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不凡扶著阿青登船,自然引來許多人側目。
「那小子是誰呀，竟由洛把頭攙扶著」。
蘭凝看著阿青，也笑道：
「歡迎回來」。
龍舟之上，賀文言亦隨行，阿青這才明白賀文言是早就在百崇渡等著自己了。
有賀不言在一旁照顧，阿青很快便同沒事人一般。
只是他也不願走出屋外，因為此刻眾人在討論的全是天風帝國同藥王谷的婚禮。
而總有一兩個沒有眼力見兒地人，時不時都要來揭一下你地傷疤。
此刻的魚龍舟上熱鬧非凡，只因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這本應闔家團圓地好日子，漂泊在外地旅人卻各有各地無奈。
阿青走出門來,看著魚龍舟上別出心裁的布置，怔怔出神。
那火紅的大燈籠像極了每年這個時候，舍離橋邊掛的那一個。
在一襲月光下，曾經的一群少年，就這麼圍在燈籠邊。
「
十五的月兒高高掛。
十五的遊子莫想家。
十五的姑娘長得美。
十五的被窩生娃娃。
」
阿青不禁會心一笑，因為那時候他們笑他，他此刻笑那時候的自己。
也因為那個叫阿黃的女子而笑，那時的有女著衣黃，便是他們心裡的白月光。
阿青想到此不禁有些後悔起來，鬼知道他在後悔著什麼。
左不過是少看了兩眼兒時的風景,再相遇時，便是再不許亂想了。
只不過這也算不上遺憾，因為那一襲綠色百褶裙的女子不知何時便爬進了他的心房。
他想起那摟在懷裡，如此真切的溫柔，此刻便覺得失落不已。
他只得看向藥王谷上空懸著那輪明月，喃喃道：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而藥王谷外，亦有一人，獨與藥王谷的熱鬧不同，一個人冷清著。
只有想起那些過往，她才會多出些許笑意。
她看著身上那一襲綠色的百褶裙，她便覺得幸福極了。
魚龍舟上有歌舞，有美酒，有一切你想要的熱鬧。
而阿青則顯得格格不入，只是一個人站在船尾，獨酌風月。
不過一會兒，便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長劍橫肩，雙手就這麼搭在劍上。
吹著放蕩不羈的口哨，就這麼大搖大擺向阿青走來。
而後當著阿青的面解開褲子，笑道：
「兄弟，若是方便完了，便挪挪步」。
阿青雖是不明所以，但還是讓在一邊。
任由那漢子對著茫茫大海，尿了個酣暢淋漓，灑脫自在。
阿青見他邋裡邋遢的樣子，倒也還是個講究人。
尿完還不忘抖槍就是一個大滿環，果真是專業至極，讓阿青直呼內行。
見阿青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傢伙，非但沒有半分不悅，反倒是興奮道：
「兄弟莫不是沒見過如此威武凌厲之銀槍乎」。
阿青強忍笑意，心想這人怎麼比自己還沙雕？
那人見阿青沒回話也不覺得尷尬，只是賊眉鼠眼道：
「莫非你也是偷偷混上船來的不成，我看你害羞局促，想必定是個生手？
你且學學老哥，吆五喝六便是了。
你便權當自己是這魚龍舟上貴客就可以了，越是如此，他們覺得你越是厲害，自然便對你客客氣氣」。
阿青只得抱拳稱謝：「受教了」。
男子見阿青這般，倒是十分滿意，拍了拍胸脯嚷嚷道：
「你且在這等著，看老哥搞他兩瓶桂花釀來與你同醉」。
這不過一會兒，那男子還真就搞了兩瓶桂花釀。
這不迎著阿青便丟來一瓶，阿青見狀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接過桂花釀，抱拳稱謝。
阿青正要舉杯，男子卻是再對著茫茫大海又是一通海尿。
而後這才心滿意足打了個嗝，沖阿青笑道：
「這一瀉千里之後，又能再戰三百回合」。
阿青見這男子，來來回回跑了不下五次。
最後實在支撐不住，索性就倒在船上。
倒地面朝明月，竟是要與這月兒滿飲一杯。
「世人皆不可敵，你來同我飲一杯」。
而後那雙手顫顫巍巍再堅持不住，摔在地上，漢子則是罵罵咧咧道：
「好哇，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與你吃個求嘞」。
語罷，只聽到，一陣呼嚕聲響起。
男子鼾聲如雷，雖是邋遢不已，此刻卻是一臉滿足。
阿青看著那倒頭就睡的男子，倒沒來由羨慕起來。
這才是真灑脫，這才是真自由。
那邊的熱鬧散場，魚龍舟上的小廝這才發現這倒頭就睡的妙人，前番是人多瞧他不清楚，這番才是咬牙切齒道：
「蘇乞兒，又是你」。
聽小廝的語氣，便知道面前這男子同他也是老相識了。
說罷小廝便要上手，阿青這才攔住了他。
「兄弟，何故擾人清夢呢」。
小廝這才耐著性子解釋道，阿青聽罷這才瞭然，原來這蘇乞兒已是慣犯了。
阿青聽罷，看著手中的桂花釀，搖了搖頭。
從懷中取出銀票，這才將小廝打發走。
小廝收了銀票，滿臉堆笑著走開，走時還不忘瞅蘇乞兒一眼。
「蘇乞兒，看來你今天也算是過節了，竟有人替你買得一宵美夢」。
再沒人打擾蘇乞兒的美夢，他只覺這一覺睡得是格外香甜。
他醒來時，看見小廝，原本是心虛無比。
那小廝卻當全然沒看到他一般。
「我說蘇乞兒，你在我面前晃蕩個什麼勁，我這腦袋都叫你晃暈了」。
蘇乞兒則是不解道：「你確定是被我晃暈了，而不是你傻了」？
小廝聽罷便罵罵咧咧道：「你才傻了，你全家都傻了」。
蘇乞兒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罷，這遊盪間便遇到出門來的阿青。
「兄弟，這兒呢」。
蘇乞兒見到阿青便熱情地同他打招呼，阿青報之一笑，便快步走了過去。
「不知兄台昨晚睡得可好」，
蘇乞兒只得笑道：「卧於茫茫鹹海之上，眠於皎皎月色之中，自然是美夢不斷。
只可惜這夢中的美人，也是不給錢便不認人的主，倒真是辜負好哥哥一腔豪情了」。
阿青聽罷，只得哈哈大笑。
只覺得面前這人，真乃一妙人也。
「兄台昨日一壺桂花釀，在下還未好好謝過」。
男子卻是擺了擺手：「一壺風月，何足掛齒，難遇良人，再飲滿杯」。
而他口中的良人倒也十分好辨別，那挪開步子讓他大尿四方的，便是這難得的良人了。
男子搖了搖頭，便問道：「兄台可知這魚龍舟開往何方」。
阿青聞之也是一陣頭大：「這魚龍舟直向天風渡，今日下午便可抵達」。
「天風渡？也好，也好，那便去這北俱蘆洲耍上一遭」！
阿青聽完也是不解道：「如此說來，兄台原先並非要去這天風渡不成」。
男子只是搖搖晃晃道：「是也非也，仗劍走天涯，除魔天地間，非有欲往之處，天下之大，亦無不可往也」。
聽那人說完，阿青是更加羨慕了。
「仗劍走天涯，多麼美好而又遙不可及的夢呀」。
蘇乞兒說得興起，那小廝卻聽不下去了。
「蘇乞兒，你是要笑死我。
就你還仗劍走天涯，除魔天地間。
你倒是將你的光輝事迹說予大夥聽聽，也好讓大家一起瞻仰下蘇大俠的風采」。
周圍不少知情者，也是跟著起鬨，自覺有熱鬧看了。
蘇乞兒見狀未免有些緊張，而阿青反倒是再向前走了幾步，同他站得更近了些，一臉真誠和嚮往道：
「要說起來，在下未走過江湖，聽兄台說來也是心生嚮往，羨慕不已。
若是兄台願意說來，在下定當洗耳恭聽，也算是彌補未曾走過江湖的遺憾了」。
蘇乞兒見狀便將他所謂的英雄事迹說來，左右不過是幫著李大爺家的貓，打跑了張大嬸家的惡狗之類的事迹。
眾人聞之只是一臉不屑，冷嘲熱諷道：
「這就是你所謂的仗劍走天涯，除魔天地間。
聽下來不就是與阿貓阿狗搶食吃么，虧你還說得有模有樣」。
就只有阿青聽得是津津有味，連連點頭，時不時還要追問一句：
「莫非李大爺家養的是三腳貓」？
蘇乞兒笑著笑著便沉默了，他只是看著遠方，而後聽著眾人的嘲諷，怔怔出神。
他又何嘗不知他這哪裡算得上什麼行俠仗義，仗劍天涯。
唯一能挨得著邊的不過是他那假模假樣橫起來的劍。
就算是這把劍，也不過是他父親騙他，他騙自己，自己騙這個世界而已。
因為那把劍蘇乞兒從未拔|出|來過，他知道，那是他最後的偽裝和倔強了。
蘇乞兒再回想起父親死去的那一晚，他顫顫巍巍從身後掏出這把木劍，還像模像樣削好了劍柄。
為了讓它們看上去像真的劍，還一遍又一遍刷上了漆。
蘇乞兒知道這般是為何，他永遠都記得。
那全年都沒吃飽過飯的糙漢子，那天竟和他們罕見說起了一種名叫夢想的東西。
他問他：「稼兒，你的夢想是什麼」。
蘇乞兒當時只是一愣，並不知道夢想是什麼東西。
他的父親這才解釋道：
「夢想嘛，就是你想做的事，你想成為的人」。
如此說來，蘇乞兒便懂了。
那一刻他只覺得開心極了，他終於有了一樣除了吃飯的衝動外，一種名叫夢想的東西。
所以他沖他的父親嚷嚷道，用了最大的力氣：
「我的夢想便是做一名俠客，仗劍走天涯，除魔天地間」。
而父親被餓死的那晚，將這木劍遞給蘇乞兒，口中喃喃念著的，也是那兩句話：
「仗劍走天涯，除魔天地間」。
從回憶中醒來的溫乞兒，看著阿青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就像旁人看他的目光一樣。
他只得怯怯道：「這是不是算不上江湖，更算不上除魔天地間」。
阿青卻是搖了搖頭，大笑道：
「非也非也，想必李大爺家的閨女模樣肯定要俊些，屁股也要大些，是與不是」。
溫乞兒眼中閃過一絲明亮的色彩，第一次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
阿青看著面前的蘇乞兒，並沒有半分輕視之心。
他深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