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性的四重意義

正文卷

第301章 性的四重意義

韓易在倫敦所經受的考驗,可不僅僅只有兩次而已。

在他參觀紐約阿里阿德涅畫廊在攝政公園C3展區的展覽,駐足於那幅第26王朝的埃及木乃伊面具前,正認真思考這件藏品是否能激起自己正面情緒反饋的時候,又一位女士接近了他。

與走熱情奔放路線的安德里亞和清純質樸路線的艾麗德不同,這是一位更符合弗里茲藝術展調性的獵人。海軍藍的連衣裙把所有該掩蓋的肌膚都掩蓋住,巧妙地將她玲瓏浮凸的曼妙身材以一種絕不低俗的方式呈現出來。配飾的選擇頗顯機巧,手提包、高跟鞋、珍珠耳釘和鑽石胸針看上去都品質不凡,價格不菲,但卻找不到任何一處顯眼的品牌標識。

隆起的顴骨,豐腴的嘴唇,挑染成深棕,卻又在髮根處有意無意露出些許白金顏色的長髮,再加上端莊優雅的儀態。走在倫敦的街頭,這位名叫夏洛特-博蒙特的淑女,不僅會讓路人側目,更會讓他們對她是否擁有貴族身份這一問題浮想聯翩。

畢竟博蒙特這個古老姓氏,就代表著血脈的傳承。

與韓易就這副面具淺談幾句後,夏洛特開始在兩人的對話里加入一些微妙的曖昧元素。俏皮的調笑、輕快的讚美,和逐漸變得濃厚的眼神。當然,在洶湧人潮里有意無意產生的肢體接觸,也是她取勝的利器。

夏洛特告訴韓易,她管理著一家藝術類慈善機構,名叫Palette of Possibilities Trust,可能性調色盤信託基金。這個基金會今晚會在布朗哈特花園鮑德頓街八號舉辦一場籌款晚宴,她誠摯地邀請韓易拔冗出席,為依然處在困頓中的年輕藝術家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韓易語帶歉意地告訴夏洛特,他今晚要搭乘飛機離開倫敦,並目送後者帶著遺憾的神情離開後,站在不遠處笑而不語的安托萬-嘉舍這才告訴韓易——鮑德頓街八號,是一家名叫博蒙特酒店的奢華五星級酒店。

而所謂的可能性調色盤信託基金,也根本就不是一個真實的慈善機構。

可能性調色盤。

籌款晚宴。

Oh shit。

「你為什麼剛才不提醒我一下,安托萬?」韓易扶著額頭,「我這才反應過來。」

困頓中的年輕藝術家,就是這個夏洛特-博蒙特……

等等,說不定這個姓氏都不是真的。

名字應該也不是。

「我以為您熟知這種戲碼,只是想跟著一起演下去而已。」安托萬表示無辜,「看到您跟她說晚上要趕飛機,我才意識到,您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

那位「夏洛特」不知道,但是安托萬很清楚,那架G650ER申請的,是明天下午的起飛位。

而這還不是韓易當天見到的唯一一個新奇招數,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時間裡,各類詭術師層出不窮。一位來自馬德里的時尚博主索菲婭-阿爾瓦雷斯,以為YouTube賬號拍攝弗里茲藝術展特輯素材為理由想要採訪他,為了說服韓易,索菲婭向其展示了她那有26.7萬粉絲的Instagram賬戶,和自歐洲設計學院畢業之後,就一直在運營的自主品牌。

不想以任何形式讓自己暴露在聚光燈下的韓易,婉拒了索菲婭的採訪請求,但後者卻說,可以不錄像,並且只會問他一個問題。

「不錄像?」韓易問。

「不錄像。」索菲婭篤定回答。

「OK。」韓易有些疑惑,「你想問什麼問題?」

「Eres tan ie o pareces, o es solo esta atmósfera entadora la que me está jugando una trampa?」

「啊……不好意思,我不會說西班牙語。」韓易抱歉地笑了笑,擺擺腦袋。

「我知道,所以讓我來跟你翻譯一下。」索菲婭舔舔下唇,踮起腳尖,在韓易耳邊呵氣,「我說的是……『伱真的像看上去那麼有趣,還是說,只是這迷人的氣氛在捉弄我』?」

「Wow。」趙宥真聽到這裡,不由冷哼一聲,低頭把三明治戳了個對穿,「居然真有人能這麼油膩。」

「是吧。」韓易連忙贊同,「而且她是那種……純正西班牙式的西語,聽上去就像個大舌頭在跟我問路。」

「人家鉚足了勁跟你調情,你就這麼說別人。」趙宥真含笑看了韓易一眼。

「又不是我要求的。」韓易一臉無辜。

「那接下來呢?」宥真放下餐叉,撐住脖頸,看上去饒有興緻地問道,「還有多少你沒有要求的意外情況發生?」

還有多少?

就兩個了。

其中一個,以手機沒電為理由,請他幫忙拍一張照片,然後通過iMessage發送給她的波爾多女孩艾米莉亞-杜波依斯。

韓易最後給她留了個電子郵箱,讓她發個郵件過來,他直接貼上附件回覆給她。

而且還不是瀚音樂的工作郵箱,是QQ郵箱。

另一個,闖入倫敦瑰麗酒店Holborn Dining Room的利茲姑娘維多利亞-湯普森,向正在享用晚餐的韓易詢問是否看到了她遺失在這裡的手提包。

最後手提包肯定是找到了,就在離韓易不遠的,人來人往的過道上躺著。

但她並沒能完成此行的目的——與這位佩戴著百達翡麗World Time ograph的亞洲紳士一道離開這間餐廳。

半天時間,六次精心策劃的邂逅。

僅此而已。

「所以,六個女孩子,沒有能看對眼的嗎?」趙宥真啜飲一口冰水,語調沉靜,「Ne,no impulse,no primal instinct?」

「你這用的都是些啥詞。」韓易啞然失笑,「我如果好這口的話,就不會只在弗里茲藝術展上呆半天了……甚至會連夜定十二月去邁阿密的行程。」

「為什麼是邁阿密?」

「巴塞爾藝術展。」韓易解釋道,「據安托萬說,倫敦人還算是比較矜持的,邁阿密那邊……才是真正的群魔亂舞。」

巴塞爾藝術展的確聲名遠揚,畢竟邁阿密和整個佛羅里達的調性就在那裡,再是正經盛大的博覽會,那些藝術作品都不會是重頭戲,真正吸引訪客注意的,是那些流淌著酒精和化學製品的深夜派對,和成捆成堆甩向青春胴體的綠色鈔票。

「我原本以為,我也會是那種,沉迷於偶然邂逅和一夜風流的男人……我告訴過你很多事情,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對這種性別和生理帶來的天然衝動,有一種無法逃避的宿命感。」

韓易把玩著桌上的玻璃杯,神情逐漸變得嚴肅認真了起來。按照慣例,想要真誠溝通的時候,感覺到不適和排斥的他會想辦法切換到英文,用第二語言的陌生感把本我剝離開來。

「我以為我也無法免俗,但這次歐洲之行……」

還有上一次。

最主要是上一次。

「讓我意識到了一點,也許追求歡愉是人類的共性,但我並不想因此而成為轉瞬即逝的極樂時刻,或者精心策劃的情感遊戲的一部分。」

「這是從你跟安德莉亞、艾麗德、夏洛特、索菲婭、艾米莉亞和維多利亞的互動里,得出的結論?」趙宥真毫不費力地複述出了這六個她只聽過一次的名字,驚人的記仇……記憶力,可見一斑。

「是的。」

還有伊比薩的漢娜和香塔娜,里斯本的克勞迪婭,倫敦的凱賽娃和辛西婭。

他在新世界裡經歷過的這幾段,已遂和未竟的一夜情緣。

「親身經歷過這些場面之後,我才發現,It''s not just about being with someo''s about being with the right person in the right way。偶然的邂逅,會讓你失去真正了解某人的機會——她們的夢想、恐懼,以及使她們獨一無二的複雜性。」

「這些東西很重要嗎?」趙宥真聽得認真,問得輕柔,「我以為對男人來說,它們聽起來遠遠沒有性來得誘人。」

「不,性當然很誘人,如果我否認的話,那就是在撒謊。」

韓易撓撓頭,在腦海里組織著語句。

「但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件事……」

自從伊比薩的頭一夜開始。

「性應該是一件可以通過不同角度來看待的事情:生理的、心理的、社會文化的,和存在主義的。從本質上講,性不僅僅是一種身體行為,而且是人類慾望、情感和表達的複雜相互作用。」

「從生物學上來說,性是人性的一個基本方面,植根於物種繁殖和生存的本能。這是一種自然的驅動力,就像飢餓或口渴一樣,對於生命的延續至關重要。」

所以,沒人能逃得過性衝動的驅使,其中自然包括韓易。即便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兩世為人的奇蹟,亦不能免俗。

從二月底重生開始,直到6月9日的凌晨在伊比薩遇見與他相性契合的芭芭拉-帕文,韓易從未使用他二十二歲的,失而復得的身體,同任何人進行過親密接觸。

跟麥迪遜-比爾在好萊塢林蔭道的意外之吻,以及後來屢屢得手的偷襲,加在一起也許算是半次。

在這種情況下,尚還單身的他,遇見了上一世只在電腦屏幕與商店櫥窗里見過的維密天使,無法抑制地陷進了旖麗的幻夢裡。如果這也算是有錯,那也未免太求全責備了些。

「然而,與其他基本的生物需求不同,性超越了單純的身體需求。它涉及更深層次的心理和情感參與……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聽上去像是經驗之談。」趙宥真坐直身子,雙手交疊覆在腿上,一臉恬淡的微笑。

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宥真心中已有答案。雖然還是會吃味,畢竟佔有慾沒有男女之別,但她卻並不意外。

二十二歲的男孩子,大概率不會只停留在理論階段。

「確實是經驗之談。」韓易以一種另類的方式說了實話,「不過已經是……很久遠的歷史了。」

在紐約那場不是約會的約會之後,他跟芭芭拉的關係,確實就那樣含蓄又隱晦地划上了休止符。

沒有騙人。

「單純是生物學意義上的歷史?」趙宥真還是忍不住好奇窺探。

「是啊。」韓易仰起腦袋,眯著眼睛看了看天窗,輕舒了一口氣,「一點也不有趣……或者說,有趣是有趣,但它並不能真正讓你得到正面的情緒反饋。」

在這方面,韓易很有發言權。

記得他在里斯本給克勞迪婭-阿帕里西奧送的那條卡地亞1895鑽石項鏈嗎?

25000歐元,一分錢的返還都沒有。

沒有感情,哪兒來的情緒反饋?

「我也是因此看到了性在心理層面上的意義。從心理學上來說,性是一種深刻的交流形式,是個人表達最深層次的慾望、脆弱性和情感的一種方式。這是一種可以加強聯繫、傳達感情、培養親密感的行為。可是,如果註定是過客,是再也不會見面的陌生人,那麼培養親密感又從何談起呢?」

「露水情緣,在生理層面上能幫助人類消解衝動,但在心理層面上卻一文不值,甚至……有負面作用。」

在伊比薩,與戴上墨鏡的芭芭拉輕聲道別,目送匈牙利超模消失在房門另一邊的韓易,能深切地體會到這種負面作用。

悵然若失。

一場美夢最令人失落的時刻,就是醒來的那一瞬間。原本清晰的細節會隨著迅速流失的記憶變得模糊,直到你再也記不起那個帶給你歡愉的臨時伴侶的臉。

就這樣結束了?

奇妙絕倫的頂峰體驗尚且如此,那些缺少激情和默契的續集的終局,就更讓人痛苦不堪了。

比如他在里斯本的邂逅。

當高潮時產生的荷爾蒙,與隨之而來的虛假親密感消退時,真實的空虛迅速佔領整個胸腔。

這是克勞迪婭-阿帕里西奧留給他的唯一回憶。

伊比薩和倫敦的那兩對雙姝,亦是如此。

軀體一旦分離,溫熱就變得冰涼。

「也許這不是最好的類比,但我看過一部紀錄片,講那些致幻蘑菇,不管是森林裡自然生長的,還是人工培育作娛樂之用的,對人體和精神的影響。這些會讓人產生幻覺的東西,其實沒有明顯的指向性,它們提供的體驗沒有好壞之分,只取決於你自己的狀態和情緒。」

「如果一切對味,你便能有一個good trip。如果有意外因素作祟,那就只能接受bad trip帶來的噩夢。」

「在我看來……沒有情感的性也是這樣的。Good trip或者bad trip,沒有定數,一切都是偶然。」

「如果你能通過一夜的激情找到真摯的情感,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那回憶起來肯定是一段愉快有趣的旅程。但如果一切歸於平靜之後你感受不到任何情緒的變化,那就是一次乏善可陳的失敗歷險。」

「不是bad trip?」宥真敏銳地發現了韓易遣詞造句間的細微差別。

「是bad trip,但不是最壞的。」

「最壞的是什麼?」

「最壞的是,你感受到了某些東西,但那不屬於你。」

「明白。」宥真思忖片刻,微微頷首,「那你覺得,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沉溺在……隨意的性行為里?」

「因為這就像賭博一樣吧,最讓人上癮的不是次次都贏,而是你不知道下一次會迎來什麼……絕大多數人的生命軌跡缺乏變化,也許從出生的那一刻起,結局就已經註定。而性,是他們的人生里為數不多可以自我掌控,且產生變化的東西。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但我不需要這些。」

「我……」

「從不賭博,也不害怕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看著話里話外散發著強烈自信的韓易,宥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淺笑。

「哪方面?」

「不管你對未來有多篤定,我們每個人,每分每秒都在賭博。」宥真緩緩回答道,「你創立瀚音樂,難道就不是賭博嗎?資源再多,信心再足,也有失敗的可能。而只要有可能失敗,那就是賭博。」

「在我看來,那些人之所以急著擲出骰子,抓住每一次坐上賭桌的機會,是因為他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下一次機會。」

「而你……你知道你會永遠坐在牌桌上,直到你自己失去了興趣為止。哪怕不下注,你也會是全場關注的焦點。所以,你可以非常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些成功率最大的選項出現。」

「也許你是對的……關於我們每個人都在賭博這件事。」韓易豎起食指,講到後半句,又將中指伸出,「但有一點你錯了。」

「我不下注,不是因為我在等待選項。」

「我不下注,是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百分之百確定,我可以守住手中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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