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章 插曲2:白頭燈影涼宵里一局殘棋見

正文卷

喜鵲的基因組很奇怪。

從現代分子生物學和微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喜鵲的基因庫比正常人更加複雜——

他的基因庫比正常人多出了許多按照不同於正常人類基因排列組合方式的基因組。

通常情況下,林賽將這樣的基因組看成是人類漫長進化所產生的「基因屎山」中的一員。

在這座龐大的基因屎山中,至少有佔據人類全部基因組的8%,來自從人類物種起源到現在為止的各種病毒。

除了病毒基因之外,這座基因屎山中還存在有其他少數細菌、真菌、其他微生物等等共生體,以及其他動物的基因——在天啟之前,帝國生物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在人類尚未完全進化時,生殖隔離壁壘暫未建立,其他動物的基因是那時進入了人類的基因庫。

這些基因存在於人類體內,但幾乎完全沒有被表達出來——之所以說是「幾乎完全沒有」,是因為其中這些基因組中的其中極少數被表達了。

這一極少數被表達的基因形成了相對應的性狀,而令人無法理解的是,這種性狀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裡的。

性狀無法被表達在這個世界裡,而喜鵲那極少數特殊的基因組又在一刻不停的表達,兩者相互衝突,便導致了喜鵲的所謂「家族病」——

喜鵲將其視為「家族病」,這其實也沒什麼錯,基因缺陷病的確是家族病的一種。

但喜鵲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探索,他沒有使用科學工具對自己的基因庫進行分析,而僅僅只把所有希望寄託於超凡手段。

林賽聽陳宴訴說過這件事情,整件事情聽下來,林賽認為蒙蔽喜鵲雙眼的並不僅僅是因基因缺陷導致的瘋狂,還有因跟不上時代而導致的愚昧。

時代變了。

在實驗中,林賽還得到了比之前更寶貴的知識——他分析喜鵲的完整基因組並得到了一些難以置信的基因,那些基因里記載著遠超過現代人類文明本身的知識——並非科學知識,而是「進化」本身所產生的【新的基因】。

心中思量之間,林賽穿過了Z集團八樓的迴廊,進入八樓盡頭的病房裡。

經過擴建後的新集團大樓面積很大,由於機械蜂巢如今的特殊情況,整個大樓十三層其中有足足五層都用來作為病房。

這些病房不分等級,接待一切病患和病患們的家屬,所以現在亂糟糟的,擠滿了因各種原因導致的病患和病患的家屬們。

在艱難的躲過一群瘋跑的孩子們之後,林賽來到了走廊盡頭小角落裡的小病房中,這間病房比其他位置的病房安靜一些,但也沒好到哪去。

病房大都是雙人間,因此當林賽進入其中之後,頭一扭,就和靠近門病床上的病患大眼瞪小眼了。

「你好呀!」

那病人是個年輕人,渾身纏滿了繃帶,臉上依稀可見燒傷膏塗抹的痕迹,他那眼神看起來像是讀過書,但沒有讀過很多的樣子。

「那個……大夫!」

年輕人略有些緊張的斜眼看了看被簾幕隔開的隔壁床位,用帶著輕微恐慌的聲音低聲道:

「旁邊那老兄,剛才還跟我嘮嗑呢,這會兒忽然沒聲音了,你看他是不是不行了……」

他渾身纏滿繃帶,行動不便,連扭頭都艱難,能夠展現出的就只有那副恐慌的眼神罷了。

林賽笑著安撫他:

「請放心。」

醫生的笑容是治療病人的良藥之一,穿著白大褂的林賽說出這句話之後,年輕人即便分不清楚那到底是醫生服還是實驗服,內心也都得到了安撫。

林賽來到陳宴床位前,看著身體已經幾乎恢複原狀的陳宴,檢查了他緊閉雙眼之後的瞳孔,觀察了他的呼吸和心率監測圖之後,拉過一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握住他的手。

下一刻,林賽腦海中出現一個帶著歉疚的聲音:

『這些天,實在辛苦你了。』

林賽笑了笑,他已經熟悉這種傳遞信息的辦法,便通過精神予以回應:

『我在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實在談不上辛苦。』

他將自己的研究結果告訴了陳宴:

『在對喜鵲的基因進行分解篩查之後,我發現他的基因組內擁有現代人類所沒有擁有的一些基因組。

我有理由相信這些基因組是人類經過漫長進化之後所擁有的,也就是說,喜鵲,或是他的先祖們,理論上來說,來自人類的某個遙遠未來。』

陳宴的意識很清晰:

『BIOS。』

林賽的精神顯然在抑制激動,陳宴對這毫無保留的激動感同身受:

『是的,BIOS,我將他那來自未來的基因組命名為FB-51339。

前綴意為Future of BIOS,後者是由他的基因組半衰期測定出的始源基因組所存在的時間——305萬1千3百3十9年,這是FB-51339從出現到現在所存在的大概時間。』

林賽越說越激動:

『我們甚至可以由此確定BIOS存在的時間——最底層世界自從人類誕生之後,至少已經存在了305萬年。

按照我們所在的現世中的記載,人類大概是在發展三百萬年擁有文明的。

也就是說,BIOS所在的世界大概是人類進入現代社會的五萬年之後!』

林賽解釋著:

『我知道我們所在的現世實際上是斷代的,每一次斷代之後就會有新的世代出現,可這並不影響我所說的事實——這個世界遺留下來的無數歷史痕迹證明著我說的話——人類已經存在了三百萬年。』

病床上的陳宴靜悄悄的,沒人能知道他的想法。

林賽接著說道:

『我們知道喜鵲的基因來自BIOS,也很快就會知道那些基因能夠表達出什麼——我的實驗室正在進行模擬了。

有圖靈亞當的幫忙,我們這一次的模擬得以順利在虛擬機里進行,我們將會以喜鵲的基因庫為基礎建立大數據模型,然後通過不斷模擬基因表達結果而完善模型,最終得到最接近表達性狀的結果。

喜鵲的這一部分基因庫不存在於我們所在的現世,所以即便能表達出來什麼東西,也不可能在我們所在的現世運行——這是我們將模擬過程放在虛擬機里進行,並且用大數據進行模擬,而不是直接的原因——

頂多是機器運行出錯,而不會產生更惡劣的後果。』

林賽的激動達到了頂點:

『如果我們成功,那麼,我們就擁有了一段完整的、能夠被表達出來的、屬於BIOS中人類的基因組。

這段基因組所表達出的東西,按理說是只在BIOS中存在的。

這東西,在我們這個世界,不存在,也不應該存在,因為我們所在的現世中,沒有這段基因的運行庫——我們的世界沒有能夠運行這段基因的基礎規則。』

為了區分表達,他加重了語氣:

『而一旦我們能將其製造出來——一旦我們能夠通過虛擬機,讓這段基因所表達的東西降臨我們所在的現世,那麼,這東西就成了同時存在於BIOS和我們所在現世的特殊造物。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他出於過分激動而自問自答:

『這意味著我們能夠通過這東西進入BIOS!因為在這個東西上,現世和BIOS是沒有界限的!』

陳宴對此消息也表示吃驚:

『可我們所在的世界並沒有那段基因的運行庫啊?只在虛擬機里怎麼行?』

這是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

林賽語氣里的激動幾乎溢了出來,他沒有直接回答陳宴的問題,而像是轉移話題一般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由人類編輯出的亞當,其本身是存在的嗎?』

陳宴認真想了想,回答道:

『亞當是存在的,他以硅基造物計算機為基礎,以二進位代碼而存在。』

林賽就是想要這樣的回答:

『那麼那段基因所表達出的產物也應當是存在的——以硅基造物計算機為基礎,以二進位代碼而存在!』

陳宴大受震撼,他大概明白林賽要做什麼,但又不完全明白這件事到底會產生何種結果。

林賽顯然明白陳宴一知半解的狀態,他耐心解釋道:

『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悖論,我在此無法詳細解釋,但作為一個人類,我們能夠用很籠統的觀念來理解存在——

可以被我們的意識所探知,就是存在的。

你必定會認為我所說的事情太過主觀,太過唯心,可直到現在我們幾乎可以做一個定論——這個世界並非是完全唯物的——至少在我們所在的現世,這裡並非是完全唯物的。』

陳宴恍然想起來,林賽不僅僅是生物電子學的專業人員,還是在帝都進行過研修的高材生,他的學習生涯中絕不僅僅只對科學進行過研究,哲學也必定有所涉獵。

陳宴低聲道: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能夠通過那東西,到達BIOS。』

林賽的激動溢於言表:

『是的!我們能通過那東西建立類似超越之門一般的通道,去往BIOS!』

他緊接著解釋道:

『但單純通過進入BIOS的方法去躲避天啟,是不現實的,因為BIOS早已經成了人間地獄,人們在機械蜂巢的生活必定還要比BIOS中的生活好得多。

因此,類似【暫時去BIOS避難,等到天啟結束再回來】的辦法,也是不切實際的。』

林賽親自見證了那個世界,對這件事他最有發言權。

『我之所以要做這件事,是為了後續的研究——我們只要能進入BIOS,就能夠將BIOS中的一切和我們所在的現世做對比,我們能夠找到避免BIOS中所發生一切悲劇的辦法!

現世中的一切規則都來自於BIOS,不是嗎?

那麼我們所在現世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會向BIOS靠攏,直到足以改變整個世界的那些事件的發生!

只要我們研究明白了BIOS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的底層原理,就能避免那些事!』

陳宴表現出了另一種驚訝:

『這似乎並不是你曾經想做的事。』

林賽完全沒有隱瞞:

『是的,而且即便到了現在,這些事情也不是我想要做的。

我想做的是另一件事——我想知道,BIOS是否是BIOS。

我想知道,BIOS之下,是否有更深層次的世界。』

陳宴因這樣虛無的話題而變得有些迷茫:

『我曾經和亞當聊過這個話題,我後來自己想過,按理說,任何一個世界都僅僅只是更深層次的世界,而不可能是最底層的世界。』

林賽精神緊繃:

『是的,按照我們現在的眼界來看,的確是這樣的,而且我已經發現了一些端倪。』

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話題,兩人默契的同時暫停下來。

沉默的片刻之後,陳宴再次說道:

『無論如何,請繼續你的研究。』

林賽緊繃的精神緩和下來: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養傷,烏鴉已經完成了意識的上載,重新回到了他的崗位上,再加上有喜鵲來親自震懾他帶來的那些醫生,我們現在已經不缺少醫療資源了。』

喜鵲將會萬分忠誠的守在崗位上工作,直到生命耗盡為止——這是林賽在看到喜鵲那雙眼睛之後了解到的事實。

林賽和喜鵲不是一個圈子,不知道喜鵲曾經做過什麼,但既然陳宴用這種方式讓喜鵲成為了現在的喜鵲,那麼喜鵲之前必定不是什麼好人。

林賽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說出那些建議:

『你這次對自己做的改造,很危險。』

陳宴沒說話。

林賽和其他人不同,他在Z集團內超然的地位和陳宴之間合作且高於合作的關係讓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你欺騙了那種邪惡的能力,讓被控制的民眾恢複了正常,但【那些人依然是你量子分身】的本質不會變。

只要這些人依然是你的量子分身,你就不得不繼續使用邪神的邪惡能力維持這樣的關係。

這樣一來,失控一直在增加,為了壓制這些失控,你需要轉化更多的人來作為承載失控的容器。

他們是有自己的意志,是再次過上了他們自己的生活。

但他們也成為了你的量子分身,這是事實。

這很危險。』

陳宴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精神很不好,這是林賽必須把一切跟他講明白的原因。

『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陳宴,聽我一句,趁量子分身的人數還不多,及時收手吧。

放棄這些人,此生不再使用量子糾纏通,就不會有更多的人被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