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浮根

正文卷

第133章 浮根

流言的傳播,遠比瘟疫傳更甚囂塵上,毋庸置疑這一切都跟范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安陽石氏高傲的血液在媞禎身上流淌,對於這些不敢見天日的卑鄙手段,她向來不屑於擺大陣,慢慢的消耗才是一種殘忍。

就像曾經她磨礪平陽孫氏一樣,先斷路,再斷貨源和買家,讓其坐吃山空,慢慢等待死亡。

大概僅過了一個月,范氏父子便絕望自縊了。

媞禎聽後淡淡的,只是特地命人從范氏金庫里撥出一筆錢讓人給春娘做補償,其他的便收歸商庫所有。

長安的冬天,乾燥得發脆,兼著漫天輕舞的雪花,給枯燥的景色又渡了一層白衣。偶爾間,讓她想起春日紛飛的柳絮。

天氣好的時候,鍾老先生到府里來給溫鈺複查,欲配新的葯療養,難免問詢過往的舊症,哪想這一問,倒是喜得甘霖,困頓在溫鈺心尖多年的腿疾,居然還有治!

媞禎一聽也是高興,「這麼說殿下以後能跟從前一樣騎馬射箭、舞刀弄槍了?」

溫鈺獨自坐在窗下,長長睫毛在臉上留下兩片羽翼似的陰影,臉龐也如飽滿的春光。

鍾老先生點頭,「原是這腿疾早瞧早就醫好,耽擱了幾年,有些舊症得一點一點跟春雨潤萬物似的化開,所以別急,只要殿下肯吃藥肯配合,保准生龍活虎的。」

說罷便拿來單子,跟蘇哲囑咐,「這是仙方活命飲的配方,配著五神湯服用,再外塗軟骨復原膏,先試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再來複診。」

媞禎很欣慰,便親自送鍾老先生出去,鍾老先生邊走邊感慨,「總算老夫的努力沒白費,要是人人都像殿下一樣聽醫囑,我也能省心。」

媞禎遲疑的哦了聲,「鍾老先生醫術了得,這還有不聽話的讓您費解。」

「還能是誰?」他抬臉往南扯了扯。

漫天雲捲雲舒,如過眼的雲海記憶在她腦中漸漸回想,「說起來我也好奇,沈師兄到底得了什麼病,他說話我聽著迷迷糊糊的,一會說不行,一會說不成的,可我瞧著也不像什麼大病。」

「他那是病不行嗎?他那是心不行!」鍾老先生瞬間變了臉,聲音乾脆得沒有一縷尾音。

「平陽那仗沈氏受敗,孔笙把他救出來時,他的腿被巨石壓得太久已經壞死了,可是能治啊!就是要截肢。我勸了他好幾次,東西都準備好了,他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他緊緊皺著眉,兩手想抓什麼卻最終落了空。

「我還想著把他迷暈把手術做了,但事後又一想,他清醒後怕是死得更快!」

心底的微涼如這個季節不期而至的清霜,愈發沉浸在幽遠的谷底,「不截肢,那壞骨和死肌肉會向上蔓延,遲早引起膿毒血症讓他死掉。我現在除了配些控制壞死速度葯,也沒別得法子了!」

媞禎駐足默默良久,畢竟是相處幾年的師兄,她足夠了解也足夠共情,她跟他都是驕傲的人,都有這不可逾越而捍守的底線。

所以試問一個將門虎子,怎麼會想用殘疾之軀過完漫長的一生呢?對於他而言雙腿就是生命和尊嚴,大概他情願這樣有尊嚴的死,也不願苟活著。

鍾老先生想了又想,還是不好意思的開了口,「王妃要是能勸他,便替老夫勸一勸吧,即便不看在老夫照料殿下的面上,也看在他曾真心待過您。」

寒衣一重重添上,暖爐也一個個生起。早已到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深冬。

有時候閑來無事,聽著窗外風涌枯枝聲,恍然間覺得自己宛如江心一葉輕舟,始終漂泊流浪,沒有定所。

沈望舒低首垂眉,在火爐邊懶懶熏著火,手上握了本書籍慢慢翻閱,大概看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蒙蒙見著一簇影子遮住了光源。

媞禎低頭瞧他手裡的書,「這是《東周列國志》,我瞧瞧。」

沈望舒遞給她,翻了幾頁便笑,「這倒讓我想起春圍那場『御與降』的策論,雖細說明龐涓的詐,張儀的勇,可要論『御降」之最,我卻心屬於孫臏『以彼之辱,成己之事』之毅。想來龐涓也未必會料到孫子斷足,退而論書策,思垂空文以自見。」

「這人在何處境地,身份是自己給自己的,只要念著想著一件事,條條大路必有桃源可尋,你說是不是?」

她眼波盈盈,慢慢找個靠得進的位置坐下,把書放在桌上,「上次事發突然,我在氣頭上,沒憋住氣,吼了你幾句,本想回來跟你致歉,沒想到你回去了,你不怪我吧?」

沈望舒還是如常的溫柔笑靨,「不是怪,是關心則亂。小殿下近來可好?」

「鍾老先生醫術高明,自然一切都好。」

他的視線停留在媞禎明艷無暇的容顏上,良久才收回到下垂的羽睫中,「看來他是在王府待得太久了,叨擾你不少閑話。從前你可沒有這般曲意宛轉過。」

媞禎慫了慫肩,臉上半是玩笑的神色,「他是擔心你的身體,不管怎麼著,你要報仇總歸身體才是本錢。」

他以目光示意她稍安,仍是保持著淡然的語速:「你放心。我既然活了下來,就不會白活,因為現在我活著的每一分時光,都是從我的至親血肉身上延續下來的,不查清,不翻案,我不會輕易死去,我只是選擇沈望舒該有的結局而已。」

媞禎眸色幽深,輕嘆無語。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當時在習武場上身披素甲,面色堅毅的少年。縱是時間磨平了一切,那份眼神卻始終堅定澄澈。

事態發展到此,甚至連半數都不足,只是不知道那未來的結局落幕之時,他又會選擇怎樣的方式退場?

正無言處,忽聽得外頭喧鬧聲大作,追憶急切的聲音直傳入內,「公子,公子!燕京密報!」

只見兩扇雕花漆木門轟然而開。追憶直衝了進來,又因太過焦急,髮髻微微蓬鬆,幾縷鬢髮束在腦殼上,越發顯得毛毛躁躁。

媞禎上前接過轉到沈望舒的手裡,他慢慢拿腦子扥開線封,只見裡面裝了十幾副巴掌大的肖像畫。

「這是……」

「是我託人從燕京帶來的襄國王宮貴族像,我想或許與孟獻城身份有關。」

說著纖縴手指從從小像上划過,簡單翻過幾張,便艮了住,「你快來瞧!」

媞禎連忙搶來看,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說蕭離……就是孟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