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後悔。
丁山舉著火把，默默的走在前面。
我抱著小蟲跟著他。
被濃霧包裹的大山，靜悄悄的。
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在回蕩。
一路沉默。
天很快就亮了。
濃霧淡了一些，但沒有從山中散去。
「媽媽……」
沒有了煙塵，小蟲慢慢的醒來。
眼睛睜開，那雙眸子卻變了。
琥珀一樣的黃色豎瞳。
不變的是依然清澈透亮。
「大哥哥，我的媽媽呢？」小蟲天真懵懂的看著我。
「她不在這裡。」我只能這樣回答。
「這是哪裡？」小蟲努力把腦袋從衣服里支出來，打量著四周。
她的脖頸處，原本纖細的皮膚，長滿了黑色的鱗片。
「大哥哥，這是山裡？」
「嗯。」
「我不要到山裡來，我要回家，我要媽媽。」小蟲在我懷裡掙扎。
「媽媽，媽媽……」
前面的丁山突然停住腳步。
「不要鬧了！」
丁山轉過身，冷冷的看著小蟲。
小蟲被嚇的一個激靈，縮回衣服里，滿臉害怕。
「爸爸，你又要扔了小蟲嗎？」
淚水從琥珀色的眼睛滑下。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丁山怔了怔。
「讓你走，是為了你好。」他乾巴巴地說道。
「可是山上沒有家，沒有媽媽。」小蟲哭著道。
「不是還有你的朋友嗎？」丁山轉過身，大步的往前走，「你和它們才是一夥的，留在村子裡只會帶來更多的災難！」
「丁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皺起眉頭。
「小花和小灰它們只會陪我玩，它們有它們的家，有爸爸媽媽……」
「小蟲也想要媽媽，還有爸爸喜歡……」
小蟲趴在我懷裡，委屈的哭了起來。
一生下來就不受人喜歡，唯一愛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在這個世界，她該怎麼辦？
回想丁嫂之前所做的一切，她一定是希望我把小蟲帶走吧。
可我能帶她脫離這個世界嗎？
「不要哭了，我不是你爸爸！」丁山突然失控的吼起來。
小蟲嚇的身子顫抖，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丁山！小蟲就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不承認呢？你忘了丁嫂說過什麼嗎？」我也火了。
「她是邪物的孩子，不是我的！」丁山紅著眼睛道，「阿芳只是在騙自己而已。」
「我們成婚那天，她就被邪物搶到山上去了。」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丁山的眼睛更紅了，呼吸急促，憤怒仇恨的光芒從眼中迸射而出。
「媽媽……」
小蟲用長滿鱗片的手捂住耳朵，很害怕聽到爭吵，無助的叫著媽媽。
「別叫了！她被你害死了！」丁山喘著粗氣，「要不是你，村子裡不會死那麼多人！所有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丁山！你為什麼要把一切的責任，推到一個孩子身上？」
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上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丁山沒有躲。
鼻血流了出來，臉腫了一大塊。
「爸爸！」
「大哥哥，不要打我爸爸好不好？」
小蟲抱著我的手，眼淚朦朧。
「看到了嗎？丁山，她始終把你當成爸爸！」
丁山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
壓抑，凄慘的哭聲，被山風送出去好遠。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阿芳，對不起……」
「是我太無能了……我不是個男人……」
小蟲也跟著哭，從我的懷裡掙脫，跑過去抱住丁山。
一大一小，十分凄慘。
我的心裡也不是滋味，心中的疑問也越來越大。
小蟲到底是誰的孩子？
曾經發生過什麼，以至於把整個村子的人，這一家人逼成這樣？
哭了很久。
丁山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他第一次正視小蟲，用粗糙的大手，為她擦去小臉上的眼淚。
「孩子，對不起。」
「不是你不好，而是大家看見你，就想起他們曾經做過的事。」
「他們害怕報應。」
小蟲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她很開心，爸爸終於對她好一些了。
「爸爸，沒關係。」
「媽媽說過，你是喜歡小蟲的，只是不會說話。」
「現在好了，我們一起去找媽媽好不好？」
丁山鼻子一酸。
「孩子，我們見不到媽媽了。」
「為什麼？媽媽不會死的，媽媽跟我說過，她不會死，要一輩子陪著小蟲呢。」
小蟲歪著腦袋，琥珀色的眼睛充滿天真。
丁山低下頭。
「媽媽不在這裡了。」
「那媽媽去哪了？我們去找她不就好了嗎？」
「媽媽去了……」丁山突然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我，「跟著大哥哥，就能找到媽媽。」
「原來是這樣呀。」小蟲點了點頭，跑到我面前來，仰頭露出笑容。
「大哥哥，那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
我看了一眼丁山。
「好。」
我抱起小蟲。
丁山站起來，繼續帶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小蟲都累了，打起了哈切，又睡著了。
這時候，丁山停下來。
「李老闆。」這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叫我，「求你以後對小蟲好點成嗎？」
「你還是不要她？」我冷冷看著他。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丁山笑容很苦，「她媽媽說的沒錯，就算她不是我的孩子，錯也不在她身上。」
「但我要是對她太好，村裡早就容不下我們一家了。」
「你也看到她的眼睛，她身上那些鱗片了吧。」
「她根本不是人。」
「她是長蟲。」
長蟲，就是蛇。
村民們灑在火堆里東西，是雄黃。
「我們村的地很窮，每年都收不了多少糧食。」
「所以，很多人都會上山打獵。」
「不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了，地里鑽的，只要能填飽肚子。」
「有一次，我們找到一個很大的長蟲窩。」
丁山說的很艱難，回憶曾經，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裡面有很多蛋。」
「我們都撿回家吃了。」
「後來有條母長蟲跑到村裡，見人就咬，被我們打死了。」
「剝皮，吃肉。」
「吃肉那天晚上，村子裡起了大霧，我們所有人都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一個全身黑的男人，要我們給他的妻兒償命！」
「第二天，大家說起這個夢，都很害怕。」
「但是那之後，並沒有發生什麼，大家漸漸的也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我成婚那天。」
「村裡起了很大的霧，霧裡鑽出一條大黑長蟲，橫衝直撞，把阿芳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