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失算

正文卷

第140章 失算

黑夜時,天邊換做一抹明澈而淡薄的月光,國讎家恨也好,功名利祿也好,沈望舒的心就像一隻沉到水底深處的魚,隨著水流的流勢,漸漸失去把握方向的能力。

彷彿有聲音在近了旁,「方從宮中出來,正想拜謝先生今日之謀劃,未想先生已回,我特來感謝。」

沈望舒坐在躺椅上不動,以手相邀請南陽王坐下,「殿下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何來謝字。」

南陽王捏了捏眉頭,「話說『無毒不丈夫』,既然要做,自然要做絕,尋常的爆炸失火怎麼能跟霹靂炮重創相提並論,莫非先生給我提供一個契機,我也未必有絆倒臨海王的機會。」

一時大袖下的手狠狠震起桌子,「只恨荀確那個老匹夫,居然我在我落子之際將了我一軍!」

不得不說的是,事發之際荀太師聽聞噩耗,當即決斷,命委藏在南陽王身邊的御史連發十幾道奏摺廢黜臨海王。皇帝本就敏感多疑,朝臣又在如此短的時間裡重火推薪,遲早會懷疑到今日之事為南陽王爭權所做,即便不能將臨海王完全救贖,也能塞南陽王一個狗吃屎。

「可不要緊……等到一切結果塵埃落定之時,縱使荀確萬般能耐,也是江郎才盡。」他微微地眯著眼睛,有一種細碎的詭譎從眸中射出。

「此等慘烈的意外,上百條人命眨眼灰飛煙滅,這麼厲害的一場無妄之災,再加上私造軍火的罪,臨海王他贏得起嗎哈哈哈。」

沈望舒的視線瞬間凝結,「看來一切都在殿下計畫之中。」

南陽王十分篤定,「臨海王已幽禁,虎豹騎又到了濟陰王手中,以父皇那個多疑的脾氣,怕是疑心他都要比疑心我多吧!」

有須臾的沉靜,聽得風聲漱漱,撩撥窗外密密匝匝的細雪,輕觸有嘩然聲。

無聲的唇角向上傾斜,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隨著那抹身影消失於身前,滿腔怒火的痛也以排山倒海之勢朝沈望舒席捲而來。

本想伺機而動,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南陽王竟然給了他迎頭一擊。他的所有怨恨,所有痛惡都無處傾倒……

心就像個容器,裝滿了各種各樣極端的情緒,溫鈺也不例外。

回府的兩個時辰,他一直面色凝重不言不笑,偶爾想起今日發生的一切,也是翻來覆去不成眠,隱隱覺得後心發涼。

「只是為了重創臨海王,南陽王就如此視人命為無物?」他面色緊繃,看著頭頂的床圍。

喃喃自語一句,又突然目光轉向了媞禎,「你告訴我,這是你們聯手出的奇謀嗎?今日在絳梅雪園……我知道你們話裡有話。」

媞禎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轉頭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領會到他說的確實是自己所聽到的意思。

許是出於心虛,她很快迴避了他的視線,「是……也不是,但造成今日這個結果我確實百口莫辯,我是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是我失算了。」

她抿了抿嘴,「我沒料到南陽王會為了打擊臨海王這般喪心病狂,甚至不惜將倉庫里的煙火爆竹替換成霹靂炮,以百姓的性命做籌碼。在此之前我已私下令石舫將居民提前撤離,可那炮的威力實在太大了,已然超出了撤退的距離。」

聽她的短述,溫鈺已氣得臉白坐起,「螺犀街即便在近郊,那也是人口密集之地,你們讓那裡爆炸失火,就算沒有霹靂炮,又怎麼可能不會傷及過往無辜之人!!」

他淡淡地將頭轉向一邊,想起白日里被濃煙熏得發黑的倒塌民房,愣怔了一會。

「自古亂上不亂下,權謀鬥爭可以在上層爭奇鬥豔,唯獨不能牽涉底層的百姓,他們是最無辜的,他們不應該為權貴的遊戲買單,即便你是無心的,可事實已然如此……我不相信這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我也很內疚,我以為我可以算準的……」

「世事怎麼可能永遠隨心。」

「此事我已失悔。」

他面色陰沉不定,眼中閃過狐疑的幽光,「所以你跟沈士溪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眉毛輕輕一動,不禁微微凝她,「以臨海王那塊榆木,絕不會值得你二人聯手做戲……你還有什麼瞞著我?又為什麼非要鬧這一出?」」

媞禎的笑容更冷,「不鬧怎麼行?即便如今你有度支部和田曹部在手,在濟濟朝堂之中,大部分的朝臣的目光還是盯在臨海王和南陽王身上,你不多做些事,有幾個人會注意到你的好呢?」

她精光一斂,「這場事故不僅會讓臨海王和南陽王互咬互撕,還會是你慰問民心的機會。甚至是拿下那個人的一次契機!」

「那個人?」

她用手抓著他的胳膊,「孟獻城!」

「你可知他是誰?」她迫視著他的眼睛,「他就是在浮屠寺重傷你的人,也是襄國派來潛伏在長安的姦細!」

他瞳孔微縮。

她攥緊手指,「如今他已跟杜家牽上線搭上橋,而杜家又跟王家關係匪淺,王家又屬皇帝心腹,這一層層一套套,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這次托杜姑娘引他入局,是難得一次一箭雙鵰的見機。」

越說他神色複雜難言,一點一滴攪動著她的防線。

嬌美如牡丹花的容顏因為緊張和焦灼而微微扭曲,「不過現在形式已變,後續我要慢慢思量再做計較。可是……溫鈺,你也不想看著自己的國,和自己的家,落在這些奸佞小人手中罷!」

她澹然舉眸,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我們前路荊棘難行,根本沒有暴露身份的成本,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若不走一步算十步,那等待我們只有被敵人蠶食殆盡!可你要知道,算計總有輸贏,棋差一招也是兵家常事,我保證這次只是場意外,下不為例。」

「可你口中的意外,卻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溫鈺胸中激蕩難言,視線明滅不定,「做事光有手腕而沒有道心,如徒有軀殼而無六識有何差異。你可知機心如術,術高而行深,無善加通御權衡,極易禍及自身和他人?!」

她一怔,「我沒有想害別人!」

「是!你不想,可如果不是你給南陽王提供契機,他們又怎麼會死?」

他道:「今日之慘狀就在你面前,你於心何忍?我們有再多的不得已與百姓比之又如何,眾生求度,難道你就是這麼度的?」

「你是王妃,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就算你有九成把握形勢可以如你所願,也不能用一成的試錯,將他們置於危險之中!你知道嗎!」

話到此處,他突然停住,扶住她的肩,極速起身命人更衣,離開得毫無任何猶豫。

「這麼晚你要去哪兒!?」

他頓了一刻,舉步似風一般在耳畔抽搐,她以茫然的眼神望向那個熟悉的背影,宛若被人當頭灌入千年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