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出西岐記

正文卷

前方戰場烽煙四起。

後方西岐悄悄靜靜。

張友仁灰頭土臉,後面還跟著十數萬灰頭土臉,衣衫破舊的……奴隸。

當年他奉命往西岐,拯救西岐的奴隸,將奴隸們帶往朝歌,廢除奴籍。

結果不必多提,他都沒見著姬發,就被下面的人打發走了,甚至被打入奴籍。

張友仁還記得那小吏對他說的話:「你那麼喜歡奴隸,那就和奴隸待在一起吧!」

你大商的官和我西岐有什麼關係?在商為官,在周便是奴!

這些日子,張友仁都忍下來了。

他始終牢記著,解救奴隸的使命,絕不負王命。

與奴隸同吃、同住、同幹活,他去岐山挖過礦,去地里摘過菜,喝過尿吃過土,奴隸經歷過的,他都經歷過了。

還要忍著異樣的眼光,不平等的待遇。

在街上,奴隸靠近商戶,便會被認為偷竊,下一刻腦袋就沒了。

有的奴隸撿到件蔽體的衣服,還得撕破了再穿,若是讓貴族見著奴隸穿著得體,完全可以提劍砍人。

這叫什麼?這叫緊急避險,奴隸穿的這麼嚴實,誰知道他衣服里塞沒塞刀片?

這不自由,也不民主。

張友仁忍下了一切,堅強的活了下來,而且也有一些收穫。

他和奴隸們混熟了,成了帶頭大哥。

就在前線戰事焦灼的時候,找到了機會。

跑。

跑出西岐,跑到朝歌。

跑出黑暗,奔向光明。

只是路途並不順暢。

第一天,他們飢腸轆轆。

當奴隸,主人要讓他們幹活,不會讓他們餓死,勉強還會提供一些吃食果腹,跑了,可就只能自己找東西吃了。

「大人,這土可以吃!」

張友仁湊近了前去,奴隸生涯中他折了一條胳膊,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捏起幾捧紅土。

他細緻的將紅土捏成餅狀:「這紅餅,應該能果腹。」

張友仁咽了咽口水,喊來一個孩子:「阿狗,你吃罷。」

其他奴隸也是學的有模有樣,將土捏作餅狀,喚來幼小的孩子吃餅,他們是奴隸,地位低下,甚至身體殘缺,精神渾噩,但他們都是人。

那叫阿狗的孩子咬了一口紅餅,生生咽了下去:「好吃!」

「大……大人……」

「嗯?又有可以吃的啦?」

張友仁勉力睜著眼,循聲望去只見地上一片片的穀子。

有奴隸矮身摸了摸,穀粒從指縫滑落:「真的,真的,吃的!」

「這是麻!還有黍!」

「稷!麥!菽!」

「都有!」

「吃!吃!吃!」

張友仁說不出太多話語,喊著大家一同進食,只是他總覺得隱隱綽綽能看見一個人。

這人好似在哪兒看過。

似乎……是周人家家戶戶供奉的先祖。

叫什麼……后稷來著?

第二天,患病了。

那些個吃了紅土的孩子,全病了,肚子疼。

張友仁麻了,悔不當初,晚點吃多好,早知道地里會莫名其妙生出五穀,誰吃土啊!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葯沒有,醫理也不通,沒救了,等死吧。

「這個,能治。」

張友仁眼睛一閉,一睜,腳底下長出一片草。

他走到哪兒,草長到哪兒。

「能治?」

張友仁腦海里回想著那個身著青衣,拄著杖的白鬍子老頭,試著摘下一株草,嚼碎,吐出,塞到一個孩子嘴裡。

「疼……疼……疼……」

那孩子正疼得打滾,說來也神奇,藥到病除。

「真就奇了怪了……」

等所有孩子都治好了,那片腳底的草,又不長了。

張友仁摸不著頭腦,奴隸們也是匪夷所思,不過也好,能繼續走了。

第三天,遇河。

過不去了,回頭吧。

張友仁記得這條岐河,來時他是乘船過來的。

現在想過去,卻沒那麼容易了,若是一兩人還能想想辦法,這成千上萬茫茫多的奴隸,怎麼過河啊?

「回去吧……」

「回去……」

「哎……」

一聲聲嘆息。

餓了有吃的,病了有草藥,熬過了兩天,卻熬不過這條大河。

忽然間一陣鳥雀之聲。

什麼燕雀鳥獸,從四面八方飛來,那遮天蔽日的場景,比烏雲壓山還嚇人,奴隸們就戰戰兢兢的看著這些鳥雀,叼著石頭,扔進河中。

硬生生把這段河流給填平了。

「大人……」

一個奴隸舔了舔嘴唇:「要不我們趁機會打幾隻鳥,改善改善伙食?」

張友仁望著天空,這些麻木的奴隸越來越有人樣了。

第四天,過了岐河就是岐山。

人太多,為了安全考慮,一般要繞山而行。

張友仁倒是沒急著繞山,他就在山底,天地為床被,一夜過去,山就沒了。

「大人……」

「繼續走。」

張友仁頂著個黑眼圈,他一夜沒睡,眼睜睜看著岐山山上人頭攢動,隱隱約約聽著無數聲「爺爺、太爺爺、祖爺爺、孫兒、太孫」,然後山體一點點消失,最後無影無蹤。

第五天。

估計是岐河被堵,積了太多水,發了大水。

這回演都不演了,眾目睽睽之下,河道多出來一條,一條,又一條,什麼洪水,最後連點浪花都沒有。

第六天。

太陽太大,口乾舌燥。

路邊長起了桃樹,蹭蹭往上長,比竹子長得還快。

還有個獵人山戶模樣的人,在奴隸們面前秀了把肌肉,震破虎皮裙露出鬼背,往天上射了一箭,天氣瞬間就陰涼了。

第七天。

太陽大概被嚇著了,天一直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大人……」

張友仁都麻木了,奴隸們也習以為常。

一道道篝火從他們腳底一直延伸,連綿不絕,照亮了黑夜。

「這年頭誰還鑽木取火啊……」

張友仁望著隱隱綽綽在地上搓著圓木的獸皮老人,估算估算時間:

「沿著火堆走,盡頭就是朝歌了。」

不久,便到了地方。

張友仁心情激蕩起伏,單拳緊握,激昂憤發:「陛下,臣,幸不辱命!」

還沒來得及爆發出來,就愣在了原地。

「這是……朝歌?」

奴隸……不,新朝歌人全都感到不解。

張友仁也完全懵逼了。

城牆呢?

原本豎在這兒那麼厚一城牆呢?

特么的朝歌的城牆呢?

就在新朝歌人集體蒙圈的時候,一個老嫗推著裝滿菜的小車,笑眯眯的:「來來,看你們穿的破破爛爛,一看就知道又是從哪個諸侯那兒逃荒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