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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無相無名

正文卷

第144章 無相無名

「我不知道。」阿芙再次搖頭,一貫將世人看做玩物的她,臉上竟隱隱浮現懼意。

「那人並無固定形貌。當年我負傷逃脫之後遁入墓中,休眠養傷數十年。後來以為風頭已過,再次拋頭露面,的確安穩度過了一段時日。

「可不料在一百多年前,再次遇到那人。我沒想到他還存活於世間,當時他的形容外貌已截然不同,但氣息再熟悉不過,我認出了他,而他也認出了我。」

「你跟他交過手?」程三五問道。

「是的。」阿芙抬手掩面,早已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生死關頭的高位血族,被恐懼所攫住身心:「他很強,我就算現出血族本相也贏不了。當年又一次慘敗,只能躲入古墓中休眠,直到幾十年前才出關。」

「那人實力跟安屈提相比如何?」程三五頭一回見到阿芙露出如此無助神態,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女人就算面臨天大難關,也能帶著從容輕笑,遊刃有餘地應對。

「不一樣。」阿芙解釋說:「安屈提重在法術手段高深,而那人的武學招數就像他的形貌一樣,從無定型、變化多端。我與你同修《六合元章》,便是打算借這部號稱能夠囊括萬象、統攝六合的武功,應對那人的詭異手段。」

程三五忽然想起,當初阿芙在自己面前演示罡氣運用,她所展現的手段可謂多種多樣。這既有阿芙壽數長久,能夠多年鑽研武學的原因,也跟她思考如何應對那位強敵有關。

「但是我不明白,你連那位強敵的來歷出身、形容外貌都不清楚,又要如何對付他?」程三五拋出一個關鍵問題:「而且伱憑什麼斷定,這人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阿芙抬眼望向程三五,臉上竟帶有幾分凄美之色:「如果我說是女人的直覺,你相信嗎?」

程三五看見眼前絕美麗人,一時怔在原處沒有回應。

「你真的動心了?」饕餮像是看好戲一般,來回打量二人,然後原地轉身,變成阿芙的模樣:「要不我以後就用這個樣子?」

程三五眉頭緊鎖,深納一氣,當即閉目凝神、約束慾念,對饕餮視而不見。阿芙不明所以,看到程三五如此表現,還擔心他對自己並不信任。

沒錯,從方才起,阿芙流露出的無助、柔弱之態,都是她刻意表現出來的。比起過去一味用色相引誘,偶爾表露女子柔弱一面,或許更能激起男子氣概,讓程三五主動追隨自己。

身為血族,漫長的歲月早已讓她忘了什麼叫做真情實意,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虛偽得可笑。

「好,我相信你。」程三五重新睜眼望向阿芙,眼裡的真誠幾乎到了灼熱的程度,竟讓阿芙內心生出一絲陌生的歉疚。

「其實……我也並非全無線索。」阿芙平復心潮,恢複往常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聽說過拂世鋒么?」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饕餮聞聽此言,立刻恢複原樣,發出外人聽不見的哈哈大笑,程三五隻是皺眉搖頭:「沒聽說過,那是什麼東西?」

阿芙輕輕捏著下巴:「按照內侍省的說法,他們是一夥不尊朝廷法度、私自結社、陰謀不軌之輩。」

「這套說辭,似乎可以套在任何人的頭上。」程三五表情有些古怪。

阿芙淡淡一笑:「這當然是馮公公他們的話術,但中原人才濟濟,不乏傳承多年的古老宗派,更別說那些修鍊有成的仙家人物、超凡之輩。他們彼此之間搞不好早已相識幾百年,坐觀紅塵更迭,未必會將大夏朝廷放在眼裡。」

「如果只是一群呆在深山老林清修的傢伙,從不干涉俗世,值得馮公公他們擔心么?」程三五面露不解。

「我也問過馮公公,得知了一些隻言片語。」阿芙言道:「前朝末帝橫徵暴斂、二世而亡,本朝太祖雖然興兵於晉陽,但初時不過問鼎天下的其中一支勢力,談不上十足勝算。而在群雄逐鹿的過程中,拂世鋒曾暗中襄助本朝太祖,為大夏開創掃除障礙。」

程三五微微慍怒:「你這話就像把本朝太祖當做全靠他人幫忙才能成事的無能之輩。而且你要這麼說的話,那當年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幫功臣名將,豈不是都要算成是拂世鋒的人?」

「當然不是。」阿芙掩嘴輕笑,瞧了程三五一眼,略感驚奇道:「你居然生氣了?受不得別人污衊本朝太祖?沒看出來啊。」

程三五抬手一拍胸膛:「本朝太祖那是何等英雄人物,用得著要靠一幫不敢露臉的山野之輩才能開創基業嗎?管他什麼鋒,都是扯淡!」

「對對對,大夏太祖雄才偉略、文治武功古今第一,這總行了吧?」阿芙笑著安慰程三五,她再次從古墓休眠中復甦時,大夏太祖早已駕崩,沒有親身經歷過大夏開國,自然談不上對大夏太祖有何崇敬之意。

笑完一輪,阿芙繼續說:「我對拂世鋒的了解僅限於馮公公他們跟我提及的那些,按照他們的說法,當年拂世鋒襄助太祖,也不全是暗地裡行事。本朝初年有一位名人很可能也是拂世鋒的一員。」

「誰?」程三五兩眼一眯

「東海聖人聞夫子。」阿芙笑容神秘:「據說當年大夏初定,民心未安,尤其是河北山東之地的名門士族不願出仕,還是聞夫子親自出面,率河北山東士子入朝。後來突勒大舉揮兵,直逼長安,也是聞夫子協助太祖擊敗突勒大軍。」

「沒想到啊沒想到。」饕餮在一旁連連感嘆:「這內侍省還真有幾分能耐,居然發現聞夫子與拂世鋒有關。」

程三五則言道:「你說的這些幾乎人盡皆知啊,憑什麼認定聞夫子就是拂世鋒一員?東海聖人這名頭還不夠響亮么?」

「據說是宮中府庫有某件珍藏與拂世鋒相關。」阿芙答道:「當今聖人繼位之初方才知曉,讓內侍省掌權、組建十太歲,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要查明拂世鋒,將成員盡數揪出,並徹底剿滅之。」

「啥叫忘恩負義,這就叫忘恩負義!」饕餮笑著評點道:「聞夫子好歹幫了這麼多,這群傢伙不思報恩,居然還想著消滅拂世鋒,真不要臉!我都替拂世鋒看不下去了。」

「我不明白。」程三五直接發問:「既然說拂世鋒曾經襄助太祖開創基業,內侍省又為什麼要剿滅他們?」

阿芙露出理所當然的笑容:「跟你的理由一樣啊,大夏太祖雄才偉略,更是天命所歸,哪裡需要一群隱秘高人的認同和暗中協助?當今聖人曾經歷女主亂政,必然要竭力維護正統,太祖名聲不容玷污。

「其次嘛,拂世鋒在野不在朝,而且形跡隱秘、用心不明,這更加啟人疑竇。他們當年能夠助太祖開創基業,焉知今後不會另擇新君?都不用提異姓別家,他們哪怕是相中某位皇子皇孫,聖人都要寢食不安了。」

程三五沉思片晌:「所以你懷疑,過去跟你交手的那位強敵,就是拂世鋒的一員?」

「身份不明、形貌多變,而且暗中推動更迭,久存於世,這一項項都太過貼切……要知道當年道門長生人,可是間接促使了南朝換代,還專門盯著我們血族殺,要說裡面沒鬼,鬼都不信!」阿芙笑容狠辣。

「略微牽強,但有些道理。」饕餮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後作思考狀:「就不知當初對付母夜叉的,是拂世鋒中哪一個?樣子能夠變來變去的,起碼不是那三個老熟人。」

「還是不對。」程三五沉吟道:「一幫不知活了多久的傢伙,成天想著改朝換代,可他們又不當皇帝,那成天搞東搞西是為了什麼?閑的么?」

「這就要問馮公公了,他應該知道。」阿芙言道:「對了,當初我去西域,就是因為內侍省查到拂世鋒可能跟安屈提有過往來。而安屈提早年在聖人尚未登基時,就曾現身自薦。此舉大犯忌諱,並且因為安屈提是以祆教祭司出面,這就引起聖人後來對祆教禁法毀寺的舉動。」

程三五一愣:「啊?這還跟安屈提有關?那我當初打死了他,豈不是讓你們斷了線索?」

「是有些可惜,但你也不用太在意。」阿芙兩腿交疊翹起,換了個姿勢:「安屈提搞出那種大亂子,也是活該要死的,馮公公本來就不指望我能將人生擒回來。」

「難怪你主動提出要來對付這個凈光天女。」程三五言道:「你覺得這背後可能又是拂世鋒的手筆?」

阿芙手指輕點臉頰:「被朝廷明令禁斷的佛經,亂政女主的佛號,這太不尋常了,感覺是有人刻意為之。我之前希望下令各州封關,將凈光天女困在某地,其實是打算將她生擒,逼問出她是從何處獲得《大雲經》,又是受誰指使行事。」

「如果她不是受拂世鋒指使呢?」程三五問。

「該殺就殺,還留著她過年不成?」阿芙答道。

「難怪長青不喜歡你。」程三五嘆了一口氣。

「你也太照顧那個小娃娃了。」阿芙紅唇微微撅起:「你該不會有龍陽之癖吧?」

「什麼癖?」程三五這回還真是沒聽懂。

「就是男人之間相互愛慕……」阿芙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程三五兩眼翻白,身體像是犯病一樣打擺子,顯然對此極為抗拒,她忍不住放聲而笑:「是我看錯了,那個小娃娃從小沒親爹照顧,他是把你當成亦父亦兄的長輩了。」

程三五抖了抖滿身雞皮疙瘩:「不扯這些閑的了,趕緊想想怎麼樣對付那個凈光天女。還有,你最好跟強圉君說一聲,別讓他急著放箭。」

……

孔一方打開房門,露出一張濃眉大眼的黝黑圓臉,看起來就像是經常在戶外勞作奔忙的模樣,頜下長須也變成唇邊一圈細絨,比之前年輕了幾十歲,面容五官也大變樣。

「你……你這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啊!」

木鳶繞著孔一方飛了好幾圈:「而且身量好像也高了幾寸,身子骨架都變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天底下哪裡有這種易容之法?」

孔一方輕咳幾聲,開口也是年輕人的嗓音:「就不能讓我保留一些秘密么?不然以後還怎麼做生意?或者我們親自見一面?我倒是對你操控眾多偃偶的手段頗感興趣。」

「這就算了,我這人有病,看見生人就說不出話來。」木鳶乾脆利落地反對道。

孔一方叉著腰說:「拂世鋒的大家雖然志同道合,致力於對付饕餮,可沒必要坦白所有隱私。如此相互留有餘地,才不至於拂世鋒分崩離析。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老規矩了,還是不要輕易打破的好。」

木鳶不屑道:「你這話說得輕巧。除了對付饕餮,我們這夥人啥時候真正齊心了?平日里不還是各忙各的嗎?倒不如說,我們之間沒有相互打起來,已經算難得了!」

聽到這話,孔一方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神色,隨後若無其事地問道:「我其實也想過這點,當初關於是否要將饕餮轉化為人這件事,眾人幾乎各執一詞,當時爭執不下,稍有不慎就是分道揚鑣。萬一真的發生這種事,你有什麼打算?」

木鳶沉默許久,沒有任何動作,幾乎要讓人生出這是尋常木雕的錯覺。

但孔一方耐性極佳,也不催促,直到木鳶發出沉悶之聲:「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畢竟饕餮還沒死透呢。」

「我記得你當初對於饕餮化人一事,可是持反對態度。」孔一方追問:「如今卻好像不太在意了?」

木鳶抱怨起來:「當初聽到聞夫子的設想時,我覺得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比對牛彈琴還要扯淡百倍,起碼牛是真能通人性。不過後來真做到了,那我自然無話可說。但如今的這種情況,還談不上徹底消滅饕餮,我是真不知道聞夫子對程三五還會有什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