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0章 煙與故事

正文卷

第2170章 煙與故事

「腿,我的腿!大夫,大夫,我的腿呢?我的腿在哪裡?啊啊啊!!!」

「冷靜,同志,冷靜下來。命比腿更重要,你必須活著,然後才能考慮其它的事。」

「這邊還有一個,阿蓮娜,快抬擔架過來!快!」

一場殘酷的陣地爭奪戰使得交戰雙方全都傷亡慘重,主要陣地的反覆易手使得不斷拉扯、沖臉廝殺的步兵們遭遇到了巨大的傷亡,不管是德軍一方還是蘇軍一方都莫過於此。

行走在陣地間的馬拉申科,時不時得抬起腿來邁過腳下堆在一起的連續三五具屍體。

不一定非得是德軍或蘇軍單獨任意一方的,更多的時候是三五具不同陣營軍服的屍體層疊交錯在一起、像沙袋一樣磊著,一個壓一個之中早已沒了呼吸。

但搜尋戰場的紅軍醫護兵們,卻仍然竭盡所能地在屍體堆中尋找著還活著的同志,即便希望渺茫也堅決不漏任何一個。

「同志,你有煙嗎?我現在動不了,沒辦法去找別人要,你能不能給我發一根?」

馬拉申科站在戰壕外面的邊上,正四下掃視著忙忙碌碌、打掃戰場加救人的陣地,還有自己麾下的戰士們正在幫著267步兵師的人搶修加固陣地的場景。

卻不曾想到也就是在這時,身邊方才還沒來得及注意的戰壕里,忽然有一聲聽上去挺沙啞的聲音悄然開口,沖那語氣來判斷應該是在跟自己打招呼沒錯。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下意識扭頭望去,馬拉申科這才看到原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戰士,正拖著一條傷腿靠坐在戰壕壁跟前、摟著懷裡的莫辛納甘,帶著一臉憨厚笑容望向自己。

腿上的傷口已經經過了簡單的包紮止血,緊急處理完畢的醫療兵已經離開、去救治別的傷員,在擔架隊騰出人手過來之前估計還有段時間。

「當然,剛好我癮也犯了,咱倆一起抽一根。」

戰時狀態下的馬拉申科就和以前一樣、一如既往,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區分軍銜級別的標誌軍章,就一身普普通通、舊的不像話已經滿是褶子的坦克兵防火戰鬥服,腦袋頂上再扣一頂加絨的冬季坦克帽。

如果不是一眼能認出這張臉的話,那一準會以為這就是個紅軍坦克一般兵,恰好靠坐在戰壕里拖著條傷腿無法行動的這位老戰士便是。

「喔,小夥子,你這是好東西啊,盒裝香煙,我好久都沒抽到過了,你是軍官嗎?」

剛把煙盒從口袋裡掏出來,正蹲在老兵身邊的馬拉申科咧嘴一笑,就像許許多多在相似年紀奮戰在普通坦克兵崗位上的同齡年輕戰士們一樣,一臉憨厚中帶著尊敬,四五十歲的年紀還扛著槍跟法希斯打仗的老戰士確實對得起這份尊重。

「沒有,我就是個普通大頭兵。這是我們領導賞我的,作戰有功,嘿嘿」

馬拉申科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有時候重新體驗體驗當一名普通坦克兵戰士的感覺,其實也挺好。

太久沉浸在將軍的榮耀里或許會迷失自我,馬拉申科想以一名戰士的身份去親自了解一些東西,也就僅此而已。

「那你一定很討你們領導喜歡,小夥子要好好乾,我們祖國和紅軍的未來都是你們的,你們才是希望。」

聽著老戰士的諄諄教導,馬拉申科笑著給大佬遞上了香煙、還給人家打著了火,只是這手裡的打火機也一樣是引起了關注。

「打火機也不賴,德國佬身上扒來的?好東西真不少。」

「嗯」

反手給自己也點了根煙的馬拉申科靠坐在戰壕里,就這麼和老戰士並肩而坐,感受著唇齒間非同一般醇厚味覺的老戰士很快便再次開口。

「真是好煙,我以前從沒抽過,這是校官的?」

不同軍銜有不同的供應品,老戰士猜測這可能是團長或者旅長一類校官抽的東西,馬拉申科這一次倒是沒再撒謊。

「沒有,是將官級的,我這兒也就這一盒。」

「哦?將官級的?那你一定是立了什麼軍功,得到了師長同志或者是軍長同志的嘉獎對嗎?這就更了不起了,我得向你致敬。」

話音還沒落地,老戰士已經放下了懷裡一直摟著的莫辛納甘對著馬拉申科行了一禮,猝不及防的馬拉申科趕緊抬手回禮並緊接著笑笑。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老同志。倒是您,像您這麼年長的戰士可不多了,能跟我講講您的故事嗎?就當給晚輩講故事。」

「.」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馬拉申科只是感覺到老戰士有那麼一瞬間的動容和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用一如方才的笑容給掩飾了過去。

「好哇,有段時間沒跟人聊過了,年輕人們有年輕人的話題,不愛跟我這個老傢伙聊。難得遇見個想聽故事的,剛好也給我解解悶」

馬拉申科將煙盒放在了手邊、沒有重新揣回兜里,一根結束後隨時都能接下一根,煙盒裡還有足夠的餘量,故事可以慢慢往下說,現在只需要安靜地傾聽。

「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說好呢?」

「對了,就從孩子們開始說吧。跟你們這些年輕人一起並肩作戰總能讓我回想起過去,那時候我是一名中學老師,我的孩子、學生們都跟你們年紀相仿,甚至還要更年輕一些,他們有的才十五六歲大。」

「老師?您說您之前是中學老師,是這樣嗎?」

馬拉申科顯得略微有些驚訝,而微笑著的老戰士只是點了點頭。

「是啊,我是中學老師,教歷史的,至少曾經是。」

「那您為什麼.」

話一出口、馬拉申科就有些後悔,或許這種明顯能猜到可能結果的問題根本不應該問,但老戰士只是靠在戰壕壁上繼續面帶微笑。

「當我帶著我的孩子們從明斯克撤離的時候,德國佬的飛機就在我們頭頂呼嘯。年級主任站在草垛上大聲呼喊著同學們快趴下,但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德國佬的炸彈就在我們身邊爆炸,只那麼一瞬間的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被人抬到了車上,早已遠離了明斯克撤往後方。」

「後來啊後來我嘗試去尋找我的孩子們,我拿著73本學生證,這麼厚厚的一摞,去難民中、去任何撤離點都找遍了。但我一個都沒找到,就好像.就好像這些孩子們根本沒存在過一樣,留下的就只有那73本冷冰冰的學生證,還有抱著這厚厚一摞學生證在黑夜抱頭痛哭的我,我從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