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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遊園

正文卷

隨著譚御醫一次又一次的下針,榻上的蘇言臉色逐漸灰白,毫無血色。

腹中陣陣絞痛傳來,許是孩兒受了苦,在職責著她這個不稱職的娘親。

君於遠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握著她的手,從未放開。

這是兩人共同的選擇,背後的罪也該一起承擔。

許久,譚司浩收回了銀針,用寬袖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珠。

此法兇險,若略略偏了穴位,不說那未出世的胎兒,連皇後娘娘的身子亦承受不住。

他慶幸此次下針無驚無險,暗自吁了口氣,躬身回稟道:「皇上,老臣每日前來下針,還請娘娘卧榻歇息,不可著涼,房事也必須有所收斂……」

說到這裡,譚司浩掩飾地輕輕一咳,畢竟床第之事,對象又是帝王,他不得不提,卻也頗為不自在。

君於遠想起數日前的一夜纏綿,心下起了幾分惱意,揮手便讓老御醫退下。

轉頭看著榻上安然沉睡的人兒,唇色略略恢復了些許的紅潤,只余眼角有一抹乾涸的濕意。

黑眸閃爍著一絲憐惜,君於遠抬起手,輕柔地一拭。

目光一轉,落在蘇言平坦的小腹上,微微一頓。

掌心不自禁地覆上,想到裡邊已經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君於遠抿著唇,心中悲喜交加。

如果註定要捨去其中一個,那麼,他會毫無猶豫地放棄這個未出世的孩兒。

蘇言的性命是無可取代的,為了保住她,即便要他君於遠化身惡鬼,他亦是無怨無悔!

「待會要難為言兒了。」數日後,蘇言的氣色有所好轉,君於遠親自替她穿戴完畢,又扶著她到了鏡前,捻起一束烏髮細細梳理。

蘇言側頭一笑:「皇上,譚御醫妙手回春,臣妾已是大好。難得出去走一趟,不知御花園的雛菊盛開了嗎?」

君於遠略顯生疏地幫她挽起了長發,在發間插上一支鳳釵,左右端詳,滿意地頷首,「朕已命花匠好生料理,據說鳳尾花也開了,芳香撲鼻,甚是好聞。」

聽罷,她微笑著點頭。

如今自己的雙眼看不見,君於遠特意命人栽植了香味濃郁的奇花,免得這少有的一次遊園給生生糟蹋了。

身穿絳紫色的綾羅綢緞,裙擺綉有惟妙惟肖的雲煙,仿若踩在雲端之上。雙臂挽著輕紗,裹著一件殷紅的狐裘披肩,略施脂粉的面容更顯得美艷動人。

宮中傳言新皇后自大婚後便已病入膏肓,卻因不曾盛裝示人,又鮮少出現在人前,引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而今與新帝攜手遊園,一派夫唱婦隨,恩愛至極。兩人時不時輕聲細語,笑意連連,更是羨煞了旁人。

在場的宮侍看得真切,留言不攻自破。

尤其是這位新皇后艷麗無雙,令人印象深刻。

御花園遊了一圈回來,蘇言略顯疲倦。

濃濃的花香從四面八方傳來,偏她如今嗅覺敏感,幾番被刺|激得險些打噴嚏。

換下一身華貴的行頭,蘇言披散著一頭烏髮,坐在床沿乖乖地伸出雙手,任由君於遠用浸了熱水的手帕替她一點點地擦拭著。

「皇上,這一出『遊園驚夢』,可是師父提議的?」即便他不說,蘇言也能猜出一二。

幕後黑手始終隱忍不住,如今包括蘇賢、陳瑾、秦顏等棋子一一被拔除。這人眼看這一句就要完美地落幕,卻忽然得知她安然無恙的消息,不知會作何表情?

想必會非常不甘心,又或是難以自抑的憤怒。最重要的是,極有可能故技重施!

他們賭的,就是這一點!

「的確如此,我們在明,那人在暗。線索盡斷,只好如此釜底抽薪。」君於遠話語一頓,將微涼的手帕放下,「可是,要委屈言兒為餌了。」

蘇言失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對手不明,無法揪出此人倒不如布下天羅地網,請君入甕。」

君於遠俯身吻上她的唇,輕輕一觸,蜻蜓點水後便分開了,目光溫柔如水,「言兒說的是,此話深得朕心。」

他將蘇言安排在承永殿,便是有此用意。

殿外的宮侍沒有撤換下任何一人,殿內則是命李唐替上暗衛與心腹。

謠言被止,又親眼目睹蘇言全然無恙,那人費盡心思布下這一局,不可能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如今他們要的,便是等這幕後之人耐不住再次出手的那一刻!

那人的耐心比君於遠想像中要厲害,苦等了將近半月,密切監視殿外宮侍的暗衛這才回稟。

沒有立刻捉拿那名太監,蕭霖獨自一人尾隨跟蹤,試圖尋出那在背後的指使之人。

小太監容貌清秀,約莫十五六歲,進宮不久。性子謹慎,在宮內繞了許多彎路,又幾次停下駐足左右張望,直至全然安心,這才躲著其他宮侍,沿著小路踏入了冷宮。

蕭霖略略詫異,冷宮十數年來送入了不少被罷黜的嬪妃,品級不定,上至貴妃,下至奉儀都有。如今餘下的人寥寥無幾,向蘇言下毒的罪魁禍首,竟然藏在這樣的地方?

他不由一陣後怕,木隱於林,此人隱匿在冷宮之中,或許與蘇言曾經照面,或曾與蘇言攀談又親近。

如此隱患就在身邊,令蕭霖胸口不由一緊。

小太監依舊小心,沒有從冷宮的正門而入,反倒閃進了一道破敗的側門。

又是左右一番掃視,半晌後終於是心安,這才在一間雜亂的小屋前頓足,抬手在門板上有節奏地敲了三聲。

吱呀一聲,門開了,露出一張慘白且陰森的臉容。

見狀,小太監立刻鑽入屋去,皺著眉頭低聲說了幾句。

那人亂糟糟的長發掩住了大半邊的臉頰,垂著頭更是看不清神色。突然嘴角一勾,小太監雙眼一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直直地倒在地上,了無聲息。

蕭霖從未想到,有人入戲,居然十年如一日,毫無破綻。

若非親眼所見,他定是難以相信。

那人背對著在窗邊的自己,失去光澤的綢緞衣裙,裙邊沾上了一塊塊污跡,髮絲凌亂不堪,還夾著幾片枯黃的葉片。

定睛一看,那雙一直隱在寬袖裡的雙手十指修長,指甲也修得齊整。衣衫不夠潔凈,有些不整,卻從未露出頸下的一點肌膚。

蕭霖眉頭緊蹙,多年來的疏忽,居然造就了如今的情況,不由懊惱至極。

因為非禮勿視,他從未留心這些。

要不是那小太監引著自己前來,蕭霖無論如何都不會聯想到此人身上!

屋內的人轉過身,單手撥去額上的長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以及唇邊陰沉的淺笑,「蕭公子親臨小居,怎的不進來一聚?」

蕭霖從善如流地推門而入,直視著眼前的婦人,面上儘是冷凝,「文華,原來是你?」

「不錯,是我。」文嬤嬤徑直在破舊的木桌前坐下,即便屋內簡陋,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神色,與她髒亂的裝束格格不入。

雙眼裡再不見半點癲狂,有的只是一片沉寂的荒蕪。

「你故意引在下來此地,所為何事?」蕭霖雙臂抱胸,隱隱覺得被此人牽著鼻子走,心下極為不悅。

文嬤嬤冷冷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幽光,「蕭公子還是這般敏銳……妾身已經知曉新帝不過布下了煙幕,好引幕後之人出現。倒不如將計就計,畢竟妾身已然得手,又早已厭倦了而今的生活。」

聽到「得手」二字,蕭霖目光如刀,輕飄飄地在她身上一掃,「交出解藥,說出幕後指使之人,在下便不為難你。」

「即使將解藥雙手奉上,蕭公子認為,以新帝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的性子會放過妾身?」文嬤嬤唇邊帶著一分譏諷的笑意,緩緩開口,「再說,妾身早知有這一日,蘇言身上的毒根本無解!」

「即便是大羅神仙,亦無法挽回她的性命了,蕭公子就不必心存僥倖了。」

「為何?」聞言,蕭霖渾身一震,卻迅速收斂了心思。

在對手面前示弱,是他絕對不允許的。

再者,如今這人的話里,又有幾分真,怎能相信?

恐怕是為了動搖自己,趁機逃脫的手段……

只是蕭霖想不明白,文華和蘇言有什麼深仇大恨,需這般三番兩次地謀其性命?

尤其是,此人假裝瘋癲了這麼久的時日,有無數的機會對蘇言不利,為何卻在近一年才忽然動手?

「她待你不薄。」蘇言少時曾見過文嬤嬤,瘋癲後在冷宮時對其更是多加照顧,而今,文華卻是恩將仇報了……

「蕭公子心裡是否有許多疑問,難以解開?」文華毫不在意他冰冷的目光,依舊一派閑適,不緊不慢地說道:「若說妾身還有另一個名字,想必蕭公子便能知曉事情的前後始末。」

她眼皮一抬,一字一句地道:「妾身又名君十四!」

說罷,蕭霖看向文華的目光掠過一絲驚詫。

「君」為國姓,除了皇家子弟,便只有皇帝的近身暗衛能被賜名。

按照實力排名,共有十四人。

君十四,乃先帝暗衛中最後一人。

蕭霖曾聽聞此人不識武藝,年紀最大,又最遲進入安慰營,卻心思聰敏,為先帝所喜,隱於暗處替其處理各種秘密事物。

他萬萬想不到,這位排名最末的暗衛,不但是一位女子,更是照顧君於遠的嬤嬤。

如此一來,足可見先帝之心如何深沉難測。

早在多久之前,就已經將心腹暗衛安排在君於遠身側,一來免得他無端身死,行保護之實;二來隱瞞了文華的身份,令其不易被人注意,方便行事。

「妾身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剛剛入宮的展家小姐身邊的侍婢正好身形相近,又內向寡言,與旁人少有來往,接替了她的身份在這皇宮中走動,絕對不會引人懷疑,是最好不過了。」

文華語氣淡淡的,彷彿殺掉一個侍婢又取而代之,不過平常之事。

她望向一旁的蕭霖,似笑非笑道:「想必不用妾身細說,裝瘋賣傻這麼多年究竟意欲何為,蕭公子心裡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