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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才人

正文卷

謝志面色微僵,眼底的陰霾一掠而過。

這新帝的手腳倒是迅速,蘇家小姐入府不過兩日,這邊就要晉陞為才人,帶入宮中?

謝家之人,自然不必向這個三品御前侍衛行大禮,謝志不過略略躬身抱拳,扯了扯嘴角:「蘇姑娘天姿國色,難為皇上一見傾心……只是這禮部尚書,怎就從未提及選秀女的事?」

此話一出,陳瑾眉宇間暗含不悅:「皇上的事,又豈是你等能干涉的?」

謝志連連點頭,面帶笑容:「的確,是草民逾越了。」

說罷,他側過身,笑眯眯地道:「如此,在下先恭賀蘇姑娘榮得聖寵。想必,蘇當家聽聞定然與有榮焉。」

謝志還道提起蘇和此人,加之先前不堪的過往,蘇家小姐就算不會羞惱成怒,也必然臉色不善。

既然不能公然得罪新帝,他又為何不能為難一下面前這位看得見,卻吃不著的美人兒?

謝志心下惱怒,原想著向陳瑾討人,不過區區三品御前侍衛,諒他也不敢拒絕。

即便他有心把美人兒送入宮中,討好那傀儡皇帝。以謝家的手段和人脈,李代桃僵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卻沒想到,居然被那新帝先下手為強,率先納入後宮之中……

「承謝公子美言,只是月前蘇家已經將民女趕出府外,自此之後,民女再不是蘇家人了。」沒有惱怒,亦不見怨憤,平平淡淡的語氣,彷彿事不關己。

如此淡漠的態度,遠遠出乎謝志所料。

他一怔,笑容漸冷。

這蘇家小姐倒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兒,尚未進後宮,就迫不及待地與蘇家劃清界限。

還是說,是急著跟他謝家撇清關係,討好新帝?

「所謂血濃於水,蘇姑娘此番話聽起來,莫非是嫌棄蘇家世代為江南小小的商賈?」謝志的摺扇往掌心一拍,似笑非笑地開口。

言下之意,分明是指責蘇言有了皇帝這個靠山,便立刻忘本,不孝不義。

蘇言暗自好笑,這蘇家小姐生母早逝,生父又對她視若無睹,甚為冷落。後來得長兄憐憫,她比不上府中的嫡親姊妹,生活還算無憂無慮。

只是這前前後後的,小叔蘇和又對蘇家小姐做了什麼?

佔了蘇家祖產,覬覦其美色,剋扣月錢逼其就範。遣走院中侍婢,以方便他行禽獸之舉。還害得其逃出府外,顛沛流離,最後香消玉殞……

如今,眼前之人卻譴責蘇家小姐的忘恩負義?

真真可笑,難不成還要感謝蘇和幾年來的的逼迫與暴行?

轉眼間,蘇言卻緩緩笑開了。

確實也該感謝蘇和,若非他,自己如何不曾喝下孟婆湯,又重新回到了這世間,重新遇上那人?

「民女感激謝公子提點,只是當初主母將賣身契交還給乳娘,又把生母留下的微薄嫁妝一併奉上。」蘇言頓了頓,瞅見謝志不悅的神色,垂下眼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道:「並非民女不願做蘇家人,可惜……」

話已至此,說得明明白白。

根本就是因為小叔的事,她與乳娘不得已離開蘇家。蘇和理虧在先,又何來所謂的忘恩負義?

聞言,謝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餘光瞥見陳瑾眼底的揶揄之色,更為羞惱。

這小小的落魄孤女,倒是比他想像中要口齒伶俐。

只是蘇言抬手用寬袖掩著半邊臉,雙眼濕漉漉的,咬著唇,臉色發白,好不可憐,完全不像是在裝模作樣的做戲……

謝志勉強做足禮數,這才不情不願地抬步離去。

暗忖著,蘇家小姐要入宮的消息,需儘快告知當家才行……

蘇言見謝志走遠了,悄悄低頭抹去眼角的淚光,唇邊的笑意甚為慘然:「陳大人,民女失禮了。」

「無礙,」睇著她面上的淚痕,陳瑾擺擺手,頗為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

蘇言矮身一福,感激道:「多謝大人方才及時解圍,要不然的話……」

陳瑾連忙伸手虛扶一把,神色有些僵:「君無戲言,剛剛在下所言確為事實。皇上金口玉言,又豈能用作敷衍?」

假傳聖旨,即便是身為君於遠心腹的他,也是不可為之。

蘇言連眼淚也忘了擦,呆愣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慌與愕然,顫聲道:「……陳大人,民女身份卑微,何德何能入宮伺候皇上?」

陳瑾暗嘆,收到謝志入府的消息,皇上留下這道口諭就打發他回來,絲毫沒有給他回神與勸阻的時間。

只不過這蘇家小姐的表情,倒是耐人尋味。

若是其它女子,早就該誠惶誠恐,欣喜若狂。畢竟從麻雀變成鳳凰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哪會像她這般似是萬分不願意的樣子?

撇撇嘴,陳瑾冷聲道:「聖意已決,蘇姑娘這邊收拾停當,明早就隨在下入宮。」

蘇言也察覺自己的反應過於異常,立刻收斂神色。雙眉微蹙,唇瓣抿得發白也毫不自知。

她垂下頭,恭謹地答道:「是,陳大人。」

陳瑾見她眉間凝著憂色,心知此事過於突然,連他也倍感驚詫,滿心不解,更何況是跟前這位嬌滴滴的深閨女子?

他點點頭,口氣有所緩和,不似剛才那般冷硬:「後宮暫且只得蘇姑娘一人,盡可放寬心,好生伺候皇上便可。」

「多謝陳大人提點,」蘇言忽覺額角傳來一陣暈眩,通宵未眠,對於她如今這個瘦弱的身子確實太過於勉強了。

腳下踉蹌了一步,身邊的侍婢立刻上前攙扶。

蘇言虛弱地朝她笑了笑:「大人,民女略感不適,這便告退了。」

在陳瑾微微頷首後,她這才邁著沉重的腳步,頭重腳輕地像是踩著棉花,慢吞吞地回到了廂房。

府內的管家盡職地請來大夫,為蘇言問診。

蘇言一直閉著眼躺在榻上,因為即將入宮為才人,大夫需要避嫌。厚厚紗帳被侍婢放下,將床內的她遮掩得嚴嚴實實,僅透出一道縫隙,讓她將一截手臂露了出去。

望聞問切,老大夫不敢多言,很快留下方子便離開了。

「蘇姑娘,該喝葯了。」侍婢刻意壓低的聲線從帳外響起,生怕驚擾了她,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恭敬與拘謹。

蘇言慢慢睜開眼,不期然地對上那侍婢一雙隱含欣羨與打量的眼眸。

的確,她和皇上前後不過見了兩次面,就被欽點為才人。

如此好事實屬罕見,難為府中的侍婢不能不對蘇言側目。

想來這些侍婢出身也不比蘇家小姐差了哪裡去,說不準在她身上找出訣竅,也能一步登天。

蘇言側過頭,避開了侍婢想要喂葯的勺子。單手接過她手裡的葯碗,一口飲盡。

重新躺回去,合上眼,她感覺到侍婢輕手輕腳地出了去。

洶湧的倦意驟然從胸口湧起,她心底像是被刺了千百支針,疼得呼吸緊促。

聖旨,入宮,才人,這些字眼在蘇言腦海中不斷閃爍。

像是身上多了一座大山,壓得她四肢沉重,幾乎要抬不起來。

成為他的女人……這是蘇言在生前,多少次夢回中奢望之事。

可惜此時此刻,她只覺滿腔熱情,被人生生潑了一盆冷水,終於是醒轉過來。

蘇言想笑,像千萬次在她討厭的、憎恨的、陌生的人面前擺出毫無破綻的謙和笑意。

但是幾番嘗試,臉皮綳得一緊,始終扯不出一抹笑意來。

她最後只能放棄,滿口的苦澀與渾身無盡的疲倦,讓自己的心情猶若跌到了谷底。

蘇言雙腳蜷起,兩手抱膝,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擁抱著自己。

師傅蕭霖曾言,這是軟弱的姿勢,只有懦夫才會如此——她以為自己戒掉了,這會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重溫一遍。

彷彿這樣,心底的涼意就能被雙手的溫暖,一一驅散……

入宮,對天下女子而言,是多麼風光耀祖的事。

但是,聽到陳瑾說出皇上的口諭,蘇言如同掉入冰窟之中,冷得禁不住瑟瑟發抖。

君於遠不信她,不,確切來說,他不信的是蘇家小姐。

蘇言輕輕嘆了口氣,她太過於急切了。

急切地想要回到原來的位置,急切地想要再度幫他斬除所有的障礙,急切地想要……重新到他的身邊去……

到最後,卻是弄巧反拙。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落得如此,蘇言只能苦笑與順從。

入宮後,君於遠或許會將她鎖在某個內殿里,切斷與外界一切的聯繫。更甚者,讓她自生自滅。

又或許,像是靜靜躲在一旁蓄勢待發,伺機捕捉獵物的森林之王。需要的不過是耐性與時間,等待獵物一步步地走入他的陷阱之中,再也掙扎不了,逃脫不得。

前者是變相的囚禁,後者卻是一場狩獵遊戲。

若要蘇言選擇,毫不猶豫是後者。

不管爭鋒相對,還是懷疑猜忌,她都能全盤接納。

只是這全不在意的漠然對待,蘇言卻難以忍受。

這偷來的人生,也不該浪費在深宮閨怨,而是更有用的地方……

比如,在剩下不多的日子裡,替君於遠掃清腳下一切的障礙。

蘇言一直相信,他是個好皇帝,也能給明國百姓一個幸福的將來。

在有生之年,她即便不能跟君於遠白頭到老。

起碼,蘇言能讓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龍椅上,實現他的抱負與夢想……

想清楚之後,喝下的安神葯也漸漸起了作用。睡意襲來,蘇言釋然地微微笑著,沉沉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