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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望著他落荒而逃之後沒有關緊的房門,她輕輕說:「我沒有家。」

張衍幫駱駝將音箱裝車送走他後,和時杳杳、丁若瑩兩人並排走在被泡桐樹冠籠罩的馬路上,昏黃的路燈在柏油路面下投射出一圈圈橙黃色的光圈。

丁若瑩對張衍的交際圈很好奇,故作隨意地問起,紅著臉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試探著。

時杳杳但笑不語,她很早就看出來丁若瑩心裡那些小秘密,只是不揭穿而已。

「那個……是不是蕭林疏?」丁若瑩忽然推了推時杳杳。

「啪嗒——」

蕭林疏這個名字就像是時杳杳腦海里一個奇特的開關,現在這個開關被打開,她瞬間渾身上下都進入戒備狀態。

大約兩盞路燈的距離,一個身形挺拔的少年被籠在光暈中看不見表情。他穿著白T恤、黑色齊膝運動褲、經典的白色耐克運動鞋,深色的雙肩背包掛在寬厚的肩上,簡單清爽又活力無限。

可是他這個人,就像是時刻蓄滿了電一般,無論在哪裡都格外耀眼,就算此刻他站在燈下的陰影里,也讓人不容忽視。

他在等著她走近。

「你家也在這邊?」時杳杳說完就後悔了,真是個傻問題!

「嗯。」少年清淺一笑。

大約是路燈把溫柔的微光送進了他的眸里,時杳杳只覺得呼吸有點不受控制,胸膛里就像被放了一個撥浪鼓,鼓面搖晃間颳起的颶風攪亂了呼吸。

「一起走嗎?」他問道。

時杳杳魔怔了一般失神地點頭,反應過來紅著臉再點了一下。

蕭林疏轉身的時候瞥見她身後的張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和她並肩往前走。

「哎……」丁若瑩看著前面和蕭林疏並肩的時杳杳,有點羨慕,轉頭就看到失魂了一般的張衍,她皺著眉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回神了!少年!」

張衍回過神,丁若瑩放大數倍的臉就在眼前,他連忙往後躲:「媽呀,嚇死我了!」

「誰是你媽呀!我也沒你這麼丑的兒子呀!」丁若瑩沒好氣地回道,哼了一聲甩下他自顧自往前走。

「哎!哎!等等我呀!」張衍覺得心裡更加堵得慌了。

蕭、時兩人沉默地踩著月色慢慢向前挪動,時杳杳在心裡糾結著要不要說點什麼,這時候蕭林疏先開口了。

「剛才的動員挺不錯呀,越來越有隊長的樣子了。」蕭林疏難得開起玩笑。

時杳杳腳步一頓:「啊,一回生二回熟……」說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說的什麼鬼?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竟然也不覺得尷尬,落在身後的張衍和丁若瑩之間卻有種莫名其妙的尷尬。

另一邊,陸晚嫦下車的時候,司機大叔還在感慨:「小姑娘啊,這年頭這麼實在的男孩不多見啦,好好珍惜吧!快上去吧上去吧!」

陸晚嫦開門的手一頓,已經懶得再解釋,這個司機儼然一個戲精,在陸晚嫦看過來的時候,義正詞嚴地擺手:「不要感謝我!快上去,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末了還不忘替他看好的小夥子刷一波好感。

陸晚嫦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您想多了,我這個人吧,口味比較重,小清新配不上我。」

說完一關門,揚長而去。

到家的時候,舅舅的房間已經熄燈,陸晚嫦躡手躡腳地準備回自己房間,不料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來不及看是誰,連忙接起。

在聽到那邊的第一句話的時候,陸晚嫦就後悔了。

「晚嫦,我現在在米蘭出差,現在和斯卡拉歌劇院芭蕾舞團的編舞France一起,他對你很感興趣,他還告訴我明年在中國的巡演……」

陸晚嫦皺眉,捂著手機擋住電話那邊父親興緻盎然地敘述他對自己未來的構建,輕手輕腳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她靠在門板上,言語凌厲:「陸遠山,我說過我不跳芭蕾了,不論你和France談了什麼,我告訴你統統不可能!No way!」

陸遠山口中所提及的France,曾擔任義大利幾大知名劇場的負責人及編舞,是義大利芭蕾舞界的標桿性人物,而在她的心中,France只有一個身份——她死去的母親Swan的芭蕾舞導師。

「你知道得到France認可等同於獲得一張高級芭蕾舞者的認證證書嗎?能夠給我的芭蕾舞團帶來多大的經濟效應,你明白嗎?你說你不跳芭蕾舞,我就當你小孩子不懂事;你一聲不吭回國跑去秋瀾,我也當你是去透透氣;你去參加那些不入流的舞團,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入流的舞團……

陸晚嫦接到過許多次父親歇斯底里的電話,她也以為這次自己可以同樣滿不在乎,左耳進右耳出,但是這六個字伴隨著從電話里流淌出來的聲波,把對面的憤怒也傳進了她的心裡。

「我告訴你,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真以為那種沒有水準的東西能夠上得了檯面嗎?國際舞台高雅藝術,是他們一輩子爬到死都爬不到的位置,你是我的女兒就註定走這條路,芭蕾舞也是你媽媽的夢想,是你媽媽未完成的事業!你繼承了她的芭蕾天賦,是天生的芭蕾舞者!」

電話那頭的人喋喋不休,陸晚嫦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媽媽的夢想從來就不是芭蕾舞,你根本不懂她。」陸晚嫦忽然有些心酸。

電話那頭的父親還在不停說什麼,陸晚嫦根本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心思,掛斷了電話,徑直走到床邊坐下,撈起倒扣在床頭柜上的相框。

照片上的年輕女人在一身芭蕾舞裙的襯托下更顯四肢修長,以第四阿拉貝斯克動作定格在照片上,半側的臉掩飾不住精緻的五官,更藏不住滿臉的憂愁。

……

遠處傳來幾聲汽車急促的鳴笛,蜷坐在飄窗上的陸晚嫦一動不動。

寂靜漆黑的夜裡,她愣愣地盯著張牙舞爪的樹影,汽車一晃而過的車燈光束透過相框的玻璃折射,那一瞬間照亮了她臉上的失落、委屈、不甘、憤恨……

許多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成下巴上匯聚滴落的水珠悄無聲息地落在柔軟的絲織物上,過後再沒痕迹。

這一夜,陸晚嫦沒有睡好,反反覆復地夢到自己回到那個四面鏡牆的空曠芭蕾舞室,陽光充盈,鏡子和鏡子之間的倒影里有很多個她自己,好像很熱鬧,但是除了她自己,空無一人……

黎明的第一抹陽光點亮黑暗,不論昨天夜裡多麼不堪,她還是那個高傲的、無堅不摧的陸晚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