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落幕（1）
踩在堅實的水泥地面上，萊特竟一時感覺自己已經穿越回了原本的世界。
「踏實」、「穩健」、「堅硬」的質感從地面傳入他的腳中，再匯入他的精神，配合著明亮的幻境，讓他終於完全摒棄了一直以來那種混沌般的壓抑。
戰爭、殺戮、欺騙、骯髒、污穢、血液和死亡這些本來就不該蔓延於世界的殘酷之物一直以來縈繞於他的眼前，久久無法揮去，但不快不慢，極其穩健地在小道間行走，萊特終於感覺自己短暫且極其罕見地來到了一片沒有戰爭的境地，仿若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兩旁的金色向日葵揮動著若隱若現的絨毛，用神似「深海巨眼」的中心部分對準太陽，試圖攫取光和養分。
幾分鐘後，望著遠處已經隱約可以窺探得見一點輪廓的盡頭，梵索忽然停下腳步，駐足原地，抬頭仰視，用格外「明亮」的語調和可愛的嗓音問道：
「萊特先生，你知道有關向日葵的傳說嗎？」
「哪裡的？」萊特好奇道。
「當然是克魯斯德帝國的。畢竟，自從第二紀元開始，到第三紀元終結，千年間，他們的向日葵種植和出口都是大陸第一。他們似乎異常鍾愛這個品種，聽說即便是在冰臨省被『失落者』佔領大半，冰臨城被『無心人』圍得水泄不通的時候，他們依舊保留了一塊『潔凈土壤』，用以種植它們。」梵索說著，俯下身體，伸出兩根手指，輕微捏著根莖的位置。
些許純黑的絲線湧出，迅速化作無數細小到肉眼近乎無法看清的顆粒，迅速朝指尖匯聚，用入根莖內。
緊跟著，細微的「咔嚓」聲響傳出，一支金色的向日葵近乎完整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只不過，些許純白的煙霧，像是扭曲的惡魔般，從已然被腐蝕得呈現焦黃與漆黑交織色調的斷口傳出，發出的令人近乎窒息的惡臭摻雜著花的獨特迷醉香味，令萊特感到精神些微錯亂。
「就這麼一朵花……」梵索說著，竟然將向日葵放入掌間，用力揉搓，而後一口吞了下去！
接著，他半機械式地轉過身體，偏著頭，露出了一副令人感到寒冷的微笑，之後用敬畏的口吻說道：
「它是藥材，夠吞噬『殤』，更能通過攫取自然中的光明系魔源力，帶給人們修補精神損傷，治療精神疾病的能力。沒錯，在克魯斯德帝國生長的向日葵早已不是原本的存在了，經過冰原氣流的洗禮，無數正主教牧師、神父和教會神職人員的改良，它變成了近乎神聖的產物。只不過，漫長的歲月流逝間，其他地區的向日葵漸漸絕跡了，畢竟，蒸汽時代，我們並不缺乏轟鳴作響的工廠，渾濁的河流，骯髒的天空，還有有毒的空氣。」
「普托亞帝國的舊都『里盾』，就是在一場『致命白霧』襲擊後，死去了80%的人口，最終淪為一片遍布焦油的廢墟。」
梵索說著，雙眸漫無目的地閃爍幾下，而後再度仰望白熾之陽，喃喃道：
「克魯斯德歷史上有位稱號為『轉折點』的皇帝，諾瓦羅克一世。他極其喜歡向日葵，層花去國庫三百萬枚『高傲雙頭鷹』銀幣，用來購買成品，鋪設在冰臨城中。當然，你可能會認為他昏庸、懶惰和愚蠢。但實際上，這種變異的向日葵品種讓都城的人們消除了很多戾氣。那段時間，打架、酗酒、搶劫等等暴力事件減少了80%，甚至，他在中了時任帝國首相喬利基的毒藥暗算昏迷後，竟然能奇蹟般地自我癒合，撿回了一條性命。」
「所以說，我們正走過的這片地方，包括你手中……肚子里的向日葵，實際上也擁有治療……精神的能力？」萊特推測道。
的確，置身其中不過短短地半個小時，萊特不僅感覺精神上籠罩的陰霾退散了不少，包括之前接觸「殤」和紅色魔源力時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渙散、崩潰感都被一掃而空。
腦袋裡現存的，多數是對未來的憧憬，還有對神明領域「美好」的嚮往。
「當然了。」梵索的聲音打斷了萊特的思考，「這並不一定都是靠近神域的效果。『神』並沒有傳聞的神聖，祂們同樣繼承了不少造物主的『陰影』。注意，是『陰影』，不是『邪祟』。」
萊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嘴巴翕動，並未出聲。
停頓了幾秒，梵索嘆息了一聲，接著說道：
「可惜啊，我有病。」
「有病是正常的，在這片大陸中，沒有病才是罕見的。」萊特暗自腹誹一句，繼續做出認真傾聽的模樣。
「我眼中看到的東西天然是扭曲的，我無法領略雄偉建築的整齊、規矩感，更無法領略神祇的巍峨、莊重和宏偉。在我眼中，哪怕是一個完美的圓，都是不規則的曲線結合體。這並不是污穢造成的，也不是魔物或是非凡力量的產物，所以，神明治不好我，向日葵也沒有作用，但你是個例外，萊特。」梵索說著，指向了萊特的腦袋。
「我不明白？」萊特擺了擺雙手，一臉茫然。
「很簡單，很容易去理解的。這是一個很淺薄的事實，但背後卻是神秘非凡、高深莫測的道理。事實就是，你在我眼中並沒有扭曲，是一個真正的，切實存在的人類！你知道嗎？只有那次，我渾身是血，雙臂斷裂，瀕臨死亡時見到『無域領主』時才有過一瞬間的這種感受。所以，萊特，我無法理解你身體中到底有多麼超凡的力量，也無法窺伺你的命運被造物主安排了何等輝煌的未來，但我相信，未來的某個時代，註定屬於你，萊特蘇格拉先生。」
梵索的語氣十分激動，像是見到了偉大的神明殿堂，更像是面對一件價值非凡的聖潔物品。
面對梵索近乎「恭維」的語氣，萊特只是禮貌地致以微笑，即便他知道【秩序者】擁有非凡的命運和強大的未來，但至少現在，他很弱小，只要運氣稍微差點，幾個失落者、一顆子彈、一發炮火就能輕而易舉地結束他的生命，讓他遁入永恆的黑暗。
他的紅色魔源力除了古怪點、古老點、特殊點，與傳統失落者掌控的力量相比，有時候還是相形見絀，更不用說用它來對抗榴彈炮和帝國蒸汽飛機、蒸汽戰艦了。
而要想利用【秩序者】獨特的職業能力成為傳說中「王+教皇」的存在，至少要到序階3：戰鬥等級，才能學習複製其他上層職業者的獨特能力。
換句話說，萊特也想變得強大，也想突破序階成為半神，甚至成為神明的存在，但目光不能只看向未來，而需活在當下。
克魯斯德詩人古爾幾說過：
「永恆的繁星是觸手可及的未來，但飛躍至星空，必先踏足堅實的泥土。」
想到這裡，萊特的雙眸霍然流露出凌厲、堅定的氣息。
緊跟著，他從腰間掏出了那把「狂熊牌」手槍，上好子彈，對梵索說道：
「我想，我現在應該關注點眼前的事情了，剛才在『銀月廟宇』和『緋月角斗場』我們都遇到了怪物，經歷了戰鬥。等下，在開啟神域的石門面前，必然少不了戰鬥吧。」
「哈哈。」梵索嗤笑道：
「謹慎是沒錯的，但過度謹慎就是毒藥了。亞倫、伊娜、奧利弗爾和我是一隊的，還有你的那個老朋友，他們都在前面的祭壇等你。之前帝國的『沉寂的降臨戰役58號令』要求沙蒙和『西奈斯』進攻暗夜教會的地下據點，而我們，則直接憑藉榴彈炮、火箭彈、飛機等強大火力覆蓋下，強行打破黃沙，直接前往神域。」
「我們最大的敵人此刻估計正在和那些血族失落者纏鬥吧，而且這裡沒有污穢和邪祟存在，又怎麼會誕生怪物呢？不過……」梵索瞟了萊特一眼，轉身指向視野盡頭，道：
「既然你著急開啟神域的石門，見到神域的話，我不介意我們加快速度跑步前進，畢竟祭壇就在前面，你我肉眼可見的位置。」
正當萊特攥著手槍，抿了抿嘴唇準備反駁時，一陣響徹天地的，雷霆般的爆炸聲從梵索所指的方向傳出。
接著，一股灼熱的蒸騰氣浪迅速侵襲而來，伴隨著暗紅色的狂風和火辣辣的灼熱感，萊特向遠處望去。
一朵混雜著濃郁煙霧的蘑菇狀雲朵正從地面升騰而起。
頃刻間，濃霧退去，一顆爆炸產生的，泛著驚人灼熱能量的，發出耀眼紅色光芒的，泛著條條不規則的、扭曲的明亮質感紋路的「橢圓熔岩」正在急速膨脹開來。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再度傳出，這次，萊特和梵索都目睹了「橢圓熔岩」膨脹到極致，而後彷彿是支撐不住內部焦躁的火焰和壓抑的能量，向外噴涌仿若吞噬萬物生靈的火焰。
通紅的火焰所掠過之處，草地化為枯黃的焦土，向日葵盡數乾枯、凋零、「隕落」。
原本蔚藍的天際被赤色的霞光所籠罩，高懸於頂投下柔和白熾光華的太陽迅速變成一顆紅色的巨大寶石，協助剛才兩輪的爆炸散下更強的熱輻射。
第二次爆炸產生的氣浪是更濃郁的橘紅色，萊特和梵索僅在原地憑藉魔源力支撐了不到三秒，便被吹飛至半空，重重地墜落在了地面。
……
大約是過了幾分鐘，大約是度過了漫長的數年，或是一個紀元般漫長的歲月。
萊特總算是在爆炸後恢複了意識，他用左手支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起身。
不知何時，他的心臟又變得格外熾熱，甚至在戰術盔甲下都能隱隱看到一絲朦朧的光亮。
下意識地轉過腦袋，萊特輕舒了口氣，好在，梵索沒事，剛才的爆炸讓他的臉上沾染了些許泥土和灰塵，不過並未看到任何血跡。
此時的梵索嘴巴微張，雙眼圓睜，站立著，一臉難以置信地眺望遠處，良久，他才用顫抖的語氣呢喃道：
「怎麼……怎麼會這樣……序位魔物……竟然……有敵人……動用了S級序位魔物？」
聽到這裡，萊特雙眸猛地向前方瞟去，神色突然變得凝重，剛想開口詢問細節……
突然，一聲悲鳴的屬於野獸的嘶吼，響亮而又清晰地從剛才「橢圓熔岩」誕生的位置傳來！
一道橫貫沉寂高地的帷幕落下了，它的這邊是即將恢複秩序但走向毀滅的舊世界，它的那邊是沉寂許久終於迎來新生的新世界。然而，平凡的人類並沒有選擇的權力，它們只能在廢土中掙扎，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