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財富的意義

正文卷

第269章 財富的意義

「明白了。」

韓易表情嚴肅地微微頷首,一本正經地開玩笑。

「貝當古夫人也想當維密天使。」

「說了一千遍了,我不是天使……至少技術上來說不是。」

「那什麼上來說是?」

「字面上來說是。」芭芭拉咂嘴眨眼,比出手勢沖屏幕開了一槍。

「貝當古夫人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不?」

「她肯定知道啊,我演都不帶演的。」芭芭拉咯咯直笑,「而且是我越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她越喜歡。」

「也許她這一生都不能像你一樣自由。自由地笑、自由地哭,自由地表達你想表達的情緒。」韓易揣測著貝當古夫人的心理,「這麼說來,你……和我,其實都挺幸運的。」

「我……和你?」芭芭拉重複了一遍,但這一次,她帶著強烈的質疑,加重了後半段的語氣。

「怎麼了?」韓易沒覺得自己說的哪裡不對,「我還不自由嗎?」

「你……算了,你先不管。」芭芭拉擺擺手,「貝當古夫人的確從未享受過真正的自由,她跟我說,她的姓氏,就是套在她脖子上最大最重的鐐銬。」

「貝當古,還是她父親的姓氏?」

「都有吧。」

「她父親姓什麼來著?」

「舒勒。尤金-舒勒,歐萊雅集團的創始人。」

「歐萊雅算是時尚界最大的……哦不,最大的奢侈品集團是LVMH。歐萊雅應該是整個行業最大的美妝集團吧?」

「遙遙領先,比雅詩蘭黛的規模大起碼一倍。」

「雅詩蘭黛算是第二?」

「是的。」

「那果真了不起。」韓易讚許道,「任何能從零開始,做到行業龍頭的人,都是偉大的企業家。」

「呃……」

「你不同意?」

「你可能不太清楚尤金-舒勒的背景,易……他的成就確實驚人,但我不會用偉大來形容他。」

「啊……」芭芭拉不需要挑明,韓易便仰頭望天,恍然大悟,「他是納粹同情者,是吧?」

算算貝當古夫人的年齡,再倒推回去,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安德烈-貝當古參與的那個納粹暴力團拉卡古勒,就是由舒勒創辦並提供財政支持的……他們開會都在歐萊雅總部開。你不關心時尚圈所以不知道,但這在我們這行是個人盡皆知的秘密。有些不滿歐萊雅的人,甚至還偷偷在背後叫它The Reich。」

「我確實沒聽說過,也完全沒想到歐萊雅竟然有這樣的歷史。」韓易挑挑眉毛,「所以在法國被佔領期間,尤金-舒勒是納粹政權的合作者?」

「整個拉卡古勒都是。事實上,戰爭之後,舒勒還保護了很多拉卡古勒的前成員,為他們提供庇護和工作,還有向上晉陞的機會。」芭芭拉緊抿嘴唇,「相信我,我在網上搜索貝當古夫人,意外看到這些歷史資料的時候……我的震驚程度比你大得多。」

「其中一名高級成員,雅克-科雷茲還被任命為歐萊雅美國分部的總裁。一個激進反猶的法西斯主義者,在戰後的美國工作了幾十年,直到1991年才被調查,被迫辭去職務。」

「對於這件事,我不會特別驚訝,芭比。」韓易左右瞟了一眼,隨後壓低聲線,「畢竟……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些大玩家,這些控制金融界、控制時尚界也控制音樂界的大玩家,七十年代末才真正掌握到話語權。」

「這個可以不驚訝……但如果我是你的話,面對他把自己女兒都包辦給了組織成員的事實,我應該還是會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

「原來是包辦婚姻。」

「那個年代的法國上流社會,難道還有自由戀愛的奢侈嗎?」

「但莉莉安至少是傾心於安德烈的吧,成長在那樣的環境里,她應該……」

「這就是夫人一切痛苦的根源,親愛的。」芭芭拉嗤笑一聲,「夫人的信念,與她父親和丈夫的,可以說截然相反。」

「你知道嗎,她的丈夫,年輕的時候甚至寫過這樣的話,我都能把它們背下來。他說那……那群人是虛偽的法利賽人,他們的種族永遠被義人的血所玷污,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韓易知道,安德烈-貝當古的原話,絕不可能是「那群人」,而是一組惡意滿滿的辭彙,一組在現在政治正確的浪潮里,作為公眾人物的芭芭拉哪怕一個人在公寓里也不敢說出的辭彙。

「由這種人統治的集團,是怎麼在戰後的法國倖存下來的?」

「你是說歐萊雅嗎?」

「嗯哼。」

「因為你不可能驅逐所有的納粹合作者……按比例來算的話,90%以上留在法國繼續運作的企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納粹合作者。而且,拉卡古勒是個兩頭下注的投機團體,一部分人支持維希政府和與之相關的右翼組織,而另一部分則加入了戴高樂的自由法國。」

「法西斯主義者……加入自由法國?」

「拉卡古勒里的很多人,雖然是法西斯主義者,但同時也是法國民族主義者,他們同樣非常反感德國的侵略。而且當時的自由法國本來就是流亡政府,需要團結一切抵抗力量,這些抵抗力量是出於什麼目的抵抗,並不是戴高樂當時需要考量的問題。這就是貝當古夫人的父親,之所以在戰後能平安無事,甚至帶領歐萊雅高速擴張的原因。因為,他既資助了合作者,也資助了反抗者。」

「那真是一段……撲朔迷離,又引人入勝的歷史。現實世界裡,黑與白只是光譜的兩極,中間的絕大部分,都是一團看不清真面目的灰。」

「我必須得承認,我這個人還是很俗套且短視的。」聽到芭芭拉鞭辟入裡的分析,韓易摸了摸鼻子,感慨道,「你剛才說你一天能讀完一本書的時候,我心裡其實都不是特別相信。」

「現在信了?」

「不僅有閱讀,而且有思考。」韓易點點頭,「我很佩服。」

「不光是一張漂亮臉蛋而已。」芭芭拉在自己眼前划了個圓,笑道,「而且再次重申……我真的對貝當古夫人的人生很感興趣,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見到一個絕對會上歷史書的重要人物,這份好奇一直驅使著我,去深入了解與她生命有關的所有細節,態度嚴肅得就像在對待一門正經學科。」

「人物研究本來就是歷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韓易聲調柔和地回應道,聊得越久,這位匈牙利超模給他帶來的驚喜就越多,「所以,當你提到夫人的信念與她父親完全相反時,你的意思是,她其實是個……極左翼?」

「下午茶之後,夫人的興緻很高,沒有一點疲累的跡象。那會兒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雷暴正在席捲整個蔚藍海岸,我們沒辦法出門,於是夫人便邀請我參觀內格雷斯科的酒店博物館。」芭芭拉沒有直接回答韓易的問題,而是依循故事的時間線,繼續講述。

「酒店博物館?」

「內格雷斯科收藏了超過6000件藝術藏品。五十年代,珍妮-奧吉耶女士接手之後,將這家酒店裝飾得奢華無比,還收藏了跨越五個世紀的藝術畫作,畢加索、達利、夏加爾,我記得,從他們那部二十年代就開始運營的老式電梯走出來,全是雕塑和油畫。貝當古夫人跟奧吉耶女士的關係很好,所以酒店裡,有那麼十幾幅作品還是夫人私人捐贈的。」

「這個酒店好有意思。」韓易往右看去,「等會兒跟你聊完了,我進去逛逛。」

「要不然我現在就掛?」

「別。」韓易伸手阻止,「故事講到一半戛然而止,很難受的。」

「我還以為你嫌我嘮叨了太久呢。」

「哪裡聽出來的?」

「你說你現在就要掛。」

「我真……」

韓易發現,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女人,都有這種扭曲現實的力場環繞在身邊。

「如果你能講完這個故事,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芭芭拉。」

「你快樂的閾值真低。」

芭芭拉輕哼一聲,轉轉眼珠。

「我們在內格雷斯科的參觀之旅,從一樓大堂專門給珍妮-奧吉耶女士設立的榮譽陳列櫃開始……」

……

「我的好朋友奧吉耶夫人……她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敬仰她。」

由芭芭拉挽住手臂,攙扶著站在奧吉耶女士展櫃前的貝當古夫人,仔細瀏覽展櫃里每一張珍妮-奧吉耶與各界名流的合照,以及她獲得的多項酒店業大獎。

「她是個無比自由且勇敢的靈魂,1957年她和她的丈夫一起買下了這間酒店,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把這裡變成了法國最棒的獨立酒店。我很愛這裡,每次來蔚藍海岸,都必須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有的時候奧吉耶夫人在,我們會見面喝茶,如果她不再,我也會堅持一個傳統——給她寫信,並留在我入住的房間里。這個傳統,持續了五十多年。」

「哇噢。」芭芭拉低聲讚歎,「五十多年的好閨蜜,您二位之間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

「我們之間的感情沒什麼了不起的,奧吉耶夫人在事業上的成就才是真正值得銘記的東西。」貝當古夫人搖搖頭,借阿蘭的嘴,微笑著回應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被允許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她給這間酒店、這座城市,甚至是整個法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法式生活藝術勳章。」

「被允許?」芭芭拉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身後的阿蘭。

「噢,親愛的——夫人這樣稱呼您——我相信你對這個世界已經了解得足夠深入了,你真的認為半個世紀之前,如果沒有男人的允許,女人可以在任何領域一展身手嗎?」

「您的丈夫不允許您這樣做?」

「帕文小姐。」阿蘭忍不住出聲提醒芭芭拉注意她跟貝當古夫人的談話內容。

「如果你覺得夫人會被冒犯到,你可以不翻譯。」芭芭拉稍稍抬起下巴,表情裡帶著一股青澀的倔強。

聽見芭芭拉的表態,阿蘭抿抿嘴唇,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按照原意將芭芭拉的話翻譯給了貝當古夫人。

「Non seulement mon mari, mais aussi mon père。」貝當古夫人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Madame。」這次阿蘭提醒的,是他的僱主。

「Elle qu''ue fille, elle ne diraà personne。」夫人眼帘微垂,一臉淡定地看著阿蘭,聲線喑啞無情地說道。似乎只有在芭芭拉面前,她會表現出一點生機和活力。而她的扈從,只能窺見她全副武裝的冰冷外殼。

「 vuise, madame。」雖然面色如常,音調穩定,但芭芭拉彷彿能聽見阿蘭內心深處的嘆息。

「不光是我的丈夫,我的父親也是如此。他們把我看作一件物品,而不是一個人。」

「如果我的丈夫,或者我的父親這樣對我,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夫人?」

「你會怎麼做,親愛的?」

「我會一人給他們的卵蛋來上一腳。」

貝當古夫人先是掩住嘴,噗嗤一聲輕笑出來,隨即轉變成了貴婦人形象全無的放聲大笑。

「我想這樣做,已經想了八十年了。」阿蘭擦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跟在二人身後繼續翻譯,「我活了八十八年,最渴望的事情就是掙脫牢籠……哪怕是像奧吉耶夫人這樣,把頭和半個身子伸出鐵籠,呼吸一下也好。」

「如果能『掙脫牢籠』,您最想做的是什麼?」芭芭拉問道。

「我想做個鋼琴家。」

「鋼琴家?」

「我媽媽是個鋼琴家,小的時候她會把我放在腿上,一遍又一遍地為我演奏德彪西、肖松和福爾。作為一個蒸餾師的女兒,她卻懷揣著一個成為音樂家的夢想。一直到我結婚為止,我都一直希望能幫媽媽去看看這個世界。乘坐游輪,游遍全球,給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旅客彈奏他們喜歡的樂曲。」

「但……那是你媽媽的夢想,不是你的啊。」

「那我就沒有夢想了。」

芭芭拉的話,讓貝當古夫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立在內格雷斯科酒店水晶吊燈大廳的瑪麗-約瑟芬畫像前,思考了很久,才重新開口。

「沒人教過我怎樣做夢。」

這句話,不僅讓芭芭拉側目,也讓充當翻譯官的阿蘭有些動容。

他從沒聽自己的僱主說過這種話。

身家443億美元的莉莉安-貝當古,沒有夢想嗎?

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得到了所有她想得到的東西?

「從我能記事開始,身邊每個人不停向我重複的,就是我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擁有這樣一位勤奮聰敏的父親,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我青少年時期的絕大部分時間,也是這樣堅信的。我是如此依賴我的父親,如此全心全意地順從他……我怎能不聽他的話呢?他已經是個鰥夫了,一個很早就失去心愛妻子的可憐人。」

「父親想要娶我的英文老師?好的,聽您的,爸爸。他想要我在他的公司當學徒,學習怎麼混合化妝品,怎麼給洗髮水貼標籤?我會做的,爸爸。他想要我為德國人歡呼,因為我們身體里流著阿爾薩斯人的血液……雖然我只會說法語,不會說德語,但我也會試著去說服自己的,爸爸。」

「表面上,我是一個懂事聽話的乖乖女,但事實上,我一刻不停地在暗中破壞他的計畫……以我自己認為有效的方式。他娶了我的英語老師,從此之後我就再也不學英語。他想要我在公司里當學徒,三個月我就把那些標籤搞得一團糟。他想讓我支持德國人,我就有意逃避任何有德國軍官出現的酒會。」

「被佔領的五年時間裡,我做了好幾次出逃計畫,想要從法國偷偷溜到瑞士,再前往美國。但我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也不是一個很大膽的人,每次到了真正要做出決定的時候,我都選擇做了懦夫。我在心中告訴自己,我不走,是因為不想讓父親在這個世界上孤苦無依。但我心裡很清楚,我並不是這樣想的。」

「是我,是我害怕在失去母親之後,再失去父親。哪怕是一個我並不總是贊同和支持的父親。」

「所以,盟軍進入巴黎的那一天,我高興地喝了好幾杯香檳,酒精下肚之後卻又忍不住擔心起來。高興的是,終於有人來強迫父親矯正他那瘋狂的信仰。擔心的是,那些人會不會讓他陷入絕望的境地。」

「但現實總是同時充滿希望與失望,這是八十八年來我反覆學習到的經驗。沒有人把他抓走槍斃,可也沒人矯正他的信仰。他為德國的失敗而悲傷沮喪,但卻仍然振作精神,想要用另外的方式,延續『他們』的事業。」

「我成為了他宏大計畫的一部分。戰爭結束後的五年時間裡,他一刻不停地在為我挑選未來的丈夫。父親沒有挑明他的意圖,甚至還表現得很民主的樣子,每次跟那些青年才俊見過面,還會徵詢我的意見。但我知道,我其實根本沒有選擇,因為他帶來的那些年輕人,都是拉卡古勒培養的下一代政治精英。」

「一如既往地,我以我的方式反抗他。他不是想讓我成為他政治上的棋子嗎?遂你的意,爸爸,但我會選擇一個讓你最痛苦的人。」

「貝當古先生,能讓您的父親痛苦?」芭芭拉好奇地追問。

「我說了,我報復他的方式,都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而已。現在我明白了,我這樣做並不能讓父親痛苦,因為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貝當古夫人保持著微笑,「我原本的計畫,是找一個能讓我最痛苦的人,這樣我的父親,看到我的不幸,就會同樣變得痛苦。」

「所以,我選擇了安德烈-貝當古,他那呆板的髮型和眉毛,不苟言笑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他咀嚼時的樣子,都讓我……夫人說了很多,但是請原諒我,帕文小姐,我不能再告訴您更多了,出於個人隱私原因。」

阿蘭竭力保持神情和語速的正常,對芭芭拉說道。

「我理解。」芭芭拉頷首應道,「但請您幫我問問夫人,明知道這樣自己不會得到幸福,也不會讓父親受到懲罰,為什麼不在父親去世之後,跟安德烈-貝當古離婚呢?」

「我不能這樣做。如果離婚,我將不得不給安德烈一半的財產,我不願意將歐萊雅分給安德烈一半,即使它在不光彩中出生,我也不願意它第二次走進黑暗。它就是我。」

「而且,我的女兒,在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才四歲。我必須好好撫養她,讓她成為一個擁有正直和道德的人,讓她遠離她爸爸和她爺爺的軌道。等她長到足夠大,再把我的財產全部過繼給她。」

「後來的三十年時間裡,我在弗朗索瓦身上傾注了全部的精力與熱忱,她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一個我想讓她成為的人。我想盡辦法,把讓-皮埃爾-邁耶斯介紹給了她。邁耶斯是個猶太人,爺爺是一位在奧斯維辛被屠殺的拉比,曾祖父更是法國猶太神學院的院長。」

「當然,我這樣做,並不全然是為了報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我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歐萊雅集團和女兒,能夠逃過愈演愈烈的罪行清算。八十年代,我已經能看到很多類似的苗頭了。這也是我能說服安德列的核心理由——為了挽救他的政治生涯,為了挽救歐萊雅,為了挽救我們的女兒,他必須同意弗朗索瓦跟一個猶太人結婚。」

「在你的腦海里描繪一下吧,一個法西斯主義者,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她女兒在婚禮上親吻一個猶太人。一道非常美妙的風景,不是嗎?」

談到1984年的那一天,莉莉安-貝當古顯露出了那麼一瞬間的眉飛色舞,容光煥發。但也僅僅是一瞬而已,很快,她的聲線便重新回歸到了混沌的含糊中。

「但即使是這樣令人難忘的復仇,也沒有辦法讓我開心起來。女兒結婚之後,我意識到,我已經六十二歲了。我的人生,還沒有真正為我活過一天,便進入了倒計時。」

「那段時間,我十分恐懼慌張,甚至患上了抑鬱症,還經常能看到、聽到一些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和聲音。」

「我很有錢,父親為歐萊雅招募了許多得力幹將,我只需要每個季度定時參加董事會,為他們提出的每一項決議簽字蓋章就行。歐萊雅的規模一直在擴大,利潤一直在增加,特別是1963年上市之後。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挑戰我的集團,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女人。在用一半的歐萊雅股份換得雀巢的股份之後,我連集團本身都不用擔心了——哪怕歐萊雅集團破產了,我的後代也有足夠的錢能享受數百年的榮華富貴。」

「但成功和財富來得太過容易,老實說,跟我沒有半點關係。這種不勞而獲的幸運,讓我變得更加痛苦,也更加空虛。那些瘋狂增加的數字,超過了一定程度,對我來說就完全失去了意義,因為我沒有辦法真正去管理它們,甚至連理解它們的存在都有些難度。」

「我意識到,我的存在完全無關緊要,我的父親可以生兒子,也可以生女兒。可以生聰明絕頂的天才,也可以生蠢笨粗俗的孬種。無論我是什麼樣的人,都沒辦法影響到尤金-舒勒的『帝國』。」

「這是我父親打在我臉上的,最響亮的耳光。」

「隨便你怎麼叛逆,怎麼反抗,我都沒辦法抹煞他給這個世界留下的印跡。」

「他可以是一個邪惡的人,但他註定偉大。我可以是一個善良的人,但我生來平庸。」

「在這樣極度抑鬱的情緒里,我生活了三年,然後,遇見了弗朗索瓦-馬力-巴尼耶。」

看著同時變得緊張肅穆起來的芭芭拉-帕文,和她的私人助理阿蘭,莉莉安-貝當古罕見地露出了一個有些調皮的笑容。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我跟他之間有男女之情吧?」

「一開始,我之所以會允許巴尼耶進入我和安德烈的生活,純粹是因為他跟安德烈,以及我父親之間的強烈反差而已。巴尼耶高大挺拔,我父親矮小佝僂。巴尼耶,至少在他年輕時,是一位阿多尼斯。而我父親即使是在最青春的歲月里,看起來也更像查理-卓別林,而不是希臘神祇。」

「巴尼耶是一位藝術家、作家和浪漫主義者。我父親是一位科學家、發明家和商人。巴尼耶是一名同性戀、半猶太人。而我父親是一個異性戀者、堅定的天主教徒。」

「他的出現,簡直是喜劇性的,因為他是如此能觸動安德烈保守而敏感的神經。把他留在身邊,能給我的生活帶來微不足道,卻又那麼不可或缺的一點樂趣,一點讓我的生活變得有意義的樂趣。」

「但很快,巴尼耶便展現出來了令我始料未及的,對世間萬物的深切洞察力。他看出了我抑鬱痛苦的根源,並且用一種極為有效的方式,徹底剷除了它。」

「他成功地向我展示了我所擁有的那些資產,對這個世界無可估量的正面意義。」

「也讓我終於明白……」

「我,不需要再去追尋所謂的自由。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是自由的。」

「財富,就是我為自己和這個世界,描繪自由願景的畫布。」

以不同方式,認識並了解這個世界上其他的億萬富豪,讓韓易了解到成為億萬富豪真正代表著什麼,從而理解他、財富和外部世界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