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那已然隨潮水而去的秩序註定一去不

正文卷

第1053章 那已然隨潮水而去的秩序註定一去不復返

清晨的第一縷刺骨冷風將整個機械蜂巢的熱量帶走了一部分,而更多的寒冷則來自機械蜂巢下方深邃且厚重的冰層——

機械蜂巢已經降落,卻沒降落在海上,而是落在冰封的海面之上。

寒冷通過機械蜂巢的機械骨架傳輸到整個機械蜂巢的各個位置,人們能做的只有承受——

他們沒有船,暫時無法在結冰的海面上前進;

大人物們帶走了幾乎所有空艇,他們即便能在倉庫里找到僥倖剩餘下來的,也沒有足夠的電力補充使其起飛;

更關鍵的是,誰知道外面是否安全呢?

既然災難已經來臨,外面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既然外面也遭了災,至少機械蜂巢現在的情況也還行,作為第一島鏈的物聯中心,至少機械蜂巢還擁有著充沛的倉儲,大傢伙至少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挨餓。

當黎明降臨,人們再一次走出機械蜂巢的時候,只看到冰封連綿萬里,一眼彷彿無垠。

大海被冰封了,人們得到了這個似乎十分恐怖但又不是不能接受的消息。

早上陽光稍好一些的時候,有些年輕人和小孩已經帶著冰鞋和雪橇來到機械蜂巢之外,在冰面上玩樂起來,那爽朗的笑聲即便有相當一部分來源於無知而生的無畏,也足以令人心情愉悅。

人們僅僅知道,災難降臨了,但好像也沒那麼遭,至少機械蜂巢內部受損並不嚴重,大家的家都還在,貨物也基本沒有損失,還能開店做生意,還能賺到錢,如此這般,生活不就能繼續下去了嗎?

只要生活能繼續下去,災難也算不了什麼。

大多數人並不知道,海洋的大範圍冰封意味著海洋的溫度已經全面降臨到鹽水能夠結冰的冰點以下,而這樣的溫度還代表著一個事實——

滅絕。

「海洋將會失去生機。」

林賽·羅伯特·達爾文站在冰面上,低著腦袋用腳尖戳了戳冰面,像是自言自語。

陳宴默默的聽著,沒有說話,機械蜂巢內部看似平靜,實則矛盾一觸即發,沒了大人物們和他們的機動部隊,原先早已蟄伏的其他力量蠢蠢欲動,幾乎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會有怎樣的腥風血雨。

「即便人類的足跡已經進入星空,星球內部的自然環境依然是一個整體,海洋作為最大的壓力承載系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即便後續沒有其他天啟降臨,星球也會迎來一次絕對的滅絕。」

一旁眺望遠處玩鬧孩子們的陳宴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

「怪不得老爺們要逃。」

林賽看了一眼陳宴彷彿毫不在意且對孩子們的嬉鬧躍躍欲試想要加入的表情,忍不住問道:

「你不怕?」

陳宴不好意思的把目光收回來:

「既然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像害怕也沒什麼用。」

林賽點了點頭:

「這倒是。」

兩人的心情都不算差。

作為【前物流中心】的「編製內企業」,陳宴和林賽今天早上天亮之前剛剛和其他的編製內企業取得聯繫——在陳宴的努力下,機械蜂巢的電力系統幾乎成為了他的附庸。

眼看電力儲備幾乎就要用光,陳宴的蛇吻岩就是後續發電的唯一來源。

——陳宴能夠得到電力系統的關鍵並不在此,關鍵在於機械蜂巢電力系統的代理人在災難發生時跑路了,而陳宴作為同一級別的存在留了下來。

此時此刻,留下來,代表著可以同甘共苦的信任。

同為編製內企業,陳宴在平時也是他們的非直屬長官,現在災難臨頭,大家無論如何要找一個主心骨才行,即便少數刺頭不願意,陳宴手中掌握的蛇吻岩也足以讓他們閉嘴。

「可利益維持的關係並不能長久,我要儘快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才行。」

——面對陳宴這樣的說法,林賽不以為意,他原本就僅僅只是一個科研人員,為了探尋真相而來到陳宴身邊,陳宴想要做的其他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要關心的範圍。

「無論如何,我會讓新的圖靈系統儘快上線,有他們來幫忙,整個機械蜂巢才能再次運轉起來。」

林賽加重了語氣:

「不過,這一次,我們不搞什麼完全尊重用戶隱私那一套,便如你所說,亂世用重典,我們這一次會在公司內部對用戶的行為進行監管,一旦出現和上一次一樣的情況,就必須採取針對措施。」

陳宴看向他:

「現在暴力機關是誰在管?」

林賽回答道:

「是前任機動部隊的隊長巴爾·達克羅德,他原本因為一些事情被關起來了,所以這次才沒有和大人物們一起離開,是機動部隊的隊員們釋放了他,現在他佔據著Z區的統御之環,並未對底下的區域加以管制。」

林賽總能搜集到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實時信息,他必定有自己獨特的信息渠道,陳宴從未過問。

巴爾·達克羅德,陳宴很難對這個人進行評價,說他是毫無底線的官僚也對,說他是合格的軍人也沒什麼問題。

陳宴知道,巴爾·達克羅德被關起來了,肯定是因為之前陳宴把巴爾·達克羅德和黎守誠進行交易的信息交給了克萊恩。

統御之環內部對巴爾·達克羅德做出了懲罰,必定不僅僅是因為串通幫派而已,這人一定做了其他不符合統御之環利益的事情,所以才被下了大獄。

和這個人溝通……陳宴不是很有信心,因為之前陳宴把他送進去了,他懷恨在心也說得通。

陳宴看向冰面,眼神逐漸深沉:

「如果沒辦法和這個人保持良好的關係,我們就要動用公司自己的人去解決圖靈的問題,我不太想這樣做,因為一旦讓托馬斯·吉爾伯特參與暴力事件,代表著我們成為了幫派暴力集團,成為了流氓無產者,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陳宴說完,彷彿是要堅定自己的念頭一般,重複道:

「我們必須保證底線。」

林賽皺眉道:

「這個節骨眼上,得到一個人的幫助可是很困難,更何況我們和巴爾·達克羅德有過節……」

陳宴說道:

「所以我進行了嘗試。」

他說完,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扭過頭去。

林賽頗為意外的和他一起轉身,只見穿著一身公司制式棉服的陳妍正向他們奔跑過來。

她因寒冷而變得通紅的臉在太陽下看起來漂亮極了,她眼睛裡的閃光晃到了林賽的眼睛,以至於林賽一瞬間忽略了如今已經是末日的事實。

「成了!」

陳妍將一份紙質文件遞給陳宴,用如同邀功一般的語氣說道:

「說起來,我們家當初還是巴爾·達克羅德的贊助商——在當初戴斯島的墾荒時代,我們曾給與他數次軍火支持。」

她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絲毫不會覺得尷尬,就好像她還沒跟他父親鬧翻臉。

話說回來,專註於演算法開發的懷特家不知道在這場災難中還剩下幾個人,陳宴在內心希望他們能活下來——作為對任何一個人類的生命的美好祝福,陳宴希望他們能活下來。

陳妍在陳宴面前站定,喘勻了氣:

「達克羅德大人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固執,也沒有像你之前所說那樣記仇,他是個不計前嫌的人,所以我對他的說服很順利,他接過了守衛和維護機械蜂巢秩序的責任。」

「但他告訴我,他不會再維護舊秩序。」

她模仿著他的語氣:

「他說:機械蜂巢將會迎來新的時代。」

巴爾·達克羅德究竟想做什麼,陳宴不太明白。

他認為自己也不需要明白。

只需要保證隨時能夠擊殺前者的能力,就已經足夠了。

暴力——

陳宴篤定,在這個矛盾尚未爆發的倖存之地中,暴力或許不是解決事情的唯一解,但一定是把一切事情做順利的前題。

——在海面完全結冰,他要斯沃姆把整座城市放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內心做出此決定。

「還有重要的事情委託你去做。」

陳宴說這句話的時候內心有些許歉疚一閃而過,這些事情本該他親自去做,可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無暇分身。

「關於網路修復的事情,我想讓咱們的人全部負責,原本物流中心沒來得及跑的那群人盡量收編,沒辦法收編的就給他一筆錢,讓他和咱們簽保密協議和競業協議,不讓他把物流中心伺服器裡面的保密數據泄露出去。」

保密協議,沒人知道這東西在未來是否生效,機械蜂巢內表面上還在生效的秩序實際上已經完全沒有生效的基礎,人們僅僅是被「前社會」的慣性推動前進,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往日的一切已經不復返了。

——陳宴的夥伴們同樣明白這樣的事,他們認為陳宴仍然決定這麼做的原因,是想用自己的手段對機械蜂巢倖存的社會加以干涉,穩定一切直到形成新秩序為止。

他們認為這是正確的,但並不認為陳宴一定能夠做到,機械蜂巢即便遭遇兩次災難,如今也足足有五十萬人口生存在此,如此龐大的人口意味著會誕生數不清的利益團體,要平衡這麼多利益團體的利益……

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必定有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損,那麼,這部分人就必定會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這部分人的歸宿會是什麼,誰都不知道。

陳宴還在繼續對陳妍交代著:

「至於其他幾個友方企業,我已經讓小科嘗試去遊說,看他們能不能加入咱們,我已經交代過大概要說什麼,但其實我心裡也沒底,因為我跟他們只是合作過,並沒有對他們了解很多——這部分事情,我交代小科去做,你只需要對事情進行備份,然後等我忙完的時候告訴我。」

陳宴總說他要忙,夥伴們只知道他的「忙」就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其他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要詳細的花名冊和簽了名字、按了指紋的合同,我們在和他們交流的過程中一定要一再重複合同的重要性,因為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是認契約的,只要契約上寫清楚的東西,工資我們照付,待遇我們照給。」

秩序——陳宴認為這東西是如今最寶貴的東西之一。

他天真的想,但凡正常一點的掌握有權勢者,必定會追尋秩序,因為秩序是一切事務得以順利進行的基礎。

「另外,我之前談的那些老師來你這報名了嗎?」

陳宴在問這句話的時候情緒有點不穩定,他當初和小科的一些同學,以及同學的同學聊了很多很多,並得到了他們入職義務學校的允諾,如今機械蜂巢經歷了如此之大的災難,不知道那些人是否還會堅持初心。

陳妍回答道:

「來了一些,另一些還在路上,剩下一些因為雜事尚未啟程,最後不知道能來多少。」

陳宴心下一暗,語氣還算正常:

「我雖然已經和他們簽了合同,但他們不來,那合同就是不生效的,我也不能把他們抓來,教育這種事情,如果他們不情不願,即便能夠強迫,教出來的學生也不會好。」

他抹了一把臉:

「這樣,剩下的那些人,我讓小科打聽電話號碼來,你或者其他信得過的人挨個打電話去問,儘可能讓他們過來上班。」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陳宴又交代了兩件需要公司里其他部門需要去做的事情,陳妍便匆匆離開。

林賽看著陳妍離去的背影,摸著下巴:

「你讓一個女孩子去跟那些……各種各樣的人,包括一些危險分子聊事情,似乎不太安全。」

陳宴輕飄飄的說:

「我讓斯沃姆跟著她一起去了。」

斯沃姆,林賽最近經常聽陳宴提起這個名字,他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依賴,這並不怎麼好,依賴外來的武力會導致自身的軟弱,且一旦這武力因不可抗因素消失,人的軟弱就會爆發。

林賽暗示道:

「斯沃姆的話,談判的對方如果動粗,是不是會死得很慘。」

陳宴坦然說道:

「不會,我特意告訴斯沃姆,不能殺人,要以理服人。」

陳宴看著林賽迷茫的目光,解釋道:

「最多打一頓,再不濟打暈過去,遇到亡命徒就打斷腿,不會傷到人命的。」

林賽點了點頭,這以理服人聽起來挺靠譜的,是斯沃姆能做到的事。

陳宴沉吟道:

「他是很厲害的人,如果開了殺戒,恐怕形成依賴殺戮的習慣——他完全可以依靠暴力征服一切的。

我依靠欺騙讓他溫柔到現在的地步,其實不是辦法。

但我暫時也沒其他辦法了。」

念及斯沃姆其實在認識陳宴以前已經殺過人,陳宴補充道:

「至少在我這裡,我不會讓殺戮從他開始。」

陳宴看著林賽依然不解的目光,立刻知道林賽心裡想的什麼。

如果是別人,他也懶得解釋,但林賽不是別人,所以他必須解釋清楚:

「我並不是害怕殺人,也沒有什麼聖母心,只是我知道殺人沒用,也知道被約束的暴力才是好暴力。

一旦讓暴力放飛自我,就必定一發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