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著人滋味

正文卷

第188章 著人滋味

那樣痛,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她想起了母親死後王夫人進府,對她狠打狠罵,父親都不作為。想起來被關在祠堂面壁,初春冰涼,下過雨,地上潮濕,這樣寒津津的跪了一天,膝蓋都是酥麻的。然遑遑了多年,倒如今也是沒有依靠。

朦朧中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清寂纏綿,殷珠睜開眼睛,床前圍了一圈人,個個笑臉盈盈,連絳紫色的紗帳也不知不覺換成了大紅,看起來喜氣盈盈的。

她心下有些不耐煩,尤其是看著孟獻城也在,半閉著眼睛轉過身去,不想理他,「我累了,想睡一會。」

孟獻城說好,聲音溫軟了一半,「殷珠,你有身孕了!」

這句話不啻一個驚雷響在耳邊,殷珠急忙坐起,半僵著身體看他,「什麼?」

杜重誨偎過身坐下,捋了捋碎發,「好孩子,你要做娘了。方才叫大夫來瞧過,你有一個月身孕了。」

孟獻城是那樣歡喜,方才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一縷春風。他握著殷珠的手,有些愧疚:「別想了,方才我話說得沖,讓你驚著了,甭管以後如何,杜家始終是我的親家,咱們始終是要在一起的,你為著孩子想想,何苦生氣不是?」

王夫人忙堆了一臉柔綿的笑容,道:「你有個好夫婿,是誰都不如的,瞧他方才氣著你,這都過來道歉了。」

一口一句一個孩子,全然不提他的錯處,殷珠心中一酸,撫著肚子發怔。這般關心她,無非是怕她跟他鬧到決裂,失去襄王這個靠山罷了,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又會到什麼田地呢?

她眼中酸極,像含了青澀的梅子一樣,可是落淚又無濟於事。還是蘭茵乖覺:「姑娘初孕怕是乏了,奴婢立刻讓大夫去熬上好的安胎藥,姑娘好好兒歇一會兒吧。」

杜重誨嗯了一聲,「也是,咱們烏糟糟的圍一片,孩子定是不舒服了,叫他們小兩口好好待會,咱們出去。」又囑咐王夫人,「你也去普陀寺上柱香。」

倆人商量著,輕聲躡腳的把門關上。隨著門板輕輕的關合,殷珠心中的苦楚如刀鋒一般凌厲地刮著,並沒有那麼喜悅,孟獻城坐在床頭看她一眼,「還在生氣?你還是想不明白么?」

她望著帳上浮動的幽影,輕聲道:「你希望我想明白什麼?」

孟獻城略略有幾分尷尬:「男人家的事總會有些出其不意,你何必那麼敏感多疑。我不喜歡你這樣。」

殷珠長嘆一聲:「我不讓你喜歡的地方何止這一點。我自知姿容平庸,不如石王妃漂亮,性子也無趣,難免讓你不喜歡。」

孟獻城側過身子,「你就非要為了禎兒計較到這個地步嗎?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如此,你性情最是溫和,何必緊抓著不放。」

殷珠的神色有幾分傷感,彷彿凝落紅葉的清霜,「你以為我是嫉妒她?我是可憐她,可憐她丈夫被你們算計,而她也被你矇騙。」她半笑半唏噓,「連我都有被貶妻為妾一天,更何況以後還有多少姿容數不勝數的美人。」

孟獻城張口結舌,有些發怔。半晌,他才緩緩伸出手拉住她,難得的坦誠,「我的確手段不堪,不擇生冷,可是情不知所起,又何止一往而深。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可我也從未那麼喜歡迷戀一個人,我太想得到她了。」

殷珠戚然相對,「既是真心,不是應該愛她所愛,你這樣對她,若是一日真相大白,你覺得她那樣的性子會不恨你?」

孟獻城微微語塞,旋即道:「我會補償她的,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淡忘。」

殷珠眼底漸漸蔓延出一絲鄙夷的意味,「是么?但是你捫心自問,你是真心愛惜她,還是為了一己私慾和好勝心?」

他喃喃:「大抵都有吧,但是我不想讓自己留有遺憾。」他轉身拉過她的手,「也許我允諾的事情確實傷害到了你,可哪怕日後我得到了,我心裡待你還是跟妻子一樣尊敬。」

她抬首,遇上他潺潺的目光,心思卻被他搭著自己的手腕的力度所吸引,並無往日的親密,而是一種無言的壓制,「況且,我們還有孩子,始終有一份血肉牽扯著我,你不僅要為你考慮,為杜家考慮,也得為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考慮。我不用你做什麼,你只當什麼都沒發生,我保證會待你跟從前一樣。」

殷珠定定地望著他,不能動彈,「孩子、家族……從前?」

果然是至親至疏夫妻,她的軟肋他一捏就到,慈母心中念,血肉與孩蹄,他說的不錯,她的肚子里骨血和家族早已跟他緊密相連,到死也沒法分開,這對於她一個以丈夫為天,恪守三從四德的人,是亘古不變的事實。

她也可以為他謊言慪氣,可以為他強迫媞禎而傷心,可利益牽扯這麼多,根本不是她想絕念就絕得了的。更可笑是,她確實深深愛著他。

眼底蓄滿了淚水,那種滾燙的熱度,在清明的日光搖曳浮沉,許久閉上了眼睛。

初夏靜好時光已漸漸瀰漫開來,一切似乎都在那樣完滿的進行,自然,也只是看似完美。

如是在皇后壽宴過了的兩日,雖然瑣事不斷,卻也有條不紊安寧地過了下去。南陽王閉府「養病」,淑妃也是整日以淚洗面,已是不知去甘泉宮拜見皇帝多少次,都是無功而返,直到皇帝下令,若再求之,則降為淑媛,直至降為中才人,聖怒至此,她也唯有見好就收,便將菩薩觀音供奉起來,日吃齋念佛惟兒子祝禱。

相反比淑妃的門庭冷落,陳修儀的宮前卻是熱鬧至極,何止新晉了位份,就連恩寵也比從前更勝。

私下裡陳修儀也不禁拉著媞禎的手說,「到底是聽了你的法子,這不皇后自孕不能侍寢,往先還是後宮雨露均沾,如今倒難得陛下往我宮裡記掛,只想若是如此,我也是有個盼頭。」

媞禎牽一牽唇,「我母親生我已是三十有三,只要能受夫君眷顧,何恐沒有子息。」

陳修儀溫婉的發笑,一時又有一些害怕,「只是這個葯……不會傷身吧?」

媞禎握住她的手輕拍,「別人不知,您還不知,難道您不覺得陛下比往日更勝從前?只是些溫補的東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您就放寬心。」

陳修儀聽來抿一口氣,「如此便好。」眸中盈起一圈金色的光環,「不過說起來,皇后的身體近來越來越差了,如今才四個多月就已經熏艾了。」

媞禎面上一驚,心底卻暗暗抿出一縷懷疑,「旁的我倒是不知,但那艾葉卻是溫經止血的,不到必要時斷斷不會輕用。四個月就開始熏艾,可我看著皇后初期的胎象很穩健呢?」

陳修儀道:「我陪著侍奉了一段時間,太醫說是驚嚇所至才損了根本,幾碗湯藥下去倒也好了些,只是手腳還是寒津津的。」

媞禎捧過瓷盞緩緩啜飲了一口清茶,「我聽說修儀會推拿術,幾番試過幾次,皇后殿下很受用?」

陳修儀飛快看她一眼,「不過是昔年為爭寵學的窮末伎倆罷了,倒是王妃,皇后在夢囈里還時常念您。」她欣然起身走的媞禎身邊,親切中透著幾分沉沉的深意:「總是聽說王妃和皇后長得很像,可照我來看,王妃和皇后的性子差多了。皇后生性內斂,不喜爭鬥,王妃卻與之相反,我總是在想,若王妃是我,您會如何做?」

媞禎心中倏然一跳,此刻已然明白過來,「你已經是修儀了,還想要什麼?」

她微微沉吟,心思驀地一動,「皇后體虛,偏偏此刻淑妃幽閉宮門焚香禱告,您說她到底是拜的佛呢……還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