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城市的太陽躲在雲後,光照不足,沉悶得厲害。
房間裡突然響起「叮咚」的電話鈴聲。
隨後探出一隻蒼白的手,輕輕一點,電話剛接通,一個咋咋呼呼的男聲便搶先道:「孟鶴眠,你真離職了?」
孟鶴眠聽出了來人,是同部門卻不怎麼相熟的同事,平時最愛拐彎抹角地打聽別人隱私。
她漫不經心地回:「嗯。」
「啊?」對方禁不住嚎出聲:「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孟鶴眠將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再拿起擺在書桌上的舊相框。
上面的女人摟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女孩,笑容溫柔。仔細看,會發現這個小女孩與孟鶴眠有八分像。
孟鶴眠將相框一齊打包,情緒沒有絲毫起伏:「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昨天是我的lastday。」
那人窮追不捨:「你找到下家沒有啊?我還可以找你問問題嗎?」
「我很少開玩笑。」
孟鶴眠不在乎別人會怎樣想她,早上的小事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依舊沉默。
一隻兔子。
「啪!」不等對面回答,她乾淨俐落地掛斷了電話。
「……」
「姐,別這樣,這個項目沒有你怎麼行。」
「嘶,我以為那是愚人節玩笑。」
*
因此誰都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離職,還走得如此果決。
「不行,不能,不可以,我憑什麼要給你面子?」
「孟小姐,您所繼承的遺產有一處小院,一間鋪面,和一隻兔子。」
孟鶴眠在工作中就像一台冰冷可靠的機器,細緻、精準,深得信賴。
安靜幾秒後,那頭尷尬地打哈哈,聒噪聲更甚。
孟鶴眠扣上行李箱,嗤笑出聲——
窗簾在晨風中微微晃動,黑白灰構成的房間缺少生活氣息,乾淨得像是從沒有人住過。
老舊公車慢悠悠地行駛在柏油路上,她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低頭看電子郵件:
孟鶴眠沒理會,專心整理桌面,將電子產品和洗漱用具收納整齊。
加班毫無怨言,效率永遠線上,似乎不需要假期和休息,發燒39℃還能正常處理郵件。
他有些不耐煩了,語氣更多了點責備:「不是吧,給點面子,同事一場非要鬧這麼僵?」
真是奇怪,孟鶴眠頭一次知道兔子也能繼承。
這就是她離職的原因。外婆離世的一個月後,她收到了遺囑見證人寄來的郵件。
於是在那個忙碌工作的下午,她突然想回老家一趟,接收遺產,並且看看那隻被外婆特意寫進遺囑裡的兔子。
「下一站,青梧街,請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廣播聲響起,孟鶴眠抬頭。
斑駁玻璃上倒映出一張清秀的臉,眼尾狹長,輪廓也瘦。
特別是那嘴唇,不笑的時候微微下垂,看著就很不高興。
她天生不愛笑,導致整個人都顯得非常厭世。
她看向窗外。
梧桐樹的枝椏久未修剪,藤蔓攀上停業的店鋪招牌,青苔侵蝕了門簾,停在鐵籬旁的自行車早已斑駁得不成模樣。
這座名叫江樓的小城已經很老了,比起飛速發展的大都市,它就像那輛破自行車,徹底鏽在了時光裡。
但對於孟鶴眠來說,在哪活都沒有區別。
公車到站,她拎著行李箱下車,左右看看,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行李箱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得「哢哢」響,在安靜的街道中顯得無比刺耳。
然而比這更吵人的是叮咚響個不停的電話鈴。
孟鶴眠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按下接聽鍵。
藍牙耳機裡炸出來個炮仗:「你這傢伙,到了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
孟鶴眠下意識地偏了偏頭,淡淡道:「不麻煩你。」
她猜想或許是老天爺喜歡互補,不然自己身邊怎麼都是些大嗓門、活潑、激情十足的人。
譬如現在這個,她的發小,萬羨魚。
萬同學相當豪氣,隔著電話都能聽見她在拍桌子:「我倆什麼交情,說啥麻不麻煩的,明天我帶你逛逛去,老街變了不少。」
「嗯。」
孟鶴眠目光在沿途的門牌號上打轉,心想確實變了不少,她都快認不出了。
萬羨魚對她敷衍的回答很不滿意。
「嗯什麼嗯?怎麼出去幾年,回來還是個悶葫蘆。」
孟鶴眠視線越過無數雜亂的野草,眼尖地瞥見一叢紫。
是外婆家的紫藤花。
她又「嗯」了一聲,調轉腳步朝那邊走去。
這半死不活的態度讓萬羨魚無比抓狂,又拿她沒什麼辦法,只能大聲嚷嚷著質問。
「氣死我了!你對新生活沒有一點期待嗎?」
孟鶴眠當真垂眸思索片刻,認真道:「沒有。」
老屋需要收拾打理,院子裡的草或許已經長得張牙舞爪、亂七八糟。
今晚能不能睡上個好覺都是問題,沒空考慮太多。
然而萬羨魚鍥而不捨地勸:「你要想啊,想點好的!」
「比如?」
「比如和兔耳女僕的同居生活。」
語氣乍聽上一點都不正經,孟鶴眠一晃神,差點沒被腳下的凸出石磚絆倒。
這發展未免太過離譜。
她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小兔,也不肯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和別人同居。
面前是一扇老舊的木門,門板甚至有些開裂,但銅扣上面一絲青苔也無。
與它同樣乾淨的,是掛在牆上的門牌號。
青梧路21號。
孟鶴眠為數不多的會懷念的地方。
像是怕驚擾到那個記憶深處的童年,她不自覺地放輕聲音:「我到了,待會兒再和你說。」
「行吧!」電話掛得和來時一樣風風火火。
四周只餘下小鳥的啁啾啼鳴。
這和別的院子不太一樣,薔薇藤生得規矩,沒有野蠻生長的雜亂枝椏,也沒有疏於照料導致的殘枝敗葉。
透過鐵柵欄,能窺見院內一角。
開得熱熱鬧鬧的粉薔薇、只有花苞的繡球、綴在樹枝上的石榴花。
全都沾水帶露,鮮嫩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那棵攀在院門上的紫藤樹更是出落得婷婷嫋嫋,如流淌的雲霞煙夢。
風送來微甜的香氣,孟鶴眠微微皺眉。
外婆離開老家許久,按理說這些植物不該如此齊整。
她腦中聯想起前段時間「主人外出,家中竟被小偷佔領」的新聞,覺得情況不妙。
保險起見,她先按了按門鈴。
「噠噠」,木屐踩在地面上的聲音由遠及近。
孟鶴眠眉頭皺得更深,連詢問和報警的措辭都想好了。
如果真是這樣,她心裡的鬱氣真的會突破閾值。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頭的卻不是什麼賊眉鼠眼的大漢。
而是有著淡黃褐色頭髮、毛茸茸兔耳裝飾的漂亮少女。
黑白蕾絲緞帶在她頭頂系成漂亮的蝴蝶結,身上穿的也是同款女僕裙裝。
只與孟鶴眠對視一秒,她便睜大了杏眼,略顯緊張。
她局促地提起女僕裙的一角,露出剛過膝蓋的黑絲襪,以及一小截白如雪的大腿。
孟鶴眠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忍不住懷疑這是什麼新型騙局。
卻見少女朝她屈膝行禮,眼睛裡盛滿亮晶晶的笑意。
「歡迎回家!」
碧空如洗、忽而風起。
陽光在花與少女的裙邊之間跳躍,和她的笑容同樣絢爛。
一時失語的沉默中,孟鶴眠突然沒由來地想到,
原來此時已是春末了。
作者有話說:
溫舒窈:你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