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進度條

正文卷

第160章 進度條

「下午好,韓先生。」

坐在碎片大廈第35層的TING餐廳,就著英式紅茶細品司康餅,隨意翻閱每日鏡報的安托萬-嘉舍朝向他走來的韓易揚了揚手中的陶瓷茶杯,露出一個溫暖平和的笑容。

「來杯茶嗎?」

「謝謝,迫切需要。」

韓易坐到安托萬對面,伸了個懶腰,單手按摩著後頸,對為他斟茶添奶的投資經理投去感謝的眼神致意。

「昨晚過得……噢,抱歉。」安托萬雙手半舉在空中,「問順嘴了,習慣用語。」

Diplo帶著姑娘們浩浩蕩蕩地闖入總統套房時,安托萬-嘉舍也在,他當然知道韓易的後半夜都在忙活些什麼。

「沒關係。」

每次提到類似的話題,韓易依然還是會從心底泛起不自然的滯澀感。他拿起茶杯,把臉埋了進去。

「對了,安托萬。」

「我在,韓先生。」

「我想問一下……」

韓易砸砸嘴,拿起一塊依然滾燙的司康餅,剝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你確定我們的投資款都已經打給收購對象了嗎?」

「是的。」

「每一筆?」

「每一筆。」

安托萬-嘉舍摘下用於閱讀的金絲眼鏡,眼神溫和地看著韓易,語氣里的不解被稀釋得很淡。

「為什麼這麼問,韓先生?」

為什麼?

因為……

所有投資款都已到位,但獎勵,卻遲遲未到。

今天,是2016年6月15號,瀚資本目前確定的幾樁投資案全數完成交易流程。

Hartbeat的2500萬美元、TaP的1500萬美元,和Mad Det的3600萬美元,上個月底就已經抵達對方賬戶,投資1800萬美元的Halsey Inc.也在本月月初宣布成立,5200萬美金的Electric Feel收購亦於本周一塵埃落定。

就連索尼影業那五部電影1.3億美元的slate deal,還有南加州大學1000萬美金的捐贈基金,都盡皆處理完畢。

捐贈基金很簡單,韓易以私人的名義先行劃撥了150萬美元的款項,作為基金的第一筆啟動資金。具體用途,是為南加州大學約文與楊學院的應屆畢業生提供創業基金、就業補助,以及為仍在校就讀的學生,特別是少數族裔,提供不多於學費50%的獎學金。

而索尼影業的slate deal這邊,則要稍微複雜一些。因為選定的清單里,《勇敢者遊戲》、《銀翼殺手2049》、《精靈旅社3》和《表情奇幻冒險》已經進入了正式製作流程,只有《毒液》還在前期籌備階段。所以,按照索尼影業與CEP-III之間的協議,1.3億美金的投資款需要先進入一個由索尼影業開設,CEP-III監督,雙方共管的銀行賬戶,然後再根據項目的實際進展,分批次撥付款項到具體的製作單位。

2.86億美元的總投資,除了USC還剩850萬美元後期才支付以外,都一分不剩地花了出去。為了監控這幾個項目的實時狀態,安托萬-嘉舍還另外聘請了兩位初級資產管理經理,一位負責跟進所有的音樂類投資項目,一位專門追蹤索尼影業和未來其他非音樂類投資項目的進展情況。

換句話說,所有可以觸發獎勵返還機制的待辦事項都已逐一完成,但韓易卻依然沒有收到任何簡訊提示或者備忘錄更新通知。

這幾天里,韓易有嘗試過在無人打擾的私密空間里,通過備忘錄詢問情況。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不,這個描述其實不太準確,回應他的不光是沉默而已。每次韓易問起這件事,備忘錄都會把那五條格言再粘貼複製一遍,就像自動回覆似的。

【1.「我不會計算做了多少個仰卧起坐。我只有在感覺到疼的時候才開始計數,因為只有這些才是最重要的。」——穆罕默德-阿里】

【2.「靈魂之間沒有意外邂逅。」——希拉-伯克】

【3.「吸取有用的,摒棄無用的,添加屬於自己的。」——李小龍】

【4.「親愛的讀者,假設你是一個白痴。再假設你是一名國會成員……我一句話說了兩遍。」——馬克-吐溫】

【5.「如果機會不敲門,就自己建一扇。」——米爾頓-伯利】

五句話的內容沒有任何改變,但幾乎每天都會翻看多次備忘錄的韓易,仍然發現了一個不同之處。

顏色。

第一條和第四條,依然是黑色文字,但第二條、第三條和第五條的部分辭彙,卻變成了紅色。

第二條大概50%多一點都被鮮紅覆蓋,第三條約莫染色了10%不到,而第五條,則已經到了差不多85%左右。

進度條嗎?

蹙眉研究了許久,這是韓易能給出的,唯一合理一些的解釋。

第一條和第四條沒有顏色變換很好理解,事務繁忙的他還沒來得及正兒八經地鍛煉身體,當然也還沒跟那些被馬克-吐溫稱為白痴的國會議員有什麼接觸。

第五條想要傳遞的信息,不說完全理解,至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如果機會不敲門,就自己建一扇」,應該是跟完善事業架構有關。現在音樂方面的布局基本告一段落,那麼亟待完成的,就只剩下了瀚資本的人員填充。

畢竟,光有一個安托萬-嘉舍掌管資產管理部門遠遠不夠,至少得再招募一個生活方式領域的負責人,以及一位統御全局的首席執行官,瀚資本才能算是從一個美好的藍圖真正轉化成落地的現實。

但另外兩條……是什麼意思?

韓易暫時還不得其解,但從祂們的緘口不言中不難推測出,想要獲得下一步獎勵——極大概率是凱雷集團尚未到期的那12億——就必須想辦法把五條格言,全部都變成紅色。

這得咋整?

他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

「沒事,只是確認一下。」

想到此處,韓易擺擺手,朝安托萬綻出一個表示諸事無恙的微笑,輕描淡寫地掩蓋過去。

「主要是在這裡,除了等待之外沒有別的事可以做,所以總會反覆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為這個國家的效率向您道歉。」安托萬按了按胸口,笑道,「不過,明天下午,最遲後天早上,創新者簽證的所有手續就能準備齊當了。律師那邊,公司章程和備忘錄明天也可以做好,簽完字,用TaP的辦公室地址去正式註冊就行。」

「噢,我不著急。」韓易垂下眼帘,盯著手中的司康餅,聲線很輕,「再多待幾天也行。」

「今天剩下的時間您可以自由安排,逛逛景點,或者品嘗美食。來了倫敦城,不充分利用它,就太可惜了。」安托萬留心觀察著韓易細微的表情變化,非常貼心地把話題轉到了輕鬆的軌道上。

「什麼美食?炸魚薯條還是英式全早餐?」

「別那樣對自己。」

法國人安托萬咧咧嘴,一臉生理性的嫌惡。

「您可以嘗嘗這裡的法國菜,或者日料也行。除了本土食物之外,倫敦的其他東西都還不錯。」

「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在英國活下來的?」辨識到安托萬語氣里的強烈負面情緒,韓易饒有興緻地追問,「都在外面吃,還是家裡自己做?」

「沒時間自己做,所以……雞肉瑪莎拉。」安托萬用手比出一個手槍造型,指著韓易,砸砸嘴,「英國人留給這個世界的,唯一一種值得一提的菜肴。」

「但那是變種印度菜。」

「給他們一點喘息空間吧,您真指望這些人在沒有半點外力援助的情況下研究出能吃的東西?」

對英倫三島貧瘠飲食文化的嘲諷,是分別來自東西方兩座美食聖殿的韓易和安托萬的最大公約數。

像《了不起的蓋茨比》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那樣相互舉杯致意,今日的辱英環節才算告一段落。

「你下午有什麼計畫,安托萬?」

繼續消滅著盤中的司康餅,韓易隨口問道。

「跟幾個老朋友見面,去泰特現代藝術博物館看看。您呢?」

「去大英博物館,看看他們從我國家偷來搶來的東西。」

韓易攤開手,說道。

「然後,誰知道呢?往白金漢宮、肯辛頓宮或者哈羅德百貨的方向走走看吧,好不容易來到一個公共交通稍微發達一點的城市,得好好使用一下自己的腳。」

「聽上去很有野心,老闆。」

安托萬-嘉舍擦乾淨雙手,戴上那頂似乎從不離身的法式貝雷帽。

「提前祝您遊覽愉快!」

……

「我必須得承認,韓先生……」

兩個半小時後,落後半步緊隨韓易的費亞穆-德爾維希這樣感嘆道。

「我從沒預料到,您竟然是個如此能走路的健將。」

大英博物館前兩天已經去過,更重要的是,去大英博物館參觀的感覺,跟造訪大都會博物館的感受截然不同。後者的大部分藏品是捐贈或者購置而來,但前者展出的珍奇,是通過何種手段漂洋過海來到倫敦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沒有殖民就沒有掠奪,韓易不打算再為大英博物館貢獻45英鎊,到那裡去看被盜運至此的良渚玉琮、崇光寺漢白玉佛像和清涼寺三菩薩壁畫,給自己找氣受。

當然,沒有佳人從旁作陪,再耀眼的文物,也會顯得乏味三分。

想起那道娉婷立在第五大道與東八十二街交匯處的倩影,韓易的神情不禁黯淡下來,在倫敦街頭穿梭的步伐,也加快到連費亞穆都跟起來有點吃力的程度。

他們就這樣,穿過小巧精緻的蘇荷公園,沿著弗里思街狹窄的單行道向南前行。三個街區的距離,不到十分鐘的腳程,當他們站在與沙夫茨伯里大街交匯的丁字路口前,眺望對街那間中文招牌的「同仁堂」,和右側同樣用漢字寫就的「光華書店」時,倫敦的中國城便近在眼前了。

「上次來這裡,我被盜刷了六千英鎊。」

跟著真正的倫敦居民在沒有斑馬線的地方橫穿馬路,韓易指了指同仁堂藥店旁的陋巷,笑著對費亞穆說道。

上一世來的那一次,也算上一次。

「Shit。」費亞穆爆了句粗口,驚訝地追問,「怎麼能盜刷那麼多?」

「有點咳嗽,所以到藥店里買一些止咳藥。老闆娘說前面那台機器刷不了信用卡,得把卡拿到裡面去刷……」韓易撇撇嘴,懺悔著自己當時對同胞的盲目信任,「然後,她在我要離開倫敦的那一天,用複製下來的信息買了一台Macbook和一台iPhone。」

「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不用信用卡,老闆,只付現金。」費亞穆搖搖頭,語氣堅決,「不需要密碼,刷一下就能把我的錢划走?不了,謝謝。」

「哪怕不刷卡,也不太安全……看到前面那個拱門一樣的東西了嗎,在中文裡,我們叫它牌坊。」

韓易向左一拐,走到麥克爾斯菲爾德街上,這裡是中國城諸多矗立著牌匾的入口之一。

「來倫敦的第三天晚上,到這裡的中餐廳吃飯,剛走到街口,就感覺到有人好像在翻動我的背包。回頭一看,一個看上去非常可愛的金髮女孩,已經把半隻手臂都伸進去了。」

「她什麼反應?」

「她把手拿出來,沖我笑笑,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直接轉身走掉了。」

「難以置信。」

「是啊,這就是倫敦中國城給我留下的第一,和第二印象。」韓易拍拍費亞穆比街邊路樁還粗的手臂,笑道,「不過,這次我應該不需要擔心這些事情了。」

「阿爾巴尼亞人從來不會遇到這些事,老闆。」

費亞穆驕傲地用鼻孔嗤氣。

「在這裡,在美國,沒人敢惹我們。」

「Good for you。」韓易讚賞地微微眯起眼睛,看起來像是在為費亞穆的民族自豪感喝彩,「作為感謝,今天晚上請你在這裡吃一頓四川麻辣火鍋。」

「……我在嘗試一種全新的健康餐食譜,它不允許我攝入任何香料,特別是辣味的。」

氣氛輕鬆的閑聊間,韓易和費亞穆穿過沃德街,走出面積不大的中國城,迎著夕陽的方向,與萊斯特廣場背道而行。

洛杉磯的寬闊車道對步行者極不友好,紐約那黑垢蓋滿整條人行道的骯髒,和大多數時候遮天蔽日,除了一線陽光之外,幾乎看不見天幕的鋼鐵森林,也讓人生不起漫步其間的念想。

但作為一座城市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並不為任何現代交通工具而存在的古都倫敦截然不同。人類在這裡生活最便捷的通勤方式,除了地下那上百根密密麻麻的「管子」,就是自己的雙腳了。

街道陳舊但不破爛,兩邊的建築大多數的高度都不到十米。巴洛克風格、喬治式建築、攝政風格、維多利亞式建築、愛德華式建築,再到戰前的裝飾藝術風格,以及偶爾閃過的現代建築。倫敦的核心城區,保留了1666年大火以來,幾乎所有的時代印記。

換句話說,倫敦城本身,就是一間極好的歷史博物館。徜徉其中,每一棟不起眼的老傢伙,都可能是聞名遐邇的旅遊地標。

聖詹姆士公園就這點大?還不如我家小區的綠化。

旁邊這棟像是被火燎了兩遍的三層小樓,就是倫敦圖書館?

這個活像華國洗浴城的地方又是啥?

牛津和劍橋俱樂部?

這倆不是死對頭嗎?

怎麼俱樂部都湊一起開?

你能想像在洛杉磯,有一間俱樂部叫USC&UCLA Club嗎?

只要留心觀察,英格蘭的永恆首都便能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驚喜,對於韓易這種特別熱愛研究歷史的人來說尤其如此。一路上,聖詹姆士宮、斯賓塞府、蘭卡斯特府令人目不暇接,人頭攢動的維多利亞女王紀念碑和白金漢宮更是毫無預兆地就出現在了韓易面前,若不是大門前那位拿著小喇嘛做中文解說的華國導遊,埋頭疾走的韓易可能都會錯過這處景點。

皮卡迪利大街、騎士橋、哈羅德百貨、海德公園、帝國理工學院、皇家音樂學院、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自然歷史博物館……方圓不到一公里的範圍內,讓人印象太多的文化名勝實在太多,十八九度的天氣也相當怡人,以至於不知不覺間,經過無數個Pret A Manger從蘇荷一路走到切爾西的韓易,依然感覺不到半點疲累。

「老實說,我也對我今天的表現感到很驚訝,費亞穆。」

在原地蹬了蹬腳,韓易看了一眼對他刮目相看的費亞穆-德爾維希,笑得很是自豪。

「至少在我的記憶里,好像還從來沒有一口氣走過這麼長的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費亞穆?」

「意味著什麼,老闆?」

「意味著,我們迷路了。」

看著小巷盡頭的米色木門,和它所代表的死路,韓易四下環顧,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標牌。

在切爾西居民區的腹地,這些連在一起的褐紅色矮房子,似乎都長成了一個模樣。

「看起來,是時候打個uber回酒店了,費亞穆。」

韓易掏出自己的手機,按了兩下,發現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耗盡了電量。

「糟糕……你的手機還有電嗎?」

「半個小時之前就關機了。」費亞穆聳聳肩,「剛才跟您講過了,老闆。」

「啊,該死,行吧,沒關係,至少我們還有女王陪伴。」

韓易從褲兜里掏出三張50英鎊的紙鈔,朝費亞穆揚了揚。

「現在只需要解決一個問題……how the hell do we get out of here。剛才我們過來的那條大路,該往哪兒走?」

「你們迷路了嗎?」

此時,一道充滿活力的年輕聲音在耳邊響起。

還是美式口音。

「是的,太好了,請問您是否知道……」

韓易轉過身,正想向那位好心的女士提問,卻愕然發現,芭芭拉-帕文正抱著鼓鼓囊囊的牛油購物紙袋,一臉促狹地看著他咯咯直笑。

「先是在伊比薩找不到吃飯的地方,然後又在倫敦迷路。」

「韓先生……」

「得給腦子上點機油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