真是白瞎了心。」

她仰著臉,看著他的眼睛。她曾最愛他的眼睛裡的黑白分明,愛他的溫柔和豁達,如今看……她最敬重和最摯愛的兩個男人,沒有一個將她放在心上。

姐姐,呵……姐姐……

她從來都沒有這麼噁心過一個字眼,真是恨透了,爛透了。

咯咯一笑,語氣冷靜而淡然,「上位者的好心,我一點也不需要。」

顯瑀端然自立以俯視的角度看她,「我從不覺得女大不中留,這回倒第一次感同身受。」倦得很,輕輕搖首,「霍舫底下有一戶姓顧的掌事在泉州,他兒子年紀跟老三相當,人品貴重,又受霍家管轄,想必不會委屈了三妹妹。今兒我說一聲,明兒三妹妹就能出閣,也算是遂了……薛氏的願,不說是高嫁,至少是門當戶對,這樣三妹妹也能收收心。」

毓嬛沒有說話,只是攏住散亂的青絲,用眼角餘光看向他,看向她一直尊崇的父親,已是不抱希望的希望。

石父只以沉默相對,許久淡淡答了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她驟然停頓了一下,輕輕一笑,引袖衝到桌上取過一把小小銀刀,割下袖袍的一角,扔在了他的腳下,「其實從始至終,我才是錯的。現在也好,什麼都不重要了,父親。」

又轉過視線,「還有……殿下。」

瞬息之間,震驚、害怕、納罕,都因她的舉動升到了無以復加地步——割袍斷義,她居然割袍斷義!

周宜水和乃矜緊攥著手膽戰心驚,似乎都沒有預料會如此,溫鈺皺著眉頭,檀口輕張,石父則直接石化在當地。看著他們的反應,毓嬛迷茫地閃著淚眼,卻又無比清醒堅定,欣然站起身子第一次高傲的走出了大門。

明明是不怎麼在意的人,還是有一刻的心空,石父搓著手,扶著溫鈺坐了下來,止不住一直喝水,想把胸口的氣順下去。

然靜息不過一刻,屋外就響起來凌亂的腳步聲。石慎幾乎是滑步到來屋門,差些一個跟頭摔倒,「父親!父親,出事了!」

眾人一聽不覺心中一緊,連忙問怎麼了。石慎語氣里已帶了哭腔,「父親,殿下。媞禎……媞禎小產了,孩子沒保住。」

溫鈺腦子嗡地一聲,彷彿有浩浩長風摧枯拉朽地從心口奔襲而過,渾然冷在那裡,簡直下一秒就會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