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呢，是志願者嗎？」
推輪椅的中年女人又問了一聲，順手拿掛在老頭脖子的帕子，熟練的擦去老頭嘴角的口水。
她應該是護工。
「是的。」我朝她點頭。
「趕緊去辦公室報到，楊主任在等你，她脾氣可不好，最討厭別人遲到！」
「謝謝。」
我一看時間，只差1分鐘就到10點了，趕緊跑進房子里。
幸好辦公室就在走廊左邊第一間。
門是開著的。
有個穿白大褂的削瘦中年女人坐在裡面，斜眉吊眼的，一看就不好相處。
咚咚咚。
我敲了敲門。
「請問是楊主任嗎？我是打過電話的志願者李……」
中年女人抬起頭，看了一掛在牆上的鍾錶，不多不少，剛好10點。
「進來，把這個穿上。」她皺了皺眉，從柜子里拿出紅色的馬甲扔到辦公桌上。
這彷彿別人欠她五百萬的語氣，是接電話那個女人沒錯了。
我走進辦公室，拿起馬甲。
一股異味傳來。
馬甲背後印著養老院的名字，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了，邊緣處都是黑的。
「一定要穿嗎？」我很嫌棄。
「到了這就要聽我們的安排！你要不想干趁早走人，我們這是要真幹活伺候老人的，不是來做樣子的。」
楊主任拉長個臉，語氣一點商量都沒有。
我把馬甲套在外面：「那今天都需要我做些什麼？」
「乾的都是護工的活，護工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現在老人們在外邊活動，沒你什麼事，你去廚房打下手吧。」
楊主任毫不客氣的交代起來。
「午餐的時候，你跟其他護工一起幫助老人吃飯，完了就是洗碗打掃衛生這些事。」
「之後，老人會午休兩個小時，你跟著護工洗洗衣服打打雜。活都幹完了，也可以歇會。」
「老人們起床後，你要是樂意，可以陪他們聊聊天，帶他們散散心。」
「到下午，老人們吃過晚飯，你就可以走了。」
楊主任盯著我。
「有一點要跟你說清楚，我們這裡是沒有工資的。不過可以給你開證明，證明你確實來做過事，讓你履歷上好看點。」
「不用了，我有心理準備，既然到這來當志願者，就沒想回報。」我臉上笑嘻嘻，心裡……
「那你可以去廚房了。」楊主任對我擺了下手，開始埋頭整理資料，沒有要再搭理我的意思。
我出走辦公室，不過沒有立刻去廚房，而是在房子里隨意走動起來。
一共有三層樓。
一樓是辦公室、食堂和活動室，以及職工宿舍這種空間。
走廊里偶爾有人匆匆走過，看了一眼我身上的紅馬甲，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什麼也沒說。
這麼個破地方，楊主任那種態度，有志願者願意來才怪了。
我打量著整個養老院的環境。
幾乎每一處牆壁，都安裝著很長的扶手。
牆壁應該重新粉刷過，但好多地方都起皮了，還沾著些說不清的污漬。
看起來不太乾淨。
地上鋪著淡藍色的防滑地板，不過好像質量不好，有些地方被碾的高低不平。
樓梯很陡，設計很不合理。
看起來不像是專門修的養老院，而是用某種舊建築改建的。
而且改的很敷衍。
整個養老院人也不算少，但卻非常安靜。
此時老人們在外面所謂的活動，也不過是麻木緩慢的走一走，或者靜坐著望望天。
極少有人交流。
而且，這裡的老人年紀都很大。
少說也有七十了吧，那風燭殘年的外表，就算下一秒死亡也不足為奇。
誰也不知道，那渾濁無光的眼睛背後在想著什麼。
或許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在麻木的等待死亡而已。
行將就木，暮氣沉沉。
處處瀰漫著一股頹敗的氣息，沒有一點活力。
再年輕的人進來，也得跟著老上好幾歲。
我晃了晃頭，準備上樓去看看。
「喂，那個小伙……就是你，那個志願者！」
但這時後面有人在喊我。
我回過頭。
「快來幫忙！」
食堂門口，一個中年胖子探出半個身體，手裡拿著個大勺，不斷朝我招手。
「好，我這就來。」我只得過去。
廚房和食堂是連在一起的，被一個玻璃隔斷分開。
除了胖子廚師鄧師傅，還有一個給他打下手的大嬸桃嬸。
兩人是夫妻。
他們倆叫我小李。
「這可有日子沒來志願者了，小李，你一看就是個好人！今天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夫妻倆都很好相處，比那個死人臉楊主任好多了。
我幫著桃嬸洗菜備菜。
鄧師傅則拿著勺子掌廚。
一口大鍋里蒸著米飯。
牆上排煙機的發出隆隆的轟鳴聲，費力的吸取著油煙，簡直是整個養老院最有活力的東西了。
整個廚房煙熏火燎的，牆壁上有不少發黑的油漬。
「我們平時要準備幾十號人飯，每天都忙的團團轉。」
「忙了早飯準備午飯，忙了午飯又要準備晚飯，只有晚上才能歇口氣。」
桃姐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工作環境，在排煙機的轟鳴聲中，一邊嫻熟的忙碌，一邊拔高聲調和我嘮嗑。
「確實挺辛苦的。」我應著。
「沒辦法，家裡兩個孩子，大的剛參加工作，自己掙的都不夠花。小的還在念大學，我們兩不加把勁不行啊。」
「好在我們兩個還乾的動，想著供完小的念書，還可以干幾年攢點養老錢。回鄉下起個房子，總好過像那些老傢伙……」
「咳咳咳！」
桃嬸說起來嘴上沒個把門的，鄧師傅咳嗽幾聲打斷她的話，轟的一聲把菜倒進油鍋，大力翻炒起來。
「害，其實在養老院也沒什麼不好，吃喝都有人管，啥活都不用自己干。」
桃嬸看了他胖胖的背影一眼，回頭沖我一笑，自我解釋般地說道。
「但我們老兩口都是的忙碌命，一輩子操勞慣了，享不來清福。」
「再有，我那兩個娃也不讓人省心，以後生了孫子，還不得是我們去帶？」
「叔和嬸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人，以後肯定是子孫滿堂，享不完的清福。」我笑道。
誰不喜歡聽好話？
桃姐樂的合不攏嘴。
「小李這麼會說話，媳婦天天被哄的團團轉吧？」
「我還沒結婚呢，女朋友都沒有。」
「啥？我看你也二十好幾了，該找一個了。別挑來挑去把自己剩下了，到時候老了老了，孤寡一個沒人照顧。」
「這有啥，不是還有養老院嘛。」我故意道。
桃姐卻沖我搖頭：「千萬不能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