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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落胎

正文卷

君於遠轉過頭,瞥見不知何時已然醒來的蘇言,將眼底流露出的一絲黯然與失望迅速斂下。

若自己也放棄了,讓她如何自處?

譚司浩堪堪收了銀針,沉默地跪在榻前,一臉凝重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上,再也沒有起身。

皇后再次毒發,他拚命全力,只能勉強壓制住她體內毒素瘋狂的反噬……

顯然這一次,即便是他,也無力回天了。

「言兒不必擔心,一切有朕。」君於遠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沉穩,沒有露出半點驚慌與不安。戴上完美無暇的面具,這是身為帝王的他最擅長的。

蘇言面色有所緩和,卻依舊蒼白,睇著他輕輕搖頭,「皇上,我們已經犧牲掉太多了……」

為了保住她的性命,不惜將毒素轉移到腹中的胎兒身上。如今沒有了解藥的線索,自己這孱弱的身子又能支撐多久?

若要繼續,不過是徒勞無功,何苦浪費了宮中罕見的珍貴藥材?

蘇言不願認命,卻也不想再看見君於遠為此黯然神傷。

他就該站在明國的巔峰,俯視眾生,而非蹙起雙眉,守在她的榻前。

君於遠的肩頭有許多的責任,不該為了她而一再耽誤……

最重要的是,蘇言不想自己這樣的面貌,會成為留給他的,最後的記憶。

不必細想,毒素的蔓延,終究會令她的容貌變得憔悴,暗淡無華,甚至枯萎醜陋。

看著自己一日一日地容顏不再,且一步步地走向黃泉,對君於遠何其殘忍?

「言兒,不要輕言放棄。」握緊她微涼的手,君於遠神色鄭重,語氣中隱隱露出點點哀求。

聽罷,蘇言沉默片刻,終究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見狀,君於遠常常地吁了口氣,輕柔地將她攬在懷裡。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細細糾纏,令蘇言說不出的安心。縈繞在他們之間的氣息,平和且溫馨……

驟然間她渾身一顫,面色驀地煞白,繼而在君於遠的臂彎中一陣痙攣,軟倒了下去。

他慌忙將蘇言托起,睇著她咬得出血的下唇,以及緊皺的眉頭,足見其身受著難耐的痛苦。

蘇言抬手捂著下腹,低低地呻|吟,壓抑不住的痛呼。

似是心有靈犀,她的指尖用力揪緊腹部的皮肉,彷彿想要挽留什麼……

君於遠驚得亦是面無血色,尤其是望見她的裙擺漸漸被染紅,在床褥上落下朵朵紅梅,刺得他雙眼乾澀,疼得幾近要落下淚來。

壓下眼底的酸楚,他瞪向榻前的譚司浩。

雖說男女有別,可是如今蘇言身中奇毒,不比平常人,此時去請有經驗的老嬤嬤怕是要誤事,只能倚靠這位老御醫了。

耳邊痛苦的呻|吟斷斷續續,君於遠揪緊了心,恨不得一腳踢醒榻前呆愣的老御醫。

好在譚司浩亦看出蘇言此刻危在旦夕,立刻凝神抽針,落在她小腹的幾個穴道上。

一陣忙亂後,這才勉強止了血。

暗黑的血塊,以及大片的眼紅落在被褥上,君於遠緊緊抱著蘇言,仍是一陣後怕。

「皇上,這……」李唐跨前一步正要清理,卻是看清褥子上拳頭大的血肉模糊的一塊時,生生頓住了腳步,神色遲疑。

君於遠低頭看著懷裡的女子,目光一轉,落在了血塊上。他知道,那便是他們兩人尚未能來得及出世的孩兒。恐怕毒素過猛,這孩兒承受不住,提早離開了他們……

抬手覆上蘇言的臉頰,淺且微弱的氣息吹拂在掌心,他垂下眼,隱去眸底湧起的苦楚,沉聲吩咐道:「李唐,將他……好生下葬,再命國安寺的主持為其超度。」

大內總管規規矩矩地應下,雙手恭謹地抱起被褥,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譚司浩,朕的皇后還有救嗎?」君於遠抱著越發瘦削的蘇言,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淡淡問道。

老御醫跪在地上,一面叩首一面沉痛地答道:「回皇上,皇後娘娘身上的毒太強,臣下……無能為力。」

君於遠冷哼道:「你是朕的太醫院里資歷最老的御醫,明國上下醫術數一數二的大夫,卻總是只會說『無能為力』。朕養著你們,就是為了聽這四個字嗎?」

心底是難以抑制的憤怒和悲傷,卻是無話可說。皇后的毒就像是催命符,他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自己確實醫術不精,無法解毒。

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老御醫正垂下頭,慷慨赴死。

卻聞耳邊當的一聲,指向他頸上的劍尖被一把短刀輕輕隔開。

蕭霖沉著臉,厲聲喚道:「皇上——」

隱含內力的叫喚,讓譚司浩活生生被震退到一丈外,幾近要暈厥過去。

這一聲,也令赤紅著雙眼幾乎要失控的君於遠驚醒,稍稍回過神來。

哐當一聲,軟劍應聲落在地上。

君於遠攬著蘇言往後一退,頹然地倒在軟榻上,手掌擋住了雙眼,唇邊揚起一絲苦笑,「來人,送譚御醫回太醫院。」

癱倒在地上,還心有餘悸的老御醫聞言,連滾帶爬地出了殿外,生怕新帝下一刻要改變主意!

許久,君於遠放下手臂,露出一雙微紅的眸子,眼角卻不見絲毫濕意。

蕭霖知道,身為帝王,他可以流血,可以斷頭,卻始終不能在人前落淚,顯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君於遠的神色已恢復了原先的鎮定與沉穩,柔和的目光停駐在雙眼緊閉的蘇言身上,頭也不抬地道:「先生,柳家送來的那兩個孩子,也快到洛城了罷。」

「之後,便勞煩先生安置他們,從中挑出一個資質不錯的,斬斷其與柳家的牽絆……」

蕭霖一雙劍眉微蹙,黑眸驟然沉了下去,「皇上,莫非……」

望見他略顯詫異的神色,君於遠微微頷首,「先生猜得不錯,有些事,還是未雨綢繆為好。」

「皇上正值壯年,剛剛登基不久,怎可這般早便挑選儲君?」蕭霖雙眼驟冷,眸底儘是不贊同。

柳家儘管有皇家血脈,卻偏遠稀薄,若推舉為儲君,這一點便難以服眾。

且兩名孩童年幼,又非直系嫡孫,如果外戚趁機奪權,挾天子以令諸侯,明國根基則岌岌可危!

「朕心意已決,先生不必相勸。」君於遠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徐徐道,「朕不會立刻退位,若兩人中有可塑之才,這世上便不再有柳家,先生無須擔憂。」

為防外戚篡位,斬草除根是必然的!

「再者,有先生輔助在側,朕亦能放心。」

蕭霖默然地看著不遠處的新帝,這位數年來隨他學習的男子。想起他當年的雄心壯志,他對先帝的不贊同,他欲大展宏圖的抱負。

此刻,這些還猶在耳邊,歷歷在目。

是什麼消磨掉君於遠多年來堅定的意志,讓他在話語間顯露出無盡的疲倦和滄桑?

是先帝冷眼看著他們兄弟四人相鬥,隔岸觀火?

是他的父皇處心積慮在其身邊安插心腹,欲加以控制?

是那位在君於遠的心目中,無可取代的文嬤嬤,他幼時在宮中最大的寄託,卻只是一個欲操控自己的棋子,且還要一再傷害他最愛的女子?

還是蘇言即將再一次地離世,讓他心灰意冷,不願苟活?

蕭霖沉吟片刻,忽然開口道:「皇上,在下曾聽聞玉峰上有多年隱居的神醫一族,或許能救小言的性命。」

「真有其事?」君於遠萬念俱灰之際,驀地聽見他的話,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眼底閃過一絲急切。

「宮中藏書閣中的孤本曾有記載,只是神醫族人不願入世,向世人定下了一個規矩。」蕭霖頓了頓,餘光瞥見新帝聚精會神地聆聽,聲音不禁低沉了幾分。

「他們身負異能,可妙手回春,卻生怕被世人所脅,又被亂世所累。上玉峰救治之人,需得在山頂待滿十年,才能離開,已不能將其中之事透露半分。」

「十年……」君於遠看著懷裡的女子,低聲呢喃。

「先生有把握,這神醫一族能救得了言兒?」

蕭霖搖頭,坦然道:「回皇上,玉峰據說設下了九九八十一道陣法,除了神醫一族,無人能安然出入,根本無從打探其中真假。」

他看向蘇言,輕輕一嘆,「只是,若有一分的可能,皇上亦不願放棄小言的,不是嗎?」

「確實如此。」君於遠毫不猶豫地頷首,只要言兒有救,十年又算得了什麼?

「朕這便安排人手,帶言兒火速前往玉峰。」

「皇上,」蕭霖再度出言制止了他,正色道,「國一日不可無君,四大世家剛剛平定,朝廷正進行清洗,提拔了大批的青年才俊……這些都必須由皇上親自主持,怎能在此時離開洛城?」

「十年,足以改朝換代。皇上如今未曾有子嗣,雖無外戚,卻也足以令周邊數國虎視眈眈。」

「皇上曾答應小言,將會成為一代明君,而今可是出爾反爾,枉費她的心血,罔顧她的犧牲……」

「先生的話,總是對的。」君於遠輕嘆著打斷了他的話,落在蘇言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不舍與眷戀。

「也罷,朕便依先生所言。」

十年,只要等待十年,就能還自己一個完整無缺的言兒,他們又能重新在一起,攜手與共,直到天荒地老……

「皇上,在下會誓死護送小言至玉峰之巔,絕不會有半點差池。」蕭霖眉宇間儘是凝重,拱手說道。

君於遠點點頭,望向他的目光複雜難明。這世上,還有誰比蕭霖更愛蘇言?

將她交到他手上,君於遠很放心。

「明日,先生便帶言兒離開吧。朕會派五百御林軍隨行,直至玉峰山下。」

蕭霖領命,轉身走出了承永殿。

涼風徐徐,卻吹不散他心中的陰霾與蒼涼。

邁著沉重的步伐,他逐漸遠去。

殿內外的兩人,想必今晚終究又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