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牽緒

正文卷

第142章 牽緒

門外一身銀白裳,透過樹影千迴百轉繞進來,媞禎沒想到他能後腳跟著,一時心中惶惶不定,足足有一刻她才緩過神。

沈望舒撐著手肘,「殿下來了。」將要起身行禮,便被溫鈺虛託了回去。

當年沈望舒蟾宮折桂,年方十七,真正的少年英才,風頭無兩,他年少時也曾瞻目一二。今正式坦然相見,尤其是陳情舊債在前,他一時間竟有些針尖對麥芒的滋味。

挪移兩步,敞開袖子找個凳子坐好,「年關之中又逢民亂,我不放心內子。況像鄒先生……」心覺錯,便改口,「沈公子這樣的麒麟之才,也難免有無妄之災。」

沈望舒對他的調侃,報以笑意,「殿下取笑了。」

溫鈺卻迎著他的眼睛,「說來我也奇怪,沈公子幸留餘慶,以沈家的功勛大可向皇帝拜爵求賞,為何非偏偏改名換姓,輔佐於南陽王?」

「自然,」他道:「歷經前塵棄舊名,也是文人雅士所追捧。甚至為替南陽王避嫌,你都該韜光養晦,不該勘破真身。可經今日一事……沈公子,你也不像是為了所謂的同門之義會背叛舊主之人?」

他斜眼看他,居高臨下,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自他眸底射出。

沈望舒胳膊在袖籠里,靜默了半晌,「殿下說的不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輔佐南陽王,也從來不求什麼功名利祿,當然我也不是因為玄機才勉強幫您一把。」

聽到這通暢直白的回答,溫鈺眼匝的肌肉忍不住一跳。

沈望舒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殿下可知我沈氏全族為何人所滅?」

「自然是闕氏。」

「那殿下又可知,驃騎將軍杜重誨曾判出闕氏,殺我沈氏全族滅口?」

手指上凜冽的細紋,是被風霜與孤寒重重侵蝕後無聲的痕迹,他孤注的坐在那裡,薄削如紙的身影,聲音卻堅定如松。

而溫鈺驚疑而恐懼,整個人怔在了當地。

他笑,深深吸一口氣,「所以……強敵環伺,我又且敢暴露身份?輔佐南陽王,是因為我想借他的手獲取消息;跟玄機聯手,是因為杜重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殿下今天是頭一次知道沈某身世就已震驚,那如果殿下是沈某,又該如何平反?又如何將這些賣國賊清除?」

溫鈺目光堅定,「當然是追查!要把他們滅門沈氏的真相和潛伏大魏證據全部揭發!最後明堂公審。」

「再然後呢?」

溫鈺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下去,這才恍然明白沈望舒的意思,不由臉色一白,呼吸凝滯。

「再然後你徹底暴露,再樹新敵,憑他們內外聯合,將和自己一切有關是人全部放在危險之中?」

沈望舒冰冷地繼續進逼,「你是相信自己能夠三言兩語定動乾坤,還是相信皇帝會為你的申訴而處死跟隨自己多年的舊臣?」

抬頭看著窗外慘淡是霜景,回眸身後更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孤零零地架在高處,虛弱得沒有著落,從來沒有退路可言。

兩者其一,他都沒法對賭。

然沈望舒的嘆息,也是潮濕的哀涼,「如今之際,我們在暗處還尚能保護自己,可以利用南陽王打擊臨海王,還可以在南陽王敗露後將視線轉移給孟獻城,從而打擊杜家的雙贏局面。如果只是一腔熱血,那所犧牲的人絕對會比今日加倍慘重,等到那時,知情的全軍覆沒,國又如何成國?!」

「你悲憤,你怨憎,你看到無辜之人枉死心痛,難道我們……就不憤怒?」

溫鈺咽下喉間湧起的熱塊,悵然一嘆,半晌吊線木偶一樣地靜靜坐著。他知道他所言不虛,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多半會趁機打擊他,再反栽給他一個愚言亂國的罪過。

寒風如流遊盪入衣袖,激起皮膚上一顆一顆的疙瘩,他頹身徜徉,一雙按捺在膝上手到底鬆動了。

他悶聲道:「沈公子所言極是。」

沈望舒強自收斂心神,微微笑贊,「殿下放心,接下來的部署玄機早就想好了。南陽王、孟獻城、杜家的……這些罪魁禍首一個都逃不過。」

「我還是那句話。」他逡巡在他面上,「本是一條心的,就不要因其他枝葉生成兩個,您說是不是?」

偷著覷一眼,媞禎正拿著手絹坐在一邊。本來她多是容光剔透的人,現在兩眼窩陷著青青的烏黑,一臉疲憊相,靠在檻窗底下發獃。

終是他昨日所言過於慷慨激昂緣故。

溫鈺訕訕的低下頭,默默從袖兜里掏出一個青瓷瓶,放在一邊的桌上,「這是解毒的解藥,是從周宜水手裡拿的,該是會對症。」

沈望舒視線從那靈巧的舌尖上迅速移開,手指攥出白筋。

溫鈺像是把他的神情吃透,「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心用吧。」

他那麼仔細,自然已然猜到周宜水並不知情的道理。消是怕他的義氣,激憤報仇,不若利之用之,反到少了枝節。

這一通排遣,頂上的烏雲歷久而散,抬眼遠眺,碧空如洗,惠風輕拂。

待臨別時,媞禎與他一前一後迤迤走過暖廊,溫鈺步若飛快,她追趕不停,忙橫到他面前一條腿伸過來擋住他的去路,眼裡閃著灼灼的光。

「沒好趣的跟過來,說了這些話,現在你就這麼把我撂下自己走,算什麼事兒?」

「我又沒叫你跟我走!」他梗起了脖子,「你不知道我還惱著?」

「哪裡惱了?」她看著他手裡的紙傘,懶懶抬眼,「巴巴給人來送解藥,還不忘我沒帶傘,現下我瞧見了,反悔也沒得了。」

又是這種沒正形兒的話!她這樣子像個踹不開撇不開的賴皮貓,那股子積糊勁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別灌迷魂湯,這回不頂用。」

「今兒早上你給我擺臉子,我都沒記仇,憑什麼現在說開了你還記?之前忌憚著你要發作,現在看全是假把式。」

她往前趕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不了我也做會纏女來降你!」

再強硬的心腸,也經不起她這麼沒臉沒皮的糾纏,她就是瞧准他了這一點,才敢這樣肆無忌憚。

那隱晦沉鬱的眼神僵持了一陣,糖蜜似的黏牙……到底「撲哧」一聲破了功。

「走吧!回家補會覺。」

家裡有點急事,耽擱了一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