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靈動少女,文廟夫子。

正文卷

寧榕看著陷入沉思的阿青和遠去的秦含玉,也不由感嘆道:

「這世上多是如一葉浮萍之人,在洶湧怒濤之下,只能隨波逐流,自己的命運,又何曾掌握在自己手中過」。

阿青聞之怔怔出聲,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正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船靠岸,前往中洲的諸位紛紛下船。

阿青看著離去的眾人,並沒有下船的打算。

今早只是過客,自無暇他顧。

阿青自絡繹不絕的人群中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想了想還是緩步走了過去。

「寧寧姑娘,老前輩,後會有期了」。

曲臨風看著這非比尋常的後生,眼中滿是欣賞之色。

「小友,自此一別,還不知何日才能相逢,若是有緣,還盼再能聽一曲小友的裊裊蕭音」。

胡寧寧想到以後怕是再難相見,不免多看了阿青幾眼。

隨後言語溫婉道:「就此別過,願你一路順風,所行皆勝意之事,所奏皆愉悅之音」。

曲臨風自以為賀不言還未清醒,也不忍告知,只怕是一番離別,又是無限傷感。

可賀文言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曲大哥」。

賀文言本就因為秦含玉的事情傷心不已,這番眼看便又要同老友分別,傷心更甚。

只將手中提著的東西遞給曲臨風:「曲大哥,這是一些我自製的點心和丹藥,你和寧寧拿上吧」。

二人相視無言,曲臨風再蹲下同賀文言擁抱在一起。

船上和船下的人,揮手作別。

魚龍舟上有蕭音傳來,其音之黯然,令人聞之神傷。

蕭音將心中百般愁緒娓娓道來,惹得眾人臉頰淚漣漣。

秦含玉聽著那送行的蕭音,步履越發堅定了。

只是她的心卻隨著蕭音的起伏而跳動,共鳴著離別的悲傷。

一曲罷,行人遠。

有舊客離去,又有新客上船。

魚龍舟再啟程,直向下一站百崇渡口進發。

寧榕和阿青並肩而立,感受著驕陽的溫暖,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海面,各有所思。

難得的好天氣,眾人紛紛自屋內走出,魚龍舟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阿青觀察眾人的裝束,倒也是形色各異,品類繁多,包羅萬象。

有手不釋卷的讀書人,有負劍遊歷的遊俠,有念經的和尚,有打坐的道士,更有世家大族的公子千金,還有各大商行的商人,倒真是不勝枚舉,實在難以一一道來。

那些相安無事的眾人,因為一個少女自屋內走出,而喧鬧了起來。

人未到,聲先至。

「難得的好天氣,我就見不得哥幾個那麼悠閑,要不陪我玩玩?」。

而後才見到那少女現出身形,只見少女一襲紅衣,頭上扎了一個衝天鬏,

兩隻眼睛烏溜溜地轉,打量著四周的人,倒像是看獵物一般。

少女算不上是那種標緻的美人,但只要看上一眼就讓人難以忘卻。

她身上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活力,當真是活潑靈動,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得明亮起來。

可這隻是阿青的想法,而那周圍的人一個個像是看到了鬼一般。

看到少女現身,竟一個個掉頭便要跑。

可這少女卻是硬生生將人拖住一臉壞笑道:

「小和尚,跑什麼跑,這可是在魚龍舟上,我看你今天怎麼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少女語畢,那小和尚像是委屈極了,語氣嗚咽道:

「你還有完沒完,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你行行好,放過我行不行」。

少女眼珠直轉,故作驚訝道:

「這樣么,那你也太可憐了吧,那本小姐就再獎勵你一次,你說好不好」。

小和尚先是一喜,可最後卻是欲哭無淚。

周圍的人見壯丁抓的是小和尚,這下反倒是輕鬆了。

紛紛圍了過來,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

「小迦葉,逆來順受,清凈自然,你索性從了吧,這坐而論道也不失為一場修行」。

「就是,就是」。

「來,來,都來看熱鬧了」。

旁邊的人事不關己的風涼話,讓小和尚強行抑制住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暗自念道:「口凈心凈,非禮勿言」。

小和尚見躲不過,反倒是放棄了掙扎。

「琳小姐,鬆開手吧」。

小和尚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

而後只做了個請的動作,少女沖小和尚調皮一笑,而後又看向周遭的眾人。

從懷裡拿出一個小本子,而後大聲念道。「

佛門,127次。

儒家,89次。

道家,65次。

法家,34次。

名家,24次。

旁邊的知情者都是哭笑不得,聽著少女宣講著她的光輝事迹。

而後她看向小和尚道:「小迦葉,恭喜你為我佛再添敗績,佛門128次」。

那被喚作小迦葉的和尚也不惱怒,只是淡淡道:

「輸得反是輸不得,贏了反是沒贏了」。

少女也不理會小和尚念的經,看向眾人道:

「你們都把耳朵豎起來,好好聽好了」。

阿青聞之也是來了興趣,寧榕則是噗嗤一笑:

「原來是她,看來這一路上倒是不會無聊了」。

少年見大夥都豎起了耳朵,這才大聲道:

「小和尚,你說這世上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

阿青一聽,不由地會心一笑。

周圍的人,則是不由自主撓了撓頭。

而小和尚則是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而後站起身來,一時憤怒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只得顫顫道:「你...你耍賴」。

語罷,便是抱起地上的木魚揚長而去,周圍的人則是哈哈大笑起來。

「琳小姐,小迦葉看來是真的生氣了,當心他告狀,董夫子可饒不了你」。

少女只是冷哼一聲,沖眾人吐了吐舌頭,趾高氣揚道:

「哼,明明是他自己答不上來,又不是小孩子,還動不動就告狀,真沒意思,他要告狀就讓他去好了。你們怕那個教書匠,我才不怕」。

說完少女還一副趾高氣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可少女話剛說完,便見到眾人齊齊行禮。

「見過董夫子」。

阿青看著緩步而來的男子,青衣儒衫,雖未言語,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少女看見眾人臉上的表情,被嚇得一激烈。

這才怯生生轉過頭去,而後也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故而勇氣大增,沖那男子嚷嚷道:

「我都快成年了,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告訴師公」。

董春秋克己復禮,以教學嚴謹,一絲不苟著稱。

其教尺之下,號稱無不聽話之人。

可看著面前這個如此跳脫的女兒,董春秋也是一時語塞,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董春秋老來得子,自是喜不自勝。

對她自然是寄予厚望,盼她有朝一日開儒家之先河,成為這教化一方的女夫子。

可這少女生性跳脫,全無半點儒家後生的做派。

雖是天資聰穎,可是半分心思沒用到這讀書上。

行事向來隨心所欲,只由著自己的性子。

一天到晚竟琢磨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以問得別人啞口無言為樂。

可偏是如此,反受親長喜愛,這諸子百家的聖賢之地,反倒成了其常常遊玩之所。

就連自己那幾個老對頭,對其都是愛護有加,常打趣道:

「董春秋這人啥都不好,唯獨生了個好女兒」。

董春秋還在感嘆之際,少女卻是見機腳底抹油。

待董春秋正要說話,那少女已跑了個沒影。

董春秋只得搖搖頭,而後這才抱拳向周遭道:

「都怪老夫教女無方,給諸位添麻煩了,老夫在這裡給諸位賠禮了」。

眾人紛紛讓開,其中不少人都曾受教於董夫子門下,自然無人敢受董夫子的禮。

「夫子言重了,琳小姐生性灑脫,適才不過與大家玩笑罷了,我等都習慣了」。

這儒家有教無類,從無門戶之見。

這董夫子雖是嚴厲,可學問極高。

桃李滿天下,受世人敬仰。

儒家幾位門生,見是董春秋,這才走上前去,恭敬行禮。

「見過夫子」。

董春秋看著這幾個年輕人,再想起自己的女兒。

只覺得夙願難成,要是自己那女兒能像他們一樣便好了。

董夫子受先師親托,前往崇明講學,旨在將儒家之說推行四方。

此刻也知道此行責任重大,半點怠慢不得。

可那小活寶,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跟著自己偷偷上了船。

董春秋索性不再多想,只是看向船舷邊的年輕人。

見他容貌雖傷,卻是氣質非凡,不免多看了幾眼。

阿青感受到董春秋的目光,報之一笑,隨後想了想,緩緩向董春秋走去。

阿青曾受蕭先生大恩,要說起來亞聖也曾親授過浩然氣。

而原為復聖的老不羞,不光是二弟李浩然的師父。

更於自己有救命之恩,那天穹之上,一桿教尺,一卷書,教天地聽講。

以一己之犧牲,獨斬九天兩神王,這又是何等的偉大。

所以阿青對儒家自然心懷崇敬,故而這才走到董春秋面前,恭敬行禮。

聽眾人言論,阿青便知道此人便是儒家文廟教主,董老夫子。

「不才見過董夫子」。

董春秋看著面前這個主動上前行禮的年輕人,一臉的笑意:

「足下認得老夫」?

阿青笑言道:「夫子說笑了,夫子立天人感應之說,摒棄門戶之見,教化天下,何人不知」。

都說這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阿青這馬屁拍得有理有據,讓人不笑納都難。

阿青看著董春秋,只升起一股親近之感,隨後還是忍不住道:

「夫子,不知您可認識亞聖門下蕭堇玉」。

董春秋聽阿青說起蕭堇玉滿是駭然,驚疑不定,猶豫一會兒,看向阿青道:

「亞聖門下沒什麼蕭堇玉,那不過是天魔餘孽罷了」。

阿青從董老夫子聽到其將其稱為天魔餘孽,內心就像被刺痛了一樣。

他情急之下,竟是憤怒道:

「不是的,他不是什麼天魔餘孽,就算他是天魔,那也不是什麼餘孽,沒想到今日從董老夫子口中聽到這番話,倒真是讓在下失望,巍巍浩然,堂堂儒家,竟也是這般」?

董春秋看阿青的樣子不像做偽,這才追問道:「你,你是誰」?

阿青有些失望,淡淡道:「無妄城岳天青」。

董春秋不由得渾身一震,看向面前這個少年,他也終於明白了少年為何憤怒。

「原來是你」。

阿青仍是不甘:「請問夫子,你也說有教無類,摒棄門戶,試問魔之一字,在於名,還是在於行?若是行重於名,為何神霄派誅殺蕭先生於鹹海之上,儒家竟無一人出手?為何天下皆言蕭堇玉實為魔也,這般言論,儒家也無一人出言辯駁?為何在你口中,這蕭先生也不過是餘孽罷了?,若是名重於實,儒家又何談教化四方」?

董春秋看著憤怒的阿青,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作答。

可他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世人沒有說錯,儒家沒有蕭堇玉這個門生,亞聖門下也沒有這個人,那冒蕭堇玉之名的實為天魔餘孽,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就算是神霄派不出手,我儒家也會自己清理門戶」。

董春秋的話語像是一根根針,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扎在阿青心中。

阿青雙眼通紅,殺意驟起,那極致凌厲的殺氣讓董春秋不禁打了個冷戰,為之一寒。

阿青滿是失望的搖了搖頭,終究還是收起了殺意。

「不是的,他不是的」。

阿青獨自離去,這番從董老夫子口中聽到這番言論,他覺得他的信仰都快崩塌了。

阿青收起思緒,堅定看向遠方。

「不論他們怎麼說,你永遠是我的蕭先生」。

阿青拿出蕭先生所贈的二十四橋明月夜,再想起蕭先生往日之神姿,不禁用力握了握手中的蕭。

暗自嘀咕道:「蕭先生,我定取秦神霄狗命,以慰你在天之靈」。

董春秋看著阿青離去的背影,也是暗自搖頭,低聲嘆道:

「堇玉,希望你不要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