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大戮十日(一):天生萬物以養人,

正文卷

那人用僵硬的動作將視野從侍者身上移回來,整個大腦一片空白,手裡雖然還拿著牌,但完全不知道如何將牌打出了。

另外兩人並未發現他的變化,他們的眼神落在面前的牌桌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談論的事情上,以至於即便身邊的人發生了一些僵硬的變化,也並未被另外兩人立刻感覺到。

「說來說去,最終還不是要跟他妥協,除了妥協又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沒別的辦法了,自從之前派出去那個號稱七次覺醒的奇數獵人一去不回,機械蜂巢就沒有能對抗他的力量了。」

「如果不是因為天啟,陳宴只是個三流貨,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你能怎麼樣呢?該試的東西我們全都試過了,如果能讓他直接消失,咱們也不用花這麼大力氣來搞現在這麼一出。」

「以前物質富裕的時候,人也多,幹什麼都能幹,怎麼都不會像現在一樣束手束腳……唉,時也命也。」

「之後怎麼辦呢?咱們之前的那些生意,還做不做?」

他們所說的「之前的那些生意」顯然不是什麼正經生意,他們在談論到這些的時候,甚至在如此私密的場合里,都不敢直接提起那些令人忌諱的名字。

「現在這個形勢,肯定是不能做了,且不說提煉廠開不下去,之前陳宴明確發話要保存航天燃油,等待以後製造航天器成功之後使用,還讓人清點了存量,你現在偷偷把那些玩意兒用了,陳宴怕是要把你的骨頭磨碎,也要榨出油汁來燒。」

「那就把廠子關了,把那幾個廚子留下來做香油,剩下的全做掉。」

「都是辛辛苦苦拿資源砸出來的人,做掉可惜了。」

「沒辦法的事。」

「香油的生意肯定還要做,但以後不售賣了,只給那幾個油鬼老總用。」

「嗯?銷售渠道也要砍?這不是自斷手臂嘛,形勢是緊張不假,但也沒必要做這麼絕吧。」

「你不會也沾了那東西……」

「你想什麼呢!我要沾了那東西,你能不知道?」

「嗯……」

「不做就不做了,但那些銷售我要留著。」

「呦,能讓你這樣的大人物出面作保,那些人可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氣!」

始終沉默的第三人並未參與這場談話,可當他腦袋裡響起一個聲音之後,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那些女孩呢。」

說到這個,即便是基本上沒什麼道德感的其他兩人也是眼皮跳了跳。

這明顯是個非常敏感的話題。

「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那些女孩呢!都是你們之前想一出是一出,要搞什麼地上伊甸,之後搞出來那麼大場面,現在沒辦法收拾了吧!」

「她們其中有一些已經懷孕了,肯定不能生下來,咱們是能找來取掉孩子的醫生,但醫療系統是被陳宴嚴密監控的,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他抓到線索,到時候順藤摸瓜找到我們身上,就不好辦了。」

「我那還有幾噸氫氟酸。」

「……那你要處理乾淨才行,咱們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只能做正經生意,不能動那些歪心思了。」

「我明白的。」

腦袋裡響起聲音的那人又艱難的低聲說道:

「那些女孩沒了,咱們之前已經簽好的合同怎麼辦?」

另外兩人立刻被這個話題搞得渾身不適,其中一人語氣帶怒:

「怎麼辦?能怎麼辦?作廢了!這時候我看誰敢跳出來不服氣!」

另一人尚且還算冷靜:

「等這次事情完了,咱們把場子散了,改裝一下,貢獻給陳宴做個倉庫,也或者紡織作坊……機械蜂巢現在不是很缺禦寒的衣物嗎?陳宴之前正愁著調用哪塊地當作坊呢,現在咱們雪中送炭,他的場地不就有了?」

腦袋裡響起聲音那人再次說道:

「其實那些女孩我認為可以留著……之前咱們那些器官合同也都在呢,很多都是咱們自己人,要是這些合同沒著落……

且不說合同有沒有著落,這個節骨眼上每個自己人都是很珍惜的,要是咱們自作決定把合同撤了,寒了自己人的心,隊伍以後必定不好帶了。」

這次另外兩人全都淡定不住了,接連反駁甚至喝罵道:

「都他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個!現在是這個問題嗎?是這個問題嗎?!」

「且不說那些女孩的器官根本沒有成熟,即便成熟了,咱們也拿不出來更多抑制排異反應的藥物了!那些需要器官續命的老夥計無論怎麼都得死!」

「他們即便沒了真器官,不是還能做智械義體改造嗎?即便沒有重組的智械義體,不是還能從已經做過改造的人身上取嗎?這件事真的需要討論?」

「這件事就這樣了,以後不要再提!」

牌桌旁出現了片刻的寂靜,這樣的寂靜因牌桌旁人們升高的血壓而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直到片刻之後,死寂才被他們主動打破。

「我沒別的意思。」

這人拿起侍者遞過來的毛巾,顫抖著手臂擦了擦頭上的汗:

「以後咱們再聚一聚的機會可能不多了,按照陳宴的計畫,在準備完成之後,機械蜂巢的所有人都要參加生產勞動,咱們也不例外的。

所以啊,我想在這場小聚中把所有需要說的事情說清楚。」

另外兩人因他的解釋而稍稍有所放鬆。

他們因丟棄了道德而做出了常人駭人聽聞的事,他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並不會遭受到任何內心的譴責,能讓他們如今產生遲疑的僅僅是來自外部的恐懼。

「說清楚,有什麼好說的呢?外面的產業沒什麼好說的,陳宴該拿走的已經拿走,剩下的都他媽不賺錢了。

要說,只能說家裡的產業。

我得到了很確切的消息,陳宴不止一次說要禁煙草,因為他真的有這樣的規劃,而且已經有了特別詳細的計畫書,從線下渠道的禁售到機械蜂巢暗網交易的干涉,再到從道德價值觀層面的全盤否定,他要把最賺錢的煙草生意給禁掉——估計就這幾天了,因為維克多·柯里昂已經死了。」

「他媽的,煙草生意不能做,咱們就又少了一份賺錢的渠道。」

「他表面上說是為了集中生產力而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舉措,但具體怎麼想的誰知道呢?他媽的,抽一口煙也得罪他了!管的真他媽寬!」

「他這樣遲早要遭天譴的!」

「天譴不是已經來了嗎?他的女人不就已經被炸成兩半了?要不是那個叫喜鵲的傢伙忽然出現,她早死球了!」

「薩芬特·G·薩麥爾·懷特,懷特家這狗女人竟然會成為叛徒,當初誰能想得到呢?大家都只以為懷特家僅僅是要在機械蜂巢找一個代理人而已,誰能想到這代理人竟有一天能把事情做到這樣的地步呢?

那女人竟然也完全不顧往日的情面了!往日一個叔叔一個伯伯的叫著,我之前私底下找人接觸她,你們猜她怎麼說來著?她竟然說她已經嫁了人,改了姓,和當初的家族沒什麼關係了!要我以後不要接觸她了!」

「你當初沒讓手下拍個和我們接觸的視頻,把他們離間開?」

「她做事縝密,從不留下把柄,拍視頻有什麼用?」

憤怒已經讓他們的思維混亂起來。

「他接下來還要分房,把咱們拿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房子分給那些窮鬼,還給他媽的永久產權!永久產權?!虧他能想出來這一招!」

「咱們幾代人辛辛苦苦積累下來的財富買來的房子,憑什麼分給那些窮鬼!」

「他要收攏人心,咱們必不能叫他成功!

咱們要動用咱們的人脈去污衊他,利用咱們的人在他集團中的權力去搞砸他的事,咱們要把他想做的事情擴大惡化到一發不可收拾!

到時候看他如何收場!」

「反正他遲早要搞議會的,遲早要搞自由經濟的,到時候官員還是官員,商人還是商人,窮鬼還是窮鬼!」

「即便他現在能給人們洗腦,以後呢?

當初他要重建機械蜂巢的時候,跟我們好言商量,讓我們配合工作,我們當時可是好聲好氣的跟他說話,我們出人又出力,這機械蜂巢才算是勉勉強強運行了下去,現在那些關鍵部門到處都是我們的人!

到了以後,機械蜂巢最富有學識的是我們的人,編教材的是我們的人,教書的還是我們的人,以後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企業家是我們的人,技術人員是我們的人,懂管理的是我們的人,銷售依然是我們的人!

官員是我們的人,黑幫是我們的人,能夠涉及到任何權力的都是我們的人!

到時候咱們就叫他看看什麼叫壟斷!」

他們盛怒之間,忽然一個聲音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他們身邊,情緒過於激動的他們甚至沒有發覺那聲音和他們剛剛聽到的不同:

「那場爆炸中死了那麼多的人,如果陳宴要血債血償,你們該怎麼辦?」

說到這個,他們暢快的哈哈大笑:

「那場爆炸僅僅是維克多·柯里昂一人做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即便他要追究——死了那麼多人,可不是咱們三個的事情!維克多·柯里昂能被抬上那個位置,機械蜂巢的一切企業都脫不開關係!」

「陳宴再凶,能把所有企業的人都殺光嗎?他殺光了人,機械蜂巢的未來可怎麼辦呢!」

他們的笑聲很快因一聲不合時宜的話語導致戛然而止。

「現在大家都看到了。」

他們愕然扭頭,只見牌桌旁的侍者正拿著手機對著他們。

他竟然在直播?!

他把剛才他們所說的一切直播出去了!

「大家聽好了,這三人分別是……」

其中一人立刻發怒,用巨量財富養出來的兇悍氣質一下子爆發出來,霍然起身抄手抓起椅子,就要朝侍者丟過去,卻被侍者一把扭斷了手腕。

他嚎叫著渾身失了力,窮途末路的兇悍讓他張嘴朝侍者咬了過去,卻被侍者一把掰掉了下顎。

侍者對著直播,清楚的說出了他們的名字,並介紹了他們:

「大家如今所接觸到的一切,大多是他們三人控股的企業製造併流通出來的,他們和他們的家族和他們的企業一起控制著機械蜂巢的大多數事物,他們決定著我們所有人的生活……」

他話沒說完的時候,恆溫室的小門已經被盛怒中的人們衝破了——人們接受了正確的引導而來,他們拿著所有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衝破了已經被陳宴破壞的一切阻礙,在直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已經形成了一道浩浩蕩蕩的洪流。

三人霍然起身準備逃跑,他們本著狡兔三窟的考慮,地盤上到處都是密室,只要逃進其中之一,他們就有了周旋的餘地。

侍者看向站起身來的他們,於是他們的身體再無法動彈。

他們很快被人群淹沒了。

這天晚上的時候,機械蜂巢A區的路燈上多了三扇糜爛的豬肉,路燈頂端用作裝飾的鐵質拉花從豬扇的一端貫穿到另一端。

為了區別這三扇豬肉,人們貼心的在它們身上做了標記。

豬血沿著路燈桿一路流向下水道里,也算是有了歸宿。

……

……

「在這次事件中暴露出來的,我必將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歸宿。」

「那些犯了罪的,我必將讓他們在所有人的視野之下得到審判。」

「那些殺了人的,我必將讓他們被人所殺。」

「那些不死心的,我會用實際行動讓他們徹底死心。」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

……

陳宴坐在Z集團大樓樓頂的屋檐外檐上,看著被抓到集團門口跪著的一些人,看著他們的審判過程,聽著亞當報出的數字,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一次公投中,機械蜂巢的總投票率達到了15%,考慮到人們的平均教育水平而言,這已經是很驚人的數字了。」

手機里持續不斷傳出亞當的聲音:

「這15%的投票人中,支持讓維克多·柯里昂活下去的人佔比87%」

亞當說道:

「真是諷刺。」

陳宴像是沒有聽到這諷刺的結果,他指著Z集團門口被當成了行刑場的街頭,說道:

「這一次我並未控制人們。」

「我只是把真相告訴人們,亞當,我讓人們知道機械蜂巢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們理所應當知道機械蜂巢到底是什麼樣的。」

亞當說道:

「這一次我認為你做得對。」

陳宴平靜的注視著槍聲中倒地那穿著紳士服的官紳:

「謝謝,亞當,但是我更需要人們來認可我做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