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愛的那個

正文卷

第116章 你愛的那個

「早上好,各位!」

站上演講台的麥克斯-尼基亞斯,依然是那口希臘風情濃郁的地中海英語。

尖叫聲雖然稀疏,但學生們還是比尼基亞斯校長其他場合的演講觀眾要熱情得多。

「請為各色旗幟,以及斯蒂芬妮-瓊斯的國歌演唱起立。」

之所以說是各色旗幟,因為USC畢業典禮上的這一環節,與傳統的升旗儀式不同。八位來自南加州大學ROTC項目的學生兼預備役軍官,手持六面旗幟在尼基亞斯校長身前的平台站定。

除了美利堅合眾國的國旗之外,另外五面旗幟,分別代表美國陸軍、美國海軍、美國空軍、美國海軍陸戰隊和美國海岸警衛隊。

「O say you see?

By the dawn』s early light,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at the twilight』s last gleaming……」

跟隨人群站起,但絕不會把手放在胸前,韓易一直覺得這個國家的國歌,跟它的文化取向與國民精神相當合拍。

什麼精神?

當然是無處不在的Showmanship。

其他國家的國歌,基本上旋律線的走向都連貫一致,少有大幅度的波動起伏。一方面是為了所有公民好記好唱,另一方面,是為了讓歌曲的戲劇性盡量不掩蓋歌詞想要傳遞的信息。

只有《星條旗永不落》,橫跨19個半音,演唱難度奇高,而且起頭的第一句還是清唱,沒有伴奏。就算是菲姬或者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這種成名已久的歌星,現場也難免遭遇滑鐵盧。

更誇張的是,為了追求最大的情感張力和現場演出效果,到了高八度的F音時,歌手們通常還會玩玩轉音,或者仗著肺活量大儘可能拖長,以搏得滿堂喝彩。

而這,就是韓易心中好萊塢與美國文化的縮影——一切為了表演而生,誇張外放,追求最極端的戲劇衝突與情緒碰撞。而且,在包容性的外殼下,全是種族、語言、國籍、性別與膚色劃分而成的隔閡。

韓易經常用這首歌,讓在美國遭遇文化衝擊的自己平復情緒。

一個國家的國歌,大多數國民都唱不了……那麼這個國家,本身就不是為了團結而生的。

不斷的分裂,以產生危險的機遇。

這是美國夢的內核,也是韓易有信心在接下來這個日漸瘋狂的時代里留下發展的原因。

越是混亂無序,越有開拓空間。這片廣袤的土地,二百四十年來都遵守這一定律。

「O say does that Star-Spangled Banner yet wave,

O』er the land of the free……」

桑頓音樂學院聲樂專業的斯蒂芬妮-瓊斯是本屆畢業生中最為優秀的抒情女高音,不需要調到降b,用原本的C大調,瓊斯也能輕鬆頂到High F。交響樂團很配合地給她留了個四小節的空隙,讓掌聲與尖叫能夠伴隨最高的音符響起。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現在,我請求你們繼續站立,直到宗教生活院長瓦倫-索尼完成禱告。」

作為世俗化的私立大學,南加州大學與聖母大學或者楊百翰大學不同,沒有專門的神學院,但依然有一個名叫宗教生活辦公室的機構,協調校園內90個不同的學生宗教團體以及40名宗教指導的工作。

對於來自華國的韓易來說,畢業典禮是他能夠見到這位院長的唯一機會。

「1874年,英國博學者弗朗西斯-高爾頓爵士,在尋求對個人身份形成過程的理解時,創造了『nature versus nurture』(先天與後天)這一辭彙。從那時起,學者們便就先天與後天的不同影響,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我們到底是基因的產物,還是環境的產物?

不過,先天與後天的爭論,讓我們忽略了第三個具有變革性的因素,那就是敘事。我們不能選擇在哪裡出生,也無法決定成長環境,但我們是自己故事的作者,我們不斷書寫的,是自己故事的新篇章。最終,我們的生活,變成了我們向自己講述的,關於自己的故事。

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裡參加畢業典禮,要寫下的,正是字面意義上的新篇章。

讓我們發誓,從此刻重新開始,講述關於我們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新故事。與人生意義與使命有關的故事,與希望和救贖有關的故事,治癒我們並讓我們變得完整的故事。

讓我們為我們的故事歡呼,讓我們背誦、默寫並與彼此分享這些精彩片段。

讓我們把智利小說家伊莎貝爾-阿連德和她所寫的深刻文字銘記於心:你是自己生活的講述者,你能決定是否創造一段屬於自己的傳奇。

南加州大學的畢業生們,在伱試圖掌控和調整個人敘事時,希望你能充分擁抱生活中的故事性與創造力。

當你寫下人生故事的下一章時,希望你的文字里充滿和平與繁榮,充滿祝福與靈感,充滿喜悅與愛。也希望我們都能一起說一句,阿門。」

畢業典禮的禱告環節,是1884年南加大第一次畢業典禮開始就存在的必備環節。但隨著政治風向與社會環境的變化,所謂的禱告變得越來越像激勵性的心靈雞湯。

只有最後那一句台下鮮有人複述的「阿門」,才讓這段禱告有了一絲宗教意味。

「請就座……感謝索尼院長,與瓊斯女士。」

麥克斯-尼基亞斯回到演講台前,帶著慈祥的淺笑,中氣十足地繼續他的講話。

「早上好,早上好!歡迎來到南加州大學第133屆畢業典禮。」

「今天,我們將在本科、碩士、博士與職業層面上,授出超過一萬兩千個學位。今天,我們將向全部50個州,以及128個國家的畢業生授予學位。我們所授予的學位,橫跨數百個學術領域與研究方向。我們所授予的學位,提供給每個階級、每種生活方式的男人和女人。」

有點不太正確,尼基亞斯校長。

韓易在心裡默默吐槽。

還有96個性別和沃爾瑪購物袋你沒提。

」今天,我們也將授出藝術、文化、科學、健康、民生、創新和企業管理方面的榮譽學位。今天,我們很榮幸能夠參與到一項真正可持續性的事業中。從中世紀開始,獲得學術學位,就是一項對受教育公民來說至關重要的成就。它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時刻,不僅標誌著學業的完成,也標誌著人生新階段的開始。」

「今天,這一傳統在美國最具天賦也最具活力的學生群體中,在全世界思想最前衛的學者社群中,獲得了新生。能夠將你們的才華與能力毫無保留地釋放給我們的世界,讓人既感到喜悅,又感到榮幸。」

「是的,2016屆的你們,畢業後即將面對的,是一個不確定的時代,一個極速改變的時代。但不確定性究竟是什麼呢?對於一個特洛伊人來說,這就是冒險開始的標誌。」

「大膽進取的人,會發現一座飽含無限創意與可能的噴泉,慷慨地灌溉那些,敢於向未來說fight on的勇士。」

「特洛伊人,能讓眾神屈服於它們的意志。特洛伊人,永遠都能掌握命運。所以,請記住,你並不是一個人前進,而是作為特洛伊大家庭35萬名成員中的一位向前進發,我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記住,特洛伊大家庭永遠沒有日落。我們的太陽,一直冉冉升起!」

私底下的麥克斯-尼基亞斯,可能是慈祥的,甚至是可愛的,至少這是他希望那些與他有私人交往的人看到的特質。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演講中大放異彩。此時站在主席台正中央的尼基亞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世界頂尖學術機構最高話事人的威壓。

跟徐憶如一樣,來自北美大陸以外的麥克斯-尼基亞斯,沒有用陳舊無趣的笑話降低自己的身段與氣場。他那史詩感、藝術感與畫面感齊備的遣詞造句,讓人們瞬間理解,為什麼是他,而非其他人,昂首站在南加大133屆畢業典禮的舞台中心。

觀眾席上的小如跟著身邊的人一起熱烈鼓掌,但心中的震撼卻跟演講本身關係不大。

注視著頭戴金色穗花的黑色軟呢帽,身穿深藍色花紋的純黑博士袍,脖頸上還掛著校長金鏈的麥克斯-尼基亞斯,徐憶如忍不住回想起她與校長的每一次見面。

第一次,是在新生歡迎儀式上。

第二次,是在王氏夫婦的巴拿比路豪宅里。

第三次,是在UTA為韓易舉辦的歡迎派對中。

第四次,是與韓易、吉米-約文和安德烈-楊,一起在校長辦公室里規劃捐贈基金的具體用途。

第五次,就是現在。

剛開始,她是來自寶島,對未來充滿好奇和憧憬的特洛伊人新生小徐同學。

後來,她稀里糊塗地成為了要給母校捐贈一千萬美金的榮譽校友韓夫人。

再往後,即使知道她還在讀,尼基亞斯校長依然給予了她無限尊重。事實上,那天談完捐贈基金的事情,麥克斯-尼基亞斯便請他們到大學俱樂部共進晚餐。那是小如第一次知道,南加大的大學俱樂部,竟然還有一個專供高級教務人員與捐贈者用餐的私人空間。

此時此刻,她站在找不到座位的觀眾席里,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畢業典禮主席台上那個遙不可及的校長,是如何變成大學俱樂部晚餐桌上那個慈眉善目的親切老者的?

想到這裡,徐憶如的目光就像是有精確制導功能一般,在上萬顆攢動的人頭中,找到了最無法忘記的那張臉龐。

幾乎是轉瞬間,一直望向主席台的韓易也轉過了腦袋。留意到盯著他看的小如,韓易右手舉高,來回揮動幾下,咧開嘴,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就幾顆潔白整齊的牙齒,卻點亮了這個不算特別晴朗的晨空。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時間裡,小如一直昏昏沉沉,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畢業生代表蘇麗卡-拉瑪亞已經結束她的演講。甲骨文公司的創始人,今天畢業典禮的致辭主嘉賓拉里-埃里森在尼基亞斯校長的邀請下,從容不迫地站到了台前。

「2016屆的學子,感謝……感謝你們邀請我今天來到這裡。」

「我很榮幸能與你們一道,參加你們在南加州大學的畢業典禮。」

「這個早晨,我想要跟你講一些我的經歷,和我的想法……這些經歷與想法,給我上了很多重要的課,也幫助我找到了自己的夢想。」

剛起頭,拉里-埃里森的演講,跟每個畢業典禮致辭一樣,四平八穩、平鋪直敘,通篇都是求而不得但奮發向上的成長經歷。

韓易這時才明白,並不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問題,而是拉里-埃里森的演講對於當時的他來說實在太無聊,他更希望在典禮上致辭的,是2017年用半個小時講脫口秀的威爾-法雷爾。

但很快,他便發現,這位身家1183億美元,一棟不常住的棕櫚灘度假別墅就比韓易的斯特拉黛拉路864號貴五倍,通過宏大的事業版圖徹底改變了整個世界,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富豪來形容的大人物,用最樸實無華的語言,將自己跌宕起伏的傳奇經歷層層剝開。

那旁人看來如此遙不可及,但對韓易來說又近在咫尺的財富故事,與他產生了強烈的精神共鳴。

「在芝加哥南區的一個中下階層社區長大,醫學在那裡被認為是所有職業的頂峰,高尚而人道。

事實上,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我的家人、我的老師、我的女朋友——都希望我成為一名醫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夢想變成了我的夢想……他們讓我相信我應該成為一名醫生。

但是盡我所能,我也做不到。在作為一名醫學預科生,經歷了幾年艱難而不愉快的歲月之後,我痛苦地意識到我不喜歡我正在上的課程。

我認為我的比較解剖課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心理折磨……尤其是解剖實驗課。我就是無法讓自己去研究我不感興趣的東西。

當時,我認為我缺乏紀律性,而且很自私。也許事實確實如此?但無論潛在的原因是什麼,我都無法使自己成為我認為自己應該成為的人。

所以我決定停止嘗試。」

從這一段開始,不止是韓易,徐憶如和趙宥真也聽得極為認真。

兩個女孩各自有一個,想要把價值觀與世界觀糅合成「夢想」的形狀,包裝成禮物強迫她們接受的家庭。

面對同樣的情況,拉里-埃里森做出的抉擇,讓兩人都很是好奇。

「我從大學輟學時才21歲;把我所有的東西——牛仔褲、T恤、皮夾克、吉他——裝進我的車裡然後從芝加哥開車一路來到加州伯克利。

我的南加州大學夢想,完成了一小部分……加州這部分。

1960年代的伯克利是一切的中心。反戰運動、言論自由運動、人權運動。對於一個散漫、自私的 20多歲的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開始尋找人生意義的地方。為他自己、一個正義的事業和一份他熱愛的工作。

1960年代生活在伯克利的每個人都反對越南戰爭;我也不例外。那是一個屬於水瓶座的時代,但我從來沒有留過長發,也沒有戴過情愛珠。我學會了用吉他彈奏流行的抗議歌曲,但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認真、堅定的反戰抗議者。

然而,我確實找到了一個使命……我今天仍然熱衷於此。

伯克利以東開車幾個小時便是內華達山脈。我愛上了那些山脈,愛上了優勝美地山谷無與倫比的自然美景。

我關心荒野,我想幫助保護它。我加入了塞拉俱樂部,成為了一名環保主義者。

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春季和夏季,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高山和優勝美地山谷度過,擔任河流嚮導和攀岩教練。我喜歡那些工作……但不幸的是,它們的薪水不高。」

拉里-埃里森青年時期看起來任性,但現在回首卻多少有些命中注定之感的自然保護者工作,讓小如和宥真的嘴角都勾起了一抹含義各異的笑容。

年輕人,總會做一些衝動的、魯莽的、讓人提心弔膽的、雙腳飄在半空中的抉擇。

而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哪怕想要成為資產千億的富豪,也不需要從一開始,就向生活做出妥協。

「所以我還在伯克利找到了一份每周工作幾天的計算機程序員的工作。

我在大學裡學會了編程。我不喜歡編程,但它很有趣而且我很擅長。計算機編程給了我與解決數學問題和下棋一樣的滿足感……在我成為一個迷茫的青年之前,我非常喜歡這兩件事。

在我生命中的這個階段,我認為我在自我發現的旅程中取得了真正的進步。我找到了一個事業,我有幾份我喜歡的工作,很有趣,並且能承擔生活開銷。

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我的妻子……不是。

她看到的是一個在山上呆了太多時間做傻事的大學輟學生。她希望我全職從事計算機程序員的工作,或者回到大學完成我的學位。

我們妥協了……在某種程度上。

我開始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上課。我上了幾門課,但我唯一記得的是在伯克利碼頭上的帆船課。我又一次墜入愛河……並開始了與無邊無際、無所不能的太平洋的終生戀情。

下課後,我想買一艘帆船。我妻子說這是她一生中聽到過的最愚蠢的想法。她指責我不負責任,說我沒有野心。她把我趕出去……然後和我離婚了。

這是我生命中的關鍵時刻。」

演講進行到此處,徐憶如和趙宥真彼此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專註於聆聽拉里-埃里森人生故事的韓易身上。

在蓋蒂套房的那方露台中,兩個女孩似乎已經做好了至少是短期的規劃。她們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不會輕易去牽起心儀之人的手,許下任何不切實際的承諾。

不過,這並不能阻止她們去幻想。幻想如果拉里-埃里森是韓易,她們是那位也許現在後悔不迭,也許依然問心無愧的前妻,事情會如何發展。

若韓易想要把愛德華-格里格的《晨歌》,變奏成古斯塔夫-霍爾斯特的《行星組曲-火星》,小如或者宥真,會不會有足夠的勇氣,拋下一切,與他一道踏上征服太平洋的旅途?

也許韓易不會想買帆船。

但按照這兩個多月的經驗來判斷,他想要的,只會更宏大、更瘋狂。

聽眾的心理活動,絲毫無法影響到拉里-埃里森平靜卻堅定的陳述。

「我的家人仍然因為我不去醫學院而生我的氣。現在我的妻子要和我離婚,因為我缺乏野心。好像老毛病又犯了……我又一次辜負了別人的期望。

但這一次,我並沒有因為未能成為他們認為我應該成為的人而對自己感到失望。他們的夢想和我的夢想……不同。我再也不會將二者混淆了。

我發現了我喜愛的事物:高山、優勝美地,和太平洋。

這些自然奇觀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快樂和幸福,並將伴隨我的餘生。

我有一份有趣的計算機編程工作,和比我所需要的更多的錢。頭一次,我確定我會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巨大的恐懼負擔被解除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那是個歡欣鼓舞的時刻。

我買了艘帆船並住在船上……只有我和我的貓,在伯克利碼頭。

用詹姆斯-喬伊斯的話來說,我很孤獨,年輕,任性,無人注意……但我很快樂……並且接近生活的狂野之心。

在我 20多歲的時候,我繼續嘗試……嘗試不同的事情……

競速自行車、帆船比賽,以及不斷更換的新工作。」

不難想像,這段話讓韓易的雙眸中綻出別樣的光彩,而徐憶如和趙宥真,則顯得有些神情黯然。前者單手托著下巴,失焦地看著頭頂飄揚的旗幟,而後者則是將雙手放在腿間,低垂下了腦袋。

宥真點開通話記錄,看著那個來自半島的號碼,陷入了沉思。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最有趣和最有價值的編程工作,是在斯坦福大學以南,和聖何塞以北的一群小公司和車庫工作室中找到的。當時,矽谷還處於起步階段。

當我去我的第一家矽谷初創公司工作時,我還只有 20多歲。Amdahl,我們在那裡開發了世界上最快的大型計算機。

比IBM製造的任何產品都快。

下一站是Ampe,我們在那裡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數字數據存儲系統。然後是Precision Instruments,我們構建了一個更大的數據存儲系統,這次使用的是激光。

我是負責軟體開發的副總裁。

這一切都非常前沿、極具挑戰性且很酷。大多數時候我喜歡我的工作,但我並不愛它們。我找了又找,但就是找不到一份我真正熱愛的軟體工程工作,就像我全身心地熱愛航海一樣。

所以我試著創造一個。」

老實說,拉里-埃里森的公開演講水平並不高,沒有引人注意的肢體動作,也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助詞,就是一五一十地用緩慢而清晰的發音複述著稿件。

每一次停頓都能引來掌聲,但聲音一次比一次稀疏,韓易身邊用手機收發信息或者刷新社交媒體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上一世的韓易,不知道在多少個自然段之前就神遊物外,思考今晚該帶媽媽和外婆去吃什麼東西了。

可這一次,他卻越聽越起勁,越聽越心潮澎湃。就像這是2046年而不是2016年,就像站在演講台上的是他,而不是拉里-埃里森一般。

從這句話開始往下延展,就是毫無新意,但人人都想要體驗一次的創業成功記。

「我制定了開辦自己公司的計畫。這樣,我就可以完全控制我的工作環境。我會聘請我認識的最有才華的程序員,我們會一起從事最有趣和最具挑戰性的軟體項目。

我的目標是為我創造一份完美的工作……一份我真正熱愛的工作。

我從沒想過公司會發展到超過 50人。

所以也許我當時確實缺乏野心……或遠見。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很年輕

無論如何,今天甲骨文擁有大約150000名員工。但是當我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建立一家大公司。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吧,起初,我們完全按照我們的計畫去做。聘請了矽谷最有才華的軟體工程師,召集了一支由天才程序員組成的全明星團隊,他們的工作在世界上名列前茅。

那個團隊,加上一個瘋狂的想法……誕生了一家大公司。我稱之為瘋狂的想法,因為當時每個人都告訴我,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

「……所以記住這節課,畢業生們,當人們開始告訴你你瘋了,你可能正在進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創新。

當然,另一種可能是……你瘋了。

對於甲骨文來說,這是專家們犯錯的許多時刻中的一個。傲慢和瘋狂,原來是創新披上的偽裝。

事實證明,甲骨文資料庫是信息時代初期的決定性技術之一。

……我的新工作充滿挑戰、迷人、費力。以前的我一直在不停地工作,但回想起來,我很確定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或者也許我只是太累了,連自己的感受都忘了顧及。

但現在,我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位置。

我的家人終於原諒了我不去醫學院的決定……

再也沒有人指責我缺乏野心。」

拉里-埃里森在這裡留了個停頓的長氣口,表面謙遜但內在霸氣十足的陳述,讓台下掌聲雷動。

站起來歡呼的人群中,也有韓易的身影。

他雙手聚攏放在嘴邊,朗聲喊道。

「Bravo!」

「現在,我想最後告訴你一個,關於我最好的朋友的故事……他有很多瘋狂的想法,並給我上了重要的一課。」

不管觀眾作何反應,似乎都影響不到拉里-埃里森悠然淡定地繼續分享,那即使是最喜歡說大話的人,也不敢胡亂編造的故事。只有站在他那個位置,才能娓娓道來的故事。

與史蒂夫-喬布斯的故事。

「我與史蒂夫-喬布斯30年的友誼,是由一千次徒步組成的。如果有什麼他想談的……我們總是會在徒步中開啟話題。

我們會爬到風山的山頂,在羅克堡附近徒步旅行,或者穿過科納村,在海灘上漫步。

多年來,一條別緻的步行路線逐漸脫穎而出。那天我們有很多話要談,所以我們跳上車,放下車頂,疾駛前往聖克魯斯山脈的羅克堡州立公園。

那是20多年前……大概是1995年年中。史蒂夫在皮克斯完成了《玩具總動員》,並經營著他離開蘋果後創立的電腦公司 。

那個時候,蘋果陷入了嚴重的困境。在史蒂夫缺席的十年里,它一直在穩步走下坡路。到了1995年,問題變得相當嚴重……人們都在懷疑蘋果是否能活下來。

看著,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對於史蒂夫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

所以,穿越聖克魯斯山脈的那次特別徒步旅行的目的,就是在那一天,討論……如何接管蘋果。」

從來沒人知道的秘辛在數萬人面前首次公之於眾,現場安靜得只剩下輕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響,與拉里-埃里森透過廣播系統回蕩在校友紀念公園上空的厚實聲音。

「我的想法很簡單:買下蘋果公司,立即任命史蒂夫為CEO。蘋果當時並不值多少錢……大約50億美元。我們倆的信用都很好……而且我已經安排好借錢的渠道了。史蒂夫所要做的,就是點頭確認而已。

但史蒂夫卻提出了一種更迂迴的方法。第一,說服Apple購買 puter;然後史蒂夫會加入蘋果董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董事會肯定會慢慢意識到史蒂夫是領導公司的合適人選。

我說:好吧,那可能會奏效。但是史蒂夫,如果我們不買蘋果……我們怎麼賺錢?

突然,史蒂夫停下腳步,轉向我。當他把左手放在我的右肩上,右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時,我們面對面靜立。

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史蒂夫說:「拉里,這就是為什麼這個計畫如此重要……我是你的朋友,而你……

你不需要更多的錢。

我說: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們又不用保留這些財富,全部捐出去也可以。

史蒂夫搖搖頭說:我不是為了錢。我不想得到報酬。如果我這樣做……我必須得這樣做……我必須得站在道德制高點上。

道德制高點?我說:嗯,道德的制高點可能是……地球上最昂貴的地產!

雖然嘴上還開著玩笑,但我知道我已經輸掉了爭論。史蒂夫當時就下定決心,在1995年夏天的羅克堡……用他的方式,拯救蘋果公司。

遠足結束時,就在我們回到車裡之前,我說:史蒂夫,你創造了蘋果,這是你的公司,你的決定。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然後,我進入了 Apple董事會,看著史蒂夫建立了……世界上最有價值的公司。」

拉里-埃里森的徒步故事,為韓易緩緩打開了一幅全新的畫卷。

在畫幅里,身穿黑色高領毛衣的史蒂夫-喬布斯,正摸索著下巴,透過那副與頭部大小不成比例的無邊框圓形眼鏡,一臉微笑地注視著他。

他消失在2011年的深秋,他重生於2023年的冬夜。兩個曾經毫無交集的靈魂,穿越十二年的時光刻度,在2016年的初夏重逢。

史蒂夫-喬布斯的Apple,是韓易音樂甚至影視事業最重要的合作對象,可能沒有之一。

如果他還在,他希望Apple Music完成怎樣的壯舉呢?

如果是他站在韓易面前,聽到那個也許是空前絕後的音樂節創意,又會迸發出怎樣的靈感火花呢?

拉里-埃里森接下來的演講,已經被韓易剝離出了感官,此時的他,正在腦海里與站在羅克堡山頂的老嬉皮士進行著真知灼見的對談。

但他沒聽,不代表其他人沒聽。

韓國女孩趙宥真,用她這輩子最高的專註度,充分吸收了拉里接下來的這段話。

「那麼史蒂夫為什麼要回到蘋果公司呢?為什麼他將生命中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到他的工作中?

我又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我相信答案是,我們所有人的內心深處……我們所有人,都有一種原始的渴望,那就是在我們的生活中,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弗洛伊德說:生活中只有兩件事很重要,愛情和工作。

他沒有說的是,愛情和工作,其實是一回事。」

宥真微微張開嘴,困擾她有些時日的謎題,此刻正被拉里-埃里森一點一點地解開。

「不要害怕嘗試和嘗試很多不同的事情。當你挑戰現狀時,不要讓所謂的專家意見阻止你。

正如馬克吐溫所說:到底什麼是專家?只不過是一些外地來的傢伙而已。」

「你們每個人都有機會發現自己是誰,而不是應該成為誰。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而不是別人的夢想。」

「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請繼續尋找,直到找到一份能點燃您激情的工作……就像我一樣。

更美妙的是,you just might find the one……」

「That you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