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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生活不相信眼淚(六)

第二卷 生與活

市紀委的工作人員來兆豐,直接的到了馮喆的辦公室,顯然並不打算保密。

介紹了身份,工作組的人就簡略的問了馮喆幾個問題,馮喆非常配合,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態度十分端正,這讓市紀委的人問話十分的順利,氣氛也輕鬆了一些。

「馮縣長,我們非常感謝你的配合,你也知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們不是無的放矢,肯定是有備而來,因此,大家都不要浪費時間了,你將涉及你的事情講清楚,我們也就回去交差了。」

「好。」馮喆並沒有問涉及自己的都是什麼事,他起身到文件櫃里拿出了一個包,打開後從裡面掏出了一些收款收據。

市紀委的人一看,將這些發票拿在手裡,只見這些都是正規財政部門印製的,上面蓋著廉政公章,一個工作組的人指著上面開票人和收款人的名字疑惑的說:「這不是你們縣紀委的人嗎?」

「對。」

馮喆答應了不吭聲了,紀委的人將這些收據上的數額大致的算了一下,說:「我們還需要核實。」

「好,我不是刻意什麼,關於相關的錢款,除了這些,我們縣監察局的盧煥生同志可以做證明。」

盧煥生是兆豐監察局局長,又是縣紀委副書記,市紀委的人一聽,再也無話,離開了。

貪污腐化無非錢、權、色,自己才到兆豐半年,市紀委查自己的問題,「權」字不提,女人有王丹陽那次的事件,估計不會有人在這個上面再說事,至於錢,在踏上兆豐這片土地的第一天,馮喆就做了充足的準備。

原以為市紀委的人還會問詢關於五里屯廟窪黃家人的相關事宜,可是他們卻離開了。

那足以說明,這些人就是來查經濟問題的。

市紀委的人前腳走,周健雄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將黃光材給抓了。」

馮喆聽了沒說話。

周健雄已經習慣了馮喆這種沉默以對的方式,自顧的說:「田維泰被車撞殘了,說是黃光材肇事,黃光材提出證明說那天他一直和一個女教師在一起,當時我派人也的確是從那個女老師的床上將黃光材給帶走的,不過現在那女的改了口,說黃光材是和自己在一起,但那是在公安沒去之前半小時他們倆才在一起的,就是說之前黃光材在幹什麼,她不能證明了。」

「這女教師之所以改口,按照她的說辭,是怕丟人,原來以為將自己和黃光材之間說成戀愛關係就會少了一些麻煩,現在才知道黃光材有蓄謀殺人的嫌疑,所以,她不能再包庇黃光材了。」

「這女的在說謊,有人搞小動作。」

女教師的改口沒有出乎馮喆的預料,果然有人還是在這上面動了心思,馮喆想說有人就是希望你這個公安副局長給我通氣讓我「干涉司法公正」的。

可是說了又有什麼意義?誰都知道周健雄是自己的人了,說不說都是一個樣。

「田維泰的家人在公安局門口鬧,我已經讓人將他們帶走了,再鬧,我就抓人,公安辦案是有程序的,鬧一下就聽他們的了?」

周健雄絮絮叨叨的說完,表白了衷心,馮喆掛了電話。

究竟應該怎麼面對黃家的人?

這是個一直在思索的問題,趙文說還是要看自己,遵從於自己的內心,可是自己根本就不想去見。

最好永遠不見面才對!

「離開兆豐!」

懵然的心裡有了這個想法,馮喆站起來走到了窗前,看著大院里走動的人和移動著的車輛——你們都以為我喜歡當這個縣長?你們哪知道我究竟有多麼厭惡這裡的一切!

人生真是充滿了無奈。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周健雄又打來了電話,說田維泰的家人帶了三四十個人跑到廟窪終於將黃懷慈的家給砸了,毛根文已經親自帶人出警,自己命令嚴懲帶頭鬧事的人:「縣長,我會查出是誰在幕後搗鬼的,你放心。」

幕後的人還用查嗎?

有什麼不放心的?

砸的好,自己的生身父親不是一直對家裡的家當不滿意?這下可以換新的了。

這頓飯馮喆吃的很少,他的情緒十分的低落,古方謹以為縣長是因為早上市紀委來約談的事情,他不知道馮喆是因為廟窪的那一家人。

公事解決起來永遠有跡可循,私事永遠就像沒頭的毛線團,怎麼都找不到頭緒,除非用刀將它劈開,或者,乾脆的置之不理。

看來,自己的確是一個不太會生活的人,起碼,是一個不太會將關於「家庭」和「家人」之間的問題解決的遊刃有餘的人。

馮喆覺得,這可能屬於性格缺陷。

下午本來是要主持召開公路建設會議的,可車子進到縣府大院,有人給馮喆打了電話。

儘管已經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了,手機上面號碼顯示的姓名還是讓馮喆有些驚訝。

是福不是禍,接通了之後,馮喆先開口說:「文廳長好。」

「小馮啊,好久不見了。」文鋼枝問候了馮喆一聲,說了自己所在的地址,讓馮喆現在就過去一趟。

監察和紀委是合署辦公的,文鋼枝是省紀委監察廳的副廳長,幾年前馮喆在查處坪縣縣委書記的時候就認識了。

掛了電話,馮喆沒下車,司機將車子又開出了縣府大院。

文鋼枝是在市裡上次亓思齊約見馮喆的那個賓館下榻,而且好像整層樓都被省紀委的人給包租了,到了樓層出了電梯,電梯口就有人詢問馮喆的身份,而後和相關人員取得了聯繫,才有人過來帶馮喆進到了文鋼枝的房間。

文鋼枝和以前相比較,沒有什麼變化,等工作人員離開,就剩下了他和馮喆,文鋼枝笑著和馮喆很隨意的聊了幾句,問詢了馮喆一些關於兆豐棉紡廠的問題,他似乎對馮喆如何解決棉紡廠工人重新上崗工作的過程十分感興趣,馮喆沒什麼隱瞞的,聽到他說篡改文憑和改動工齡時間,文鋼枝呵呵的笑了起來。

文鋼枝看似隨意,可省監察廳副廳長哪句話會是「隨意」的?回答的人要也是隨意,那就是犯傻。

問完了棉紡廠,文鋼枝將話題轉換到了五里屯的那場大火,而後又問食品廠的事情,表示自己也吃了兆豐的筍和魚醬,味道不錯,馮喆立即汗顏說來的匆忙,自己馬上叫人給廳長送一些來,等廳長到了省里,也給兆豐做一下宣傳。

「你這個廣告打到我這裡來了。」文鋼枝看來是同意了馮喆的「行賄」,又問:「你們縣正在搞拆建,據說很有些超前意識,搞競拍是吧?」

「主要是借鑒了兄弟市縣的一些成功例子。文廳長,兆豐是國家級貧困縣,家底子單薄,經不起折騰。家裡沒糧,心裡發慌,做事不小心不行,競拍土地項目主要是蔣道游同志在抓,我那一段跑團省委給縣裡一個鄉建希望小學的事情,後來,又去了首都,到交通部跑立項、要錢、修路。」

馮喆將自己和土地拍賣撇清了關係,文鋼枝問:「哦,順利吧?」

馮喆輕笑了一聲,又嘆氣:「上面的人對兆豐是有感情的,是支持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吧,我算是幸不辱命,前前後後的,去了一個多月,這不,省交通廳剛剛將錢撥到縣裡,這幾天正忙著分標段招標修路呢。」

馮喆將話題引向了蔣道游,文鋼枝順著問:「蔣道游是兆豐的老幹部了。」

「是,道游同志工作經驗豐富,兆豐但凡在工作中有一點成績,都是在縣委的帶領下取得的。他是一個很有水平的班長。」

馮喆沒有說一句、一個字蔣道游的不是,這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背後戳刀子,這些手段在政治鬥爭中實在是不上檯面的伎倆,拉低別人並不意味著就能抬高自己,還可能讓人看輕。

就像早上市紀委的人去找自己說的,他們都是有備而來,有備而來就意味這他們必然掌握了一些什麼,那就是有人在告自己的黑狀。

但是,馮喆明白,越是在情勢危機玄妙的時候,越是要將「顧全大局」這四個字牢牢的放在心頭,這是檢驗人品的時刻,也是顯露一個人氣度的絕妙時機,換句話說,一個小心眼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人是不適合被組織上放置在更為高級和重要的位置上的,就算你其實本來就是小肚雞腸,可是這時也要表現的心胸廣闊一如高山大海。

這是一種做官的藝術,也是一個做人密不可傳的處世哲學:越是恨一個人,越要在表面上對其友善,這樣,那個你恨的人即便被你害死了,他和其他人也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經常回去嗎?」

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

回哪?

省城?

高廟?

我是孤兒,雖然我沒有給你親口說過,但是履歷上寫的明白。

黃家的人總歸是繞不過去的檻啊……

「高廟倒是沒怎麼回去,家裡沒什麼人了,回去睹物思人,心裡不好受……」

馮喆說著提到了前一段馮保買了法院拍賣的報廢車的事情:「後來找人給解決了,高廟法院的人對我可是有點不太樂意。」

「那你不回去是怕高廟法院的人將你的車給查封了?」

文鋼枝說了一句笑話,馮喆也笑了起來,嘆了口氣說:「文廳長,其實,我的生身父母在兆豐。」

「哦?」文鋼枝聽了前傾了一下身體,關切的問:「怎麼?」

馮喆語氣低沉的講了自己的身世,並且很真誠的將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給說了出來:「文廳長,你說,我究竟應該怎麼面對我的這些家人?」

文鋼枝聽完伸手拍了一下馮喆的肩膀,他看得出馮喆是真想從自己這裡得到答案,可是別人的家事,自己哪有什麼好辦法和建議?只說了一句:「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

又聊了一些天馬行空卻又暗藏機鋒的話題後,文鋼枝結束了談話,起身和馮喆握手,將他送到了門口:「好好工作吧。」

好好工作吧!

這已經是極度具有暗示性的提示了:那就是說,沒你什麼事了。

可是馮喆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超凡脫俗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是,應該是非常的消沉吧?這一段都很消沉。

可消沉什麼呢?

悲觀的宿命論?

除卻生死無大事——這句話簡直就是胡扯!

怎麼能好好的活著才是最大的事情。

在兆豐馮喆就是高興不起來。

省紀委行動的速度比馮喆想像的還要迅速,之前那一段時間他們看似毫無動靜,其實確實是在縝密的做調查了。

和文鋼枝談話的第二天將近中午,縣委正在召開修路招標論證會,省紀委的人忽然就到了會議室,宣布對蔣道進行雙規。

正在開會的常委們頓時都愣住了,蔣道游面無表情的被帶走,而袁裳群臉色慘白,岑恆基和張寒進蔡志陽一些人也都有些面無血色,金圖康與謝鐵剛卻沉靜如水。

省紀委的人將蔣道游帶走了,縣裡徹底的炸了鍋,機關的人都在議論紛紛,常委會終止,馮喆讓田永璽通知各局委辦各司其職,切切實實搞好本職工作,不要妄議亂說,否則,予以相關人員紀律處分。

從縣委會議室進到自己的辦公室,周健雄的電話又打了過來:「縣長,李建設的事情應該徹查,我已經派人去抓他了,另外,我想親自去一下省城見一下林富榮,給他說明一下我們縣的一些情況。請他以及有識之士重新參與我們縣的重建規劃。」

陽光之下沒有秘密,周健雄自然也知道縣委發生的事情了,省紀委完全的繞過了市裡將蔣道游雙規,周健雄語氣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馮喆一個字沒說,聽完了就掛了電話。

蔣道游被帶走了,瞬時間來馮喆這邊彙報工作的人多了起來。

趨炎附勢,人之常情,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馮喆也不以為意,他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表面還是那樣的雲淡風輕,簡直就是異類,這倒是和猶如翻身解放一般的金圖康謝鐵剛有了鮮明的對比。

越是禁止的事情就越是會被傳頌,縣裡都在討論著會是誰擔任縣委書記的職務,有很多人給馮喆彙報說,某些幹部已經往市裡跑了好幾次,在緊密的、密切的聯繫上級領導,甚至還有人往省里跑。

可是馮喆卻依舊的紋絲不動。

下午就征地的事情剛剛和李蓉通完了電話,石修遠的電話打了過來:「馮喆,你來一下。」

石修遠在他的住處接見了馮喆。

「蔣道游嚴重違反黨的紀律,極大損害了黨的形象,給黨和人民事業造成重大損失,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省紀委決定對他進行雙規是完全正確的,彰顯了黨和政府堅定維護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宗旨信念,深得黨心、深得民心。」

「市委堅決擁護省紀委決定對蔣道游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調查,是維護黨的先進性、純潔性的有力措施,必將進一步推動和促進新源黨風廉政建設。」

「全市各級領導幹部,要切實把思想和行動統一到省委和紀委的決定上來,統一到具體的工作要求上來,堅持黨性原則,明辨是非,站穩立場,強化政治紀律、組織紀律,旗幟鮮明地堅決擁護和服從紀委的決定。」

「縣委書記在一個縣,大事可以說了算,小事也可以一竿子插到底,一定要堅持廉潔自律,做到個人乾淨。」石修遠說著頓了一頓:「下午市委的書記辦公會議,關於兆豐新的領導班子班長人選,有些同志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譬如說提議金圖康,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同志,還有人提議先讓你主持常委工作,等一段看看,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我認為你是兆豐縣委書記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主持常委工作」和當縣委書記「主持縣委工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儘管已經猜想到了石修遠叫自己來談話的內容,馮喆也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他此刻必須在表情上要顯露一些激動,要表現出對石修遠和市委這個決定的感激和感謝。

石修遠看來比較滿意馮喆的態度:「你在兆豐擔任縣長職務這一段,工作是有成績的,大家都有目共睹,至於對待市委的領導態度是積極的,是端正的,也是負責任的,這一點我在多種場合都提出過。」

「別人說什麼,你不要有顧慮,還是那句話,允許有不同意見,這符合民主集中制要求。書記辦公會議已經通過,隨後就會上常委會走組織程序。如今,兆豐正處於發展的關鍵時期,我希望你主持了兆豐縣委工作後,要帶好頭,能進一步嚴肅黨內政治生活、加強黨內監督,強化對黨員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的教育、管理、監督,切實把管黨治黨各項任務落到實處,將兆豐的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是,謝謝石書記,謝謝市委對我的信任,我今後將更加堅定自覺地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同以石書記為核心的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在市委的正確領導下,將兆豐的工作做好。」

「馮喆啊,在走上崗位伊始要想清楚,要做一名什麼樣的縣委書記?在縣委書記崗位上為父老鄉親做些什麼?將來離開縣委書記崗位給老百姓留下什麼?這是我對你的要求,也是市委對全市幹部的要求。」

「是,石書記,我一定將你的教導銘記於心,以實際行動響應市委的號召。」

石修遠對馮喆的表態表示滿意,和馮喆又聊了幾句,才讓馮喆離開了。

石修遠為什麼會支持自己?

李善蘇看來到底是沒將自己當他的人。

一切都擁有懸念又毫無懸念,成功和失敗往往都只是一步之遙,自己成功了!其他的,馮喆都暫時不願意去想。起碼今夜不願意想。

權力果然就是最好的春|葯,馮喆到了李蓉那裡,像魚一樣暢快的在李蓉水一般的身體里游來游去,仰泳、潛泳、蛙泳、狗刨,整整折騰了大半夜,不亦樂乎,而李蓉自從和馮喆產生了肉體關係後徹底的收斂了霸道的鋒芒,就像某些國家那些非常聽話的職業家庭女人一樣對於馮喆的任何要求都會極力的滿足。

放縱了幾次之後,看著汗津津羊脂玉一樣的李蓉光著身體去洗浴了,馮喆四腳八叉的躺著斜眼看著窗外,默默的想,生活不相信眼淚,命運不同情弱者,我竟然就是縣委書記了,可是我怎麼並沒有覺得有多高興?這是經歷的事情太多了神經麻木?還是意味著我的心已經大的讓兆丰容不下了?

我到底已經成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