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珠情妾意

正文卷

媞禎也沒想到是她,眸中微微發亮,「杜姑娘!」

殷珠笑了笑,隔著一層雲緞撐在窗沿兒,「方才我聽見著淑妃的貼身內監給皇后回稟,說是三位王妃犯錯被在罰山下面壁呢,我想你沒來過這兒,特地過來看看。」

媞禎靠近窗口打量她,一身雪藍色紗衣,如漆烏髮梳成一個反綰髻,襯著雪白的肌膚,如同一塊粉蒸肉,「今天這身衣裳很配你。」

殷珠神色柔婉沉靜,細細撫摸著衣袖,「我知道這料子你是特地給我的,不然憑我怎麼會收到這麼好的東西。」

那匹緞子是今年西域新產的螺紋紗,與金絲銀線密織交錯,陽光下波光粼粼,只怕這等新穎的東西,連宮裡也未瞧過幾眼,偏偏聽說杜姑娘的遭遇,才讓媞禎把從來捨不得好料子,借著中秋賞賜的由頭,送出了手。

轉眸向外,庭中寂靜寥落一片,樹枝曳曳處落在地上的影子如水墨,慢慢擴張到媞禎的心裡,「你私自跑到這兒,不怕被你家人發現嗎?」

「今兒達官貴人這麼多,想是一時半刻也不會關心起我的去留。」

殷珠訥訥抬頭,正好看看貢桌的剝剩的橘子皮,便知是這兒屋裡的人偷吃了貢品,「那桌上的果皮我幫你丟掉吧,一會被守門的嬤嬤瞧見不好。」

媞禎有些桃羞杏讓,連忙將桌上的果皮拾起來,小心翼翼放在殷珠手上。

殷珠笑容溫和,「你們要是嘴饞的話,我上外頭給摘佛果子去,吃了能消災解厄。」

沒等媞禎答應,在她肩上一拍,吐著舌頭潛了出去。

此時風光正好,十一月的天雖冷,但松柏和翠竹卻是無限的青翠。殷珠站在屋檐下眯眼吸口氣,空氣里滿是香火氣息,聞著有些刺鼻,卻又叫人未知的心定。

沿九曲廊信步往東走一段,想著小時候來浮屠寺看見那裡有棵冬棗樹,如今也是碩果累累的季節了吧!

殷珠把腰上的手絹解下來,攤平在自己的掌心,腳下慢慢移動到密林深處。

果真沒有記錯,那顆冬棗樹的枝頭綴滿了棗兒,鮮紅鮮紅的,十分的誘人,連模樣也比小時粗壯了一倍。她欣然笑起來,畢竟是碧玉年華的女孩兒,對這些爬樹摘果的事玩性大得很,貓著腰轉到樹下,踮起腳尖伸手去夠,還沒摘到果子,手腕就被樹上的尖刺劃破了一層皮。

嘶地吸了口冷氣,定睛看,那些刺又長又硬,怪自己眼睛不靈,這下棗子沒吃著,自己倒先弄破災了。

正琢磨著從後面搬塊石頭來墊,假山後轉出個人,沒聲沒息的,試探著伸過手來,輕輕握住了她的腕子。

那是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殷珠心裡一跳,怯懦地像身後轉身,日光下的人影斜陳在她足前的草地上,頎長俊秀的身條透露絲絲熟悉的錯覺。

慢慢抬起眼,那人正拿著一條絳紫色的絲帕包紮她手上的傷處,單看見一雙丹鳳美目,還有一個挺拔的鼻樑。

「孟公子……」

孟獻城笑著跟她對視,卻始終不肯放開他的手,「杜姑娘要摘棗子嗎?這棗樹多刺,一個不留神就破相了,不如這麼著,你在邊上接應,我給你摘。」

他高高的個子,一伸胳膊就能撈下來一把。殷珠站在一邊屏氣,緩過神想想不對勁。

雖說她只見過這個孟公子幾面,但是底細也是讓蘭茵打聽清楚了的,原不過是前大鴻臚卿袁中貫的幕僚,可如今呢?袁中貫已死,袁府又被問罪抄沒,沒有朝中五品官員做靠山,這孟公子又是如何進浮屠寺的呢?費這麼大勁進來的目的,是為了跟朝中官員搭線,還是為了……「別的」?

一想到「別的」,她自己禁不住紅了臉,隱隱咂出一絲樂兒,再多的矜持都壓不住自發上揚的唇角。

風吹散了鬢邊的頭髮,癢梭梭拂在頰上,她歪脖兒拿手撩了撩,恰好撞上孟獻城的視線,怔了下,愈發難為情。

殷珠道:「早前聽說袁府的事,我還為孟公子擔心,如今看公子面色如舊,可見心懷也寬了。」

哪來的心寬,只不過事事推世事,不得不重起旗鼓罷了。

孟獻城違心微笑,如映遠山之韻,「此處不留身,自有留身處,隨遇而安或者也是件好事。」說著轉過身眺望遠處廟宇,稍頓了下又道,「今天費了大力氣,才求得守寺的少監放我進來。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著杜姑娘或許也在。」

他似乎有些苦悶,眉心攏了起來,「其實相隔時候並不長,兩個多月而已,就開始有些想念,奈何如今我已是一無所有,只怕杜姑娘看見我,也會瞧不起吧?」

心跳得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殷珠酡紅著臉,手心揉搓著長裙,「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公子不過一時失策,何至於讓人輕視。」

孟獻城訕訕一笑,「我看姑娘如明月,性子至純至潔,臨波湖初遇亦是如此。那時鄙人初入長安,還不知人間冷暖,無意唐突了姑娘,但也是那麼遙遙一眼,讓我一直惦念至今。」

他眉眼含笑,目光專註看著她。碧玉松柏下的翩翩公子,自有天成的神韻,不許再做什麼姿態,已是讓人入迷。

殷珠望著他含情的眼,情不自禁的入定,心裡隱約也明白,可能接下來就該掏心挖肺了吧!

莫名的風一吹,髮髻上的飄帶遮在了眼前,把視線隔斷了。就那樣覷眼相望,直到一隻寒鴉騰飛而起,揮動翅膀吧嗒吧嗒的響聲,才把人思緒重拉了回來。

孟獻城復一笑,「如今我位卑足羞,或許不是姑娘值得託付之人,但我還是想請教姑娘一個問題。」

「姑娘對孟某可有一絲絲動情?」他忽然這樣問,走近一些,廣袖下的手指隔著螺紋紗衣,握住殷珠纖細的腕子,「孟某對姑娘傾心已久,今生能得姑娘相伴,死而無憾。雖知自不量力,可我……還是想試試。」

然早在暗裡設想過千百回,可對方一說出口,殷珠即是喜歡,又是無措,總感覺這份愛意來得太過迅速,出乎意料的迅速,甚至令她招架不住。

她抿了抿嘴,手腕攥成拳頭,心一股一股的在胸腔中亂蹦,瞬間跌入無盡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