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No Promises（下）
「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利刃一般地剖開我。
想戒掉你，
但你得知道，
這隻會讓我愛你更多。」
流媒體時代，對於歌曲的結構限制頗多。為了爭取最大的聽眾留存率，就像小說講究黃金三章一樣，流行音樂也講究前奏壓縮，儘快進入主題，《No Promises》這首歌也忠實地遵循了這一守則。前奏只有四個小節，不到八秒，而且跟主題旋律完全貼合。
Cheat Codes的製作水平相當老到，捏制的音色也極富吸引力，光是開頭的lead，就能看出他們在流行舞曲和流行電子方面的高超造詣。
八秒後，麥迪遜-比爾無聲地吸氣入腹，開始今天第九次主歌部分的演唱。
剛開嗓，從耳機里傳來的空靈純澈，便讓韓易眼前一亮。
上一世，在韓易看來，《No Promises》之所以能夠Billboard榜邁進前四十，獲得白金唱片認證，主要原因在於Cheat Codes洞察和把握流行趨勢的能力，以及特雷弗達爾與Lauv相當能打的人聲旋律和歌詞創作功底。
通常來說，人們都不會太過關心流行舞曲的歌詞，或者對於電子音樂的詞作水平有什麼太高的期待。關於愛情的，略顯空洞的囈語，一遍一遍地重複，直到聽眾進入恍惚的舞蹈狀態，這就是大多數舞曲歌詞能起到的作用，僅此而已。
從這個角度來看，Cheat Codes與Lauv的合作可謂是一部相當璀璨耀眼的作品。當你剝離所有浮誇的合成器和強烈跳躍的節拍，它實際上變得更好更美妙了。只需要一點鋼琴伴奏與甜美的和聲，就能直擊聽眾的情感禁區。
當然，這並不是說《No Promises》的電子部分有什麼問題。相反，它可能是Tropical House自Kygo的《Firestone》闖入Billboard榜單以來，最符合商業音樂流行公式的作品。人聲旋律極為洗腦卻不落俗套，lead部分簡單易記而別具一格，再加上非常清爽的配器和後期，完美地烘托出了歌曲主題關於盛夏邂逅的美好與單純。
非要說有什麼東西制約了《No Promises》進一步衝擊冠軍席位，那麼很遺憾，黛米-洛瓦托和特雷弗-達爾平庸的聲樂表演絕對是核心因素。
零零年代後期的迪士尼，是三公主交相輝映的時代。麥莉-塞勒斯、賽琳娜-戈麥斯還有黛米-洛瓦托，各有各的高光表現。麥莉不用多提，一部《漢娜-蒙塔娜》讓她坐穩了當年的一姐之位，直到三人陸續離開迪士尼也未曾改變。
賽琳娜的職業生涯也相當精彩，《少年魔法師》、《灰姑娘之舞動奇蹟》等數部叫好叫座的青少年劇集影片後，音樂事業也相當出彩，跟賈斯汀-比伯的戀情還有非常強勢的流媒體表現，讓她成為了2016年三人之中發展勢頭最為迅猛的一個。
至於黛米-洛瓦托，三人之中她一直是星光最為黯淡的那個，但不代表她不能站進一線童星的行列。《搖滾夏令營》系列讓她一戰成名，隨後的幾張錄音室專輯裡，也屢有《Give Your Heart a Break》、《Cool for the Summer》等熱單問世。
令人扼腕的是，不約而同走上流行歌星路線的她們，其實並沒有與她們現時的成就相匹配的美妙歌喉。
換句話說，從自然嗓音條件到後天的演唱技巧，三人都顯得十分平庸。友台尼克兒童頻道出身的愛莉安娜-格蘭德，一個人就能把她們三個捆在一起吊起來打。
如果說麥莉-塞勒斯的聲音像她自己的單曲名字一樣，是一隻橫衝直撞的金屬破壞球。賽琳娜-戈麥斯的嗓子沙啞暗沉，與其第二張錄音室專輯的名字《A Year Without Rain》——一年沒下雨——相得益彰。那麼黛米-洛瓦托的歌喉，至少在韓易眼裡，真的能給人《Heart Attack》。
雖然號稱是C3– Bb5– Eb7橫跨四個八度的音域，但其實低音靠氣聲，中音靠吼，高音靠小刀剌嗓子，沒一個聲部聽起來是真正讓人舒服的。由她來演唱《No Promises》這種需要少女感、青春感和空靈感的Tropical House，實際效果可想而知，再加上特雷弗-達爾平鋪直敘地說話式吟唱，讓這支單曲離它應該達到的潛力總是差了一截。
修音可以修音準，但修不了「音質」。黛米-洛瓦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因此，當韓易聽到麥迪遜-比爾的驚艷聲線時，那種將明珠撣去灰塵，重煥光芒的驚喜感油然而生。
C3 - Bb5 - E6跨越三個八度的音域看起來遠沒有黛米-洛瓦托寬廣，但流行音樂所追求的本來就不是極端的歌劇式高音或者呼麥式的超低泛音，如何在每個聲部站穩腳跟，找到自己的特色，並給出精彩的表現，才是流行歌手們需要修習的功課。
在這一點上，麥迪遜-比爾做得比黛米-洛瓦托要出色得多。
麥蒂的聲音，充滿靈魂，富蘊著力量與情感。相比起到了假聲部分，氣息就跟芝加哥寒風一般凜冽刺骨的黛米，麥迪遜的頭腔共鳴溫暖醇厚，即使是全氣聲，也在保留脆弱感的同時有很強的力量托底。形象一些的表達，就是愛莉安娜-格蘭德吃了個艾塔-詹姆斯，嘹亮而不失厚度。
不需要autotune和melodyne的修飾，加一點混響在耳機里，韓易就能聽到幾乎屬於成品的人聲表現。
眼前一亮的韓易，雙手舉到胸前，給麥迪遜-比爾真心實意地豎起了大拇指。
看到最想用聲音征服的人做出讚賞的動作，麥迪遜深深的酒窩裡灑滿了糖霜，連歌聲也像是被陽光烘焙過一般，多了幾分舒心的雀躍。
「我只想與你一道潛入深海，
這不見底的深海。
我們總是太容易陷入情網，
我只希望你別讓我獨自沉淪。」
作為女中高音，麥迪遜-比爾的中音區，也就是可以用胸音加一點點頭腔共鳴完成的部分，是她絕對的sweet spot，也是她聲音表現力最強的區域。旋律線沉到此處，最貼切的形容依然是那兩個詞——黃油蜜糖。Scooping與sliding本來就是麥迪遜最為嫻熟的聲樂技巧，用在《No Promises》這首清新自然，但絕不能少了纏綿悱惻之意的電子舞曲中恰如其分。
原來這首歌，能比上一世的版本好聽這麼多？
韓易愣愣地看著麥蒂，甚至都忘了自己應該在對方那段結束的dow後開口演唱。
「不，易，你看……」
麥迪遜用手按住防噴罩，把頭往左一偏，讓自己眼中的韓易更加完整。
「你得打開嘴巴，才能發出聲音的。」
「啊，抱歉，我剛才……你唱得太好了，Mad。」韓易抱歉地沖她笑笑。
「我……」聽到韓易不帶半分虛假的真情流露，麥迪遜的眼神不自覺地向下飄，試圖掩蓋她那根本遮擋不住的歡欣笑意，「沒關係，我們再來一遍，剛才沒配合好。」
「需要我提醒你嗎，老闆？」特雷弗-達爾問道。
「不用。」韓易搖搖頭，「再來一次就好，這次不會出問題了……八小節之前開始吧。」
工程倒轉回八小節之前，麥迪遜-比爾跟著自己上一遍的錄音輕聲哼唱，一臉希冀地看著韓易。
「It''s so easy to fall for each other，
I''m just hopie another……」
唱到最後，麥迪遜輕揚手指，就像是樂團的指揮家一般，為麥克風對面的對唱夥伴打著節奏。
「Oh na na，小心行事，na na。
愛情沒那麼簡單，na na。
承諾我，別做承諾。」
韓易的聲音在車庫裡響起，不管是戴了耳機的Cheat Codes與Lauv，還是沒帶耳機的趙宥真、碧梨與菲尼亞斯，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或驚或喜的震撼表情。
原來麥迪遜……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The Weeknd + Adam Levine，再佐以一點點Charlie Puth的青春洋溢。
韓易的音域，是非常標準的抒情男高音區，C3到C5，當然C5對於他來說只是練聲環節偶爾能突破的極限，要說穩定且有音樂表現力的高音，最多也就是B4，或者說high B。一言以蔽之，就是音域整體偏高，但沒有高到會影響低音氣息的程度。
《No Promises》build-up部分的這段男聲，正好與他的聲線相當契合。The Weeknd貫通性極強的澄澈明亮，加上亞當-列維充滿磁性的內斂騷氣，搭配上那麼一點點查理-普斯稚氣未脫的青春感，與在USC四年來的美聲專業訓練，韓易的聲音，哪怕被隔音牆吃掉了大部分，但傳進宥真、碧梨和菲尼亞斯的耳朵里，依然是充盈著獨特的氣息與質感。
評判一個優秀的男高音，無外乎以下幾種因素：音域、聲音控制力、音質、舞台表現、聲樂技巧、音樂性。這支單曲考驗不了韓易的音域和音樂性，在錄音室里，舞台表現也無從談起。但在剩下的三個領域，聲音控制力、音質和聲樂技巧方面，韓易都有能力讓第一次聽到他演唱的人耳目一新。
韓易在聲樂方面的天賦，可不是大學之後才發掘的東西，在高中階段讀國際部的時候，他就靠一部自編自演的英文音樂劇拿到過某項全國性比賽的冠軍，為他申請南加大增添了不少競爭力。
後來臨到出國，去領事館辦簽證的時候，注意到韓易是音樂產業專業，簽證官主動問他，能不能唱兩句來聽聽。就這樣，其他人要花不少心思和口舌才能通過的面試環節，韓易用八個小節就輕鬆通過，引得身後排隊的人群一片嘩然。
有個人給簽證官唱了首歌就拿到簽證啰。
這個當天韓易走出領事館，聽到場外有人在竊竊私語的都市傳說，能很好地證明他的嗓音條件。
若不是韓易確實對台前的光怪陸離不感興趣，自身也沒有什麼創作才華，可能成為一名歌手，才是最適合他的音樂之路。
畢竟，在南加大聲樂課的彙報演出後，還有教授專門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研究生階段轉專業主攻聲樂表演。
雖然作為老闆，被趕鴨子上架錄了一段人聲這件事情多少令人感到有點難為情，但韓易一點也不擔心最終的效果。
不管怎麼說，肯定比特雷弗-達爾唱得好。
從每個人的表情里就能看出端倪了。
Lauv整個人轉過來，摩挲著下唇，驚訝得眼角肌肉都不再疲軟無力。Cheat Codes三人組張大嘴巴，無聲地發出了驚嘆。碧梨和菲尼亞斯兄妹倆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跟韓易相處了三個月，連家長見面禮都收下了的趙宥真，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展露歌喉。韓國姑娘左手放在胸前，似乎在尋找著那根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佩戴過的Fifth Avenue Crossover項鏈，表情倒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不過，對於鍾愛音樂行業的趙宥真來說，忽然知曉喜歡的人在歌唱方面的驚人天賦，想要完全保持從內而外的淡定，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也許是今天話說得太多，水喝得太少，宥真感覺自己現在喉嚨發乾，胸口發熱。
整個車庫錄音室里，最淡定的可能就是已經聽過一次的麥迪遜了。她背對韓易，面朝眾人，像個成功施展了大型戲法的頂級魔術師，張開雙手，挑了挑眉毛，那得意的小模樣，就像在介紹自家剛學會握手的寵物一般。
看吧，我告訴過你們的。
這句話不用說出口，用身體姿態也能表達同樣的意思。
這種只有她知道的珍藏，重見天日後震驚世人的感覺，讓麥迪遜極為受用。
「怎麼樣？」
韓易湊近麥克風，小聲問道。
「這一遍可以嗎？」
「Ah……oh man，好的，讓我們來聽聽看。」
特雷弗-達爾倒回build-up起始處，重新播放了一遍韓易剛剛錄製的八小節人聲。
「我感覺沒什麼問題，你們怎麼看？」
「有點毛刺的地方修一修，直接就可以用了。」阿里-勒夫點頭應道。
「真的要用我的人聲？」韓易皺皺鼻子，苦著臉問道。
「如果你不要版稅的話。」特雷弗開了個玩笑。
「不要版稅可以，但除非你們滿足我另一個條件。」韓易加重語氣強調，「讓我保持匿名。」
「為什麼？」麥迪遜有些疑惑地問道。
要是能跟他一起出現在feature位上，好像還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我怕Dr.Dre聽到之後會想要跟我一起做專輯。」韓易用調侃的方式避重就輕地把話題揭了過去，因為真實原因對於在場的各位音樂人來說可能不是特別入耳。
真實原因是，如果把自己的名字掛在feature位上，本名也好、化名也好，如果被人發現了真實身份，那就永遠也別想跟大衛-魯賓斯坦、斯蒂芬-施瓦茨曼站在同一層級對話了。
來到這個世界，韓易的目標絕不是自己成為Billboard榜的冠軍歌手……而是把所有的Billboard冠單音樂人都攬至麾下。
只要能幫助歌曲更進一步，玩票式地錄錄人聲沒有問題，但底線肯定是得隱姓埋名。
「沒問題，易。我會保證讓你的名字遠離聚光燈。」整間屋子裡，只有趙宥真能瞬間明白韓易的心意。
「現在，把剩餘的部分先錄完吧。」
「沒問題。」
韓易比出OK的手勢。
「特雷弗，我們從breakdown部分直接開始？好像就只有兩三句新詞了吧？」
「按照時間線直接錄完吧。」麥迪遜踮踮腳，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跟韓易的合唱她還沒嘗夠滋味呢，「這樣完整性強一些，詞也不多。」
「好，聽你的。」韓易倒是沒什麼所謂，「那就從第二段主歌開始。」
「Absolutely，留四小節給你們，三、二、一……」
四四拍的鼓點響起，Tropical House的輕快節奏與用人聲捏制而成的魔性lead本就感染力極強，再加上此刻心情絕佳，麥迪遜-比爾輕咬下唇，在原地扭動起了腰肢。
她抬起眼，看向韓易的眼神里充滿了稚嫩的勇敢與坦率的魅惑。
「寶貝，我腦海里縈繞的都是你的影子，
那股愛意，從心底湧出。
也許我們無法走到最後，
也許我們是命中注定。
結局如何，無人知曉。」
歌詞實在是太過契合在她心頭纏繞許久的情緒，麥蒂感覺自己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用帶著韻律與節奏的方式跟面前兩個麥克風之外的那個男孩子表白。
「不去想太多，我只想和你潛入深海。
看不到底，又有什麼關係？
陷入你的溫柔是我無可避免的歸宿，
只希望你能伸出手，帶我逃離悲傷的命運。」
彷彿回到了聖誕樹下拆禮盒包裝的童年，麥迪遜雙眸迷離，用近乎呢喃的吟唱迎接副歌部分，迎接生活的美好饋贈。
什麼饋贈呢？
「Oh na na，just be careful，na na。
Love ain''t simple，na na。
Promise me， no promises。」
高低八度的簡單和聲，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對於麥蒂來說，全是感情。
她已經忘了，在錄製的時候，其實不應該跟韓易一起唱和聲，應該分開每個人單獨走一遍才對。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即使這遍不能用，再錄一次就好了。
還能跟他再這樣多呆一會兒。
狹小的車庫，昏黃的光線，合唱的男女，雋永的時光。明亮與黑暗間漂浮的渺小塵埃，就像一條微觀世界的銀河，將韓易與麥迪遜隔出一段距離。唱到第二段副歌結束的部分，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彼此，相視一笑，所謂的銀河又在此刻急速縮小，坍縮成數寸天地間讓時間與情感凝滯的黑洞。
看似遙不可及，卻又緊緊相連。
還有什麼，能比如此場景，更能打動這位視音樂與浪漫為生命的雙魚女孩呢？
就像歌詞里描述的那樣，來自靈魂深處的和弦共振，就是麥迪遜-比爾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
現在，就是她大快朵頤的時刻。
「我只想躍入水裡，深入海底。
我只想和你一起沉進，如幻夢境。」
一切配器完全消失的這短短四個小節，韓易用柔和如春水的磁性聲線演繹，就像晨間的細雨，給麥迪遜和趙宥真的眼前都罩上了一層煙雨朦朧。
「噢吶吶，別把這當做兒戲，吶吶。
愛情里沒有簡答題，吶吶。
向我保證，不做保證。」
「不要許下任何諾言！」
「答應我，讓我們在滿是裂痕的冰面上小心行走。」
「承諾我，別做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