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遇走上二樓, 進入沒有人看得見的陰影處,按下了電梯,直朝八樓而去。

「叮——」

電梯門打開, 與此同時,「咔」的一聲,十多名保鏢子彈上膛, 齊刷刷地指著他的腦袋。

「是我。」何遇說, 「我來給老頭送賀禮。」

保鏢們放下手.槍, 恭敬應道:「少東家。」

卻沒有退開。

何遇會意,張開了手,保鏢便上前檢查他身上是否攜帶了危險物品,確認沒有後,才讓出了一條道路, 「少東家這邊請。」

偌大的八樓里, 寂靜無聲, 富麗堂皇的金色色調看得人審美疲勞。

何遇跟隨保鏢穿過走廊, 像是有些不舒服, 捂嘴咳嗽兩聲, 因為用力過猛,差點嘔吐, 還好忍住了,順利來到第八間房門口。

何遇後悔道:「對不起,爸,是我沒考慮到位。」

「還不是被你給氣的?」何盛天不愛聽這話,「我好不容易才打下來的半壁江山,天天愁著後繼無人,你要是能早一點兒醒悟,我至於連頭髮都愁白了嗎?少說至少還能年輕個幾十歲。」

「大哥。」保鏢敲了敲門,「少東家來見您。」

何遇不知道,「我怎麼了嗎?」

何盛天笑著拍了拍他的手,「這才是我何家的好兒子啊。」

「你才剛進入這一行,不習慣也是正常的,不用過分自責。」何盛天說,「不過你以後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必須得打起精神來,否則稍不留神,你身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會把你給取而代之。」

「是。」徐景明推門出去了。

「對了,」何遇想起什麼,「爸,我還給您準備了一份壽辰大禮。」

按摩人員便也出去了。

何盛天翻了個身,對按摩人員道:「可以了,你也出去吧。」

「現在醒悟也不晚。」何遇給他捏了捏肩膀,哄他,「以後您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再也不用變老了。」

何盛天閉著眼,舒服得哼哼唧唧, 「什麼事啊?」

「這有什麼不能?」何盛天一擺手,「『硝煙』,你去一趟。」

「你是什麼人?鬼州市未來的毒梟;『硝煙』是什麼人?區區一個小保鏢。」何盛天說,「你要讓他做什麼事,應該是直接命令,『能不能』這種語言,絕對不能出現在你身上,否則底下的人知道你連使喚個保鏢都有顧慮,還怎麼對你這個少東家服氣?」

等門關上,房間里只剩下何盛天和何遇父子倆,何盛天才道:「小遇啊,知道你剛才犯了什麼錯誤嗎?」

「哦。」何盛天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讓他進來吧。」

何盛天可喜歡收禮物了,再加上何遇之前送的相當沉甸甸,一聽這話,連眼睛都睜開了,「什麼大禮?」

何遇繼續給何盛天按摩,「我知道了,謝謝爸。」

「好久沒見過您了,就想跟您多待一會兒。」何遇坐在何盛天床邊,「爸,您都長了白頭髮了。」

「你一定會非常喜歡的大禮,但是保鏢防得太嚴了,我帶不上來,所以就放在了休息室里。」何遇說,「您能讓硝煙哥幫忙去跑一趟嗎?」

何遇推門而入, 房間裡面除了躺著享受專人按摩的何盛天, 還有戴著雄獅半臉面具守在旁邊的徐景明。

何盛天閉上雙眼享受著,「都是自家人,還說什麼謝。」

何遇笑著應了聲。

房間里沒有人說話,床頭小音箱里放著的舒緩音樂就顯得十分清晰,讓何盛天不自覺地漸漸陷入睡眠。

「說起來,」何遇說道,「爸,您還記得我當年被您找到的時候,死活都不肯跟您離開的那件事嗎?」

他的聲音很輕,何盛天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迷迷糊糊地道:「我怎麼會不記得?連踢帶踹的,要不是我親生兒子,你當年就得交代在那裡了,哪裡還活得到現在?」

何遇說:「可您一直沒有問過,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不願意跟您走。」

「不就是為了你那個□□媽?」何盛天不耐煩地道,「殺了就殺了,你年紀小,不懂她那種人有多臟,還染了性病,活著不如死了好。」

他說話極不好聽,何遇的手還在幫他按摩,如果有一丁點的異樣,都能被他察覺出來。但何遇沒有,彷彿這件事情對於他而言,無足輕重。

「不是為了她。」

果不其然,何遇說:「是為了跟我的恩人說句再見。」

「恩人?」何盛天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這個詞,「什麼恩人?」

何遇一邊給何盛天按摩,一邊像是父子倆嘮嗑似的,「我從小就是個黑戶,媽也不管我,每天除了接客還是接客,賺來的錢除開付房租的,就只能勉強吃得起饅頭,要是偶爾生意好,還能買包榨菜,都得省著省著點兒吃,過得特別艱苦。」

「您是不知道,我們最拮据的那段日子,一個饅頭只能配一根榨菜,就是因為捨不得吃。」何遇說到這裡,笑了起來,「可是那段日子天氣燥熱,家裡又沒有冰箱,榨菜還沒吃滿十根,剩下的一大包就全部發霉了,還不如不省著。但是媽捨不得丟,就讓我繼續吃,害我鬧了好幾天的肚子,吃下去的全都浪費了。」

何盛天聽得直皺眉頭,「拉肚子這種事就不用說了,我反胃。」

「不好意思,那我換件事情說。」何遇換成給他捶了捶背,「媽是個□□,就像您說的,又臟又有病,活著不如死了好,連帶著我也被附近的同齡人歧視。可我吃不好穿不好,營養跟不上,長得就不如他們壯,天天都被欺負,拿石子砸我,推我下河洗澡,撒尿淋我滿身,還有——」

「都說了讓你別再提這種噁心的事情。」何盛天「嘖」了一聲,「而且你後來不是都把他們剁碎喂狗了?」

何遇點點頭,意識到何盛天看不見,又說:「是啊,我後來都把他們殺了,但當時解救我的人卻不是我自己,而是住在距離我好幾條街的一個小哥哥。」

何盛天道:「這點小事還需要人解救,真沒出息。要是你從小就在我的身邊長大,還輪得到別人來幫忙?」

「可我沒能從小就在您的身邊長大啊。」何遇說,「所以我還是很感謝他幫我趕走那些人。你不知道,小哥哥真的特別乾淨,也不嫌我臟,他就那麼抱著我進到一個非常大的房子里,豪華得像是宮殿一樣,還幫我清乾淨身上的尿漬,給我換了一身我從來都沒有穿過的好衣服,上面一個破洞都沒有,又給我拿了很多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好吃的小零食。他說,如果有人再欺負我,就讓我去告訴他,他會幫我把那些壞人全部打跑。」

何盛天越聽越上火,「你不會真的沒出息到去找他了吧?」

何遇沒有回答,自顧自地道:「跟小哥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真的非常開心,也非常快樂,每天都不會餓肚子,也不會挨凍,想吃什麼也不用再顧慮,饅頭管夠,榨菜管夠,還有數不清的肉和零食,像是活在天堂,只要我想要,小哥哥就會滿足我的所有需求——儘管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比我還要小四歲。」

何盛天不想聽這些,惱怒地坐起來,「你竟然真的向他求助了?何遇,你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男人的自尊——」

他話音一停,何遇插入他脖子上的針管瞬間擠進了所有液體,他連瞪大雙眼都沒能做到,整個人又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是何遇藏在肚子裡帶進來的強效鎮定劑,先前咳嗽時又吐出來藏在了袖管里。

「那個時候,我連活下去都很艱難,自尊是什麼?能吃嗎?它不能吃啊。」何遇將空空如也的針管放到一旁,繼續給何盛天按摩,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他是真的對我好,看我不識字,還教我讀書寫字,說他父母經常資助其他人讀書,還想回去把我的事情告訴他父母,讓我也有書可以讀,讓我生活在最底層的陰暗裡也能看見太陽的光芒。」

「可你偏偏就在那個時候出現,毀掉了我所有的希望。」

何遇停下按摩,翻開何盛天的手腕,拿起針管插進去,挑出他手上的肌腱,徒手一根、一根地扯斷,動作不急不緩,讓何盛天身處於劇烈而又漫長的痛苦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腳筋脈盡斷卻又無能為力。

「我那麼掙扎,那麼哭喊,你也無動於衷,還當著我的面,把他的父母全部燒死了。」何遇揪起何盛天的頭髮,逼他看著自己,近乎瘋狂地低吼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讓我以後怎麼去面對他?!」

何盛天的惡劣癖好,讓他躲在不遠處看到了整個火災的後續慘狀,年幼的小何遇被捂住嘴綁了起來,隔著車窗玻璃,也看見了那個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夏雲揚。

燒焦到看不清真實面貌的屍體,讓小夏雲揚成功地躲過了死神的凝視。

何遇很快停止了掙扎,停止了哭喊,對於毒品的概念,從不知所云,到深惡痛絕。

他仍舊覺得自己殺人是對的,即使夏雲揚不喜歡。

但那都無所謂了,反正他也騙了夏雲揚。

跟下線有關的材料都在他的房間里,黃文添他們應該已經找到了,他也從來沒有碰過那些吸毒的人,他心裡噁心透了,不過是在程書鈺和熊漆二的面前裝模作樣,何況那些人失去了意識,也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後,他其實想過,他應該去投案自首的,可他覺得這似乎沒有必要。

反正他都是要死的人了,如果能夠將功抵過,或許比起被判處死刑會更好。

所以他盯上了何盛天的壽宴。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鬼州市內排得上號的毒販頭頭都在這裡。

他沒有告訴夏雲揚,何盛天當初不是在調查夏雲揚父母的過程中發現了他,而是在調查他的過程中發現了夏雲揚父母跟馮為民的往來,所以才會去查警員公示。

是他害死了夏雲揚的父母。

也是他害死了那整棟樓里上百名無辜的人。

他該為那些人陪葬,拉著罪魁禍首一起。

所以何遇從何盛天的兜里,取出炸彈遙控,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轟隆隆——」的爆炸聲震耳發聵,保鏢們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何遇抽出何盛天藏在床板下的匕首,在迅速燃燒起來的火焰中正對著不斷被砸響的房門,輕笑著呢喃了句什麼。

依稀可見他的唇形模樣,是在說:

「這一次,我有好好地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