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連環計

第五章 薄涼深官冷情色,素手染血雨

昭和殿內,銘帝鐵青著一張臉,看著態度強硬的風青止,最終還是朝常青遞了一個眼色。常青見狀,碎步挪至雲詳跟前,自他手上接過那本記錄藥材購進借出的賬本。仔細翻看後,常青也面色微變,顫巍巍地將手中之物遞與銘帝。

「皇上,這賬本裡頭記錄的是最近自太醫院借出留香草的宮人名單。」

聞言,銘帝將接過手的賬目朝身邊一扔,不悅道:「不就是個借出名單嗎?怎勞兩位風愛卿親自送來?」

「皇上,您請過目。」風青止可不是這麼好糊弄之人,雲詳既然有本事做出這本假賬,他便有本事讓銘帝明知是假,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銘帝一直反感風青止的威逼行為,他冷冷道:「風愛卿有話直言,過目不過目,朕會自行決定。」

「皇上聖明,這留香草其實是煉製百步香最重要的一味藥材,但因此草極其珍貴,所以,極難煉製。而臣女靈晚在珍嬪毒發之前,一直都在閉關祈福,根本不可能有百步香這種奇毒。所以,臣肯請皇上對珍嬪娘娘之死重新排查,不要冤枉了好人,也絕不可放過真兇。」風青止此言一出,銘帝臉色越發難看,除了他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敢對他這麼說話,他又怎可能不恨他的權傾朝野。

「風愛卿的意思是,是朕冤枉了賢妃?」

「皇上,臣並沒有這麼說,臣只是希望皇上能重新徹查此事,讓珍嬪娘娘也能安心長眠。」風青止與其對視,氣勢一度壓住了銘帝。

「要朕將賢妃親手畫押的認罪書重新取出來嗎?風愛卿,朕知你護女心切,但此事已成定局,勿需再議。」銘帝言罷,一甩衣袖就要走人,風青止哪裡肯放過,又朗聲道:「皇上,留香草的借出記錄根本就不多,這本賬目里,就只有一條記錄。」

聞言,銘帝也終於停下了邁出的腳步,開始暗暗心虛。那百步香本就是他交給皇后再轉手給珍嬪的奇毒,當初,煉製丹藥之事,也是由他指派常青一手承辦的,難道那筆唯一的借出記錄,會是常青的?

這麼想著,銘帝也有些許不安,要知道這常青是從不接受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人的命令的,也就是說常青的一切行為都可以與他聯繫起來。如果這本賬目里記錄之人真的是常青,那麼以風青止的精明程度,不可能想不到事情的主謀。

可銘帝哪知道風青止與風雲詳其實也拿不準此事的主謀,他們所做的這些也只是誤打誤撞而已。

「喔,那朕倒是有興趣看一看這唯一的一筆記錄了。」假笑著回身,銘帝打開賬目,在看清借出人名字之時,卻是驚得連賬本也再拿不住。

「皇上,謝彪與此事一定大有關係,還望皇上明查。」風青止說完,雲詳也一步上前,恭敬道:「皇上,此事是否還是請謝統領一起過來對質?到時候,孰是孰非,立見分曉。」

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銘帝再反對也似乎沒什麼作用,更何況,這謝彪與皇后的關係,宮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若是不順了他們的心,說不定再查下去,同樣能將此事與自己聯繫到一起。到時候,以風青止的為人,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子。

「好吧,既然風愛卿堅持的話,朕也就成全你。」言罷,銘帝斜眼看向常青,吩咐著說,「常青啊!去把謝統領叫來,順便也讓皇後過來昭和殿。」

常青點了點頭,貓著腰就朝外走,可惜才走了沒幾步,竟又折了回來。銘帝本就心情不好,一見常青又回來了,不耐煩地問:「常青,你回來作甚?」

見銘帝發火,常青急忙解釋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身邊的小順子過來了,說娘娘請皇上過去百鳥宮一趟。」

「不是讓你請皇後過來了嗎?有什麼事非得朕親自過去?」銘帝心裡窩著一團火,無處發泄,這常青正好撞到槍口上,也只有讓他吼個痛快了。一來也能讓他降降火,二來也是殺雞給猴看,這明著是罵他,實際上也是罵給別人看的。

「皇上,百鳥宮那邊出事了,皇上還是去看看吧。」常青並沒有將事情真相說出,只以一句出事了將所有事情簡單化。

銘帝偏著頭看了看眼前強勢的兩人,又仔細地琢磨了一下常青的那聲出事了,最終,他緩緩開口:「風愛卿,你看,此事是否稍後再議?畢竟賢妃有孕在身,暫時也不會治她的罪,她冤不冤枉也不急於這一時。」

此話說得也算是合情合理,若是風青止還說不好,那也有點說不過去,但他卻也好奇百鳥宮到底出了什麼大事,不過,此時很顯然不是去看熱鬧的時候,於是他也只好言道:「皇後娘娘既然有請,皇上還是先去看看是什麼事吧。至於臣女,臣相信皇上一定會還她清白。」

相較於風青止,雲詳卻十分從容,他眸中暗藏喜色,朝父親點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風青止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雲詳知情,看樣子,有些事不必他勞師動眾,問一問這個以前自己很少會關心的兒子就好。

很快,風青止和風雲詳就同時離開了昭和殿,銘帝也急急火火地趕去了百鳥宮。風青止一直走在雲詳的前面,穩步而緩慢,彷彿在等著雲詳前行與其並列。只是雲詳永遠離他幾步之遙,似乎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雲詳,你是不是知道百鳥宮發生了何事?」並不是詢問,風青止只是想確認一下雲詳的意思。

沒有猶豫,雲詳似乎並不打算瞞他,十分坦白地說:「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他說的也是實情,風青止雖然位高權重,但皇宮畢竟還是銘帝的地盤,還是小心為好。覺得雲詳的話也有道理,風青止沒有再追問,只是再度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這個兒子說:「雲詳,爹發現,越來越不了解你了,你還有多少事瞞著爹?」

「很多。」彷彿刻意而為之,雲詳竟然回了這麼一句。風青止聞言,竟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停下腳步,回過身子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雲詳。

「爹如果想知道百鳥宮發生了何事,就趕緊回家。再晚一點兒,孩兒還有事要去辦,就沒辦法跟爹細說一二了。」雲詳也不避開風青止的眼神,直接與其對視,但此言一出,風青止就再也不耽誤時間,疾步朝宮外行去。

卻說這銘帝還未到百鳥宮,已經從小順子口中得知百鳥宮發生了何等大事。不過,以後宮的規矩,這宮女與人私通皇后一人足以做主處理,可偏偏那私通之人是皇后親侄。她若不嚴辦,難以在後宮立信。若是按律查辦,她謝家可就會斷了最後的香火。

所以,這也是皇后請銘帝到百鳥宮的原因了。只要銘帝說不殺,就算是任何人有意見,也自是不會再多說一個字。可銘帝其實根本就不想管這檔子事,那個謝彪本也不是什麼有用的人才,就算是死了他也絕不會可惜。

他之所以會這麼急急火火地來到百鳥宮,那也是讓風家人逼得沒有辦法,正好皇後有請,他借故離開,也省得幫他們來申冤。只是,這謝彪留不留得,他還真得好好想想。要說這謝彪是皇后的人,雖然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勝在絕無二心,以後也肯定還是有用得著的地方。

但,難辦的就是,風青止的那份賬目直指謝彪,到時候謝彪若是沒死,加上這一條罪狀,也同樣是沒得活路。而且,萬一那謝彪落在風青止手裡,到時候,指不定給他來幾個大刑,珍嬪的事就會和盤托出。

思前想後,銘帝在心中掂量再三,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定,這個謝彪,絕對留不得,而且要在風青止有所行動之前解決掉這個大麻煩。

到了百鳥宮,一干人等齊齊跪了一地,為首的皇后,一臉苦色,慘然欲泣的眼神告訴銘帝,她等他來為自己撐腰。銘帝掃一眼跪了一地的妃嬪和宮人,面色發寒地問:「倒是挺熱鬧啊,都來了?皇后你是嫌這醜事不夠丑嗎?」

皇后抖了抖唇,想說什麼的,卻終於還是忍了下去,而跪在另一側的貞妃風青璇卻代為開口道:「皇上,皇後娘娘這兒的宮女出了大事,按大旭後宮祖制,皇后處置宮人也當由幾宮的娘娘為證。皇後娘娘請了臣妾等人過來,也是按規矩辦事,皇上就別責怪皇後娘娘了。」

「是啊,皇上就別責怪姐姐了,姐姐都已經大義滅親了。」這接下話頭的,不是別人,卻是十分淡泊名利的花蕊夫人,也就是夏侯暄的生母。

旭國後宮妃位,除了皇后之外,尚有二位夫人及一個貴妃為重,這花蕊夫人是其一,另外還有一個不問世事的花冷夫人。不過,這花冷夫人倒是個置身事外的人,任是銘帝臉色差到了極點,她也只是垂著頭,誰也不幫。

「都起來吧!」之所以剛才對皇后惡語相向,也是為了後面好下手,他故意表現出對皇后的不滿,到時候要是不幫她救下謝彪,也讓她無話可說。

「皇上,皇上,臣妾宮裡出了這等醜事,是臣妾管教無方,但,依臣妾來看,定是那夏荷不知檢點。她本是月鳴宮的人,才分來臣妾身邊幾天時間,就告假說有病在身,恐怕傳給臣妾,所以要休息。臣妾也不想難為宮人,就允了她,結果她居然是去勾引男人,這等賤婢臣妾絕對要嚴辦。」咬牙切齒地說著,皇后此時當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個夏荷會給自己惹來這麼大的麻煩,當初真不應該收她進百鳥宮。

「哼!你教的好侄子!這夏荷就算是勾引了謝彪,他要是不動心,也自不會在這後宮之中做出這等苟且之事。」銘帝倒也直接,什麼也不說,就點明事實。

皇后一時無言,只是可憐兮兮地瞅著銘帝。但銘帝早有自己的打算,又哪會出言相幫,只是撇開一切道:「皇后,朕既然將這後宮交於你執掌,那就不會再插手後宮之事,此事,皇后自行處理便好。」

「皇上,臣妾,臣妾……臣妾是沒有管好謝彪,可是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兒上,可否饒他一死?他真的是被那夏荷賤婢所惹,迷了心智所以才做出此事禍事,皇上,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可否……」見銘帝沒有幫她的意思,皇后也急了,什麼也不管不顧地當場求起情來。

那些側立一邊的妃嬪宮人們看著這一幕,臉上均表現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皇上真的放了謝彪,這後宮之中只怕是這等苟且之事會越發猖獗。可若是皇上真的治了謝彪,足以證明他對皇后也有所保留。雖然明知道銘帝無能,但宮妃們似乎對爭寵邀愛早已習慣,有這樣的機會看皇后的笑話,她們又何樂而不為之。

「皇后這是說的什麼話?」銘帝本希望皇後有自知之明,自己吞下這惡果,豈料皇后救侄心切,當場就說出這等話來,他真是氣得不輕。

「皇上,臣妾,臣妾……」

「如果你請朕過來,是聽你說這些話的,那麼看樣子,朕是該回去了。」說完,銘帝甩袖起身,打算離去。

皇后急了,跪到地上,扯住銘帝的明黃龍袍就開始大哭起來。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一邊的宮妃們都暗自笑到要內傷,唯有一人施施然站了出來,說:「皇上,雖然此事已被坐實,但是否還是要聽聽當事人如何解釋?」

說話的人,正是貞妃,她冷眼看著這一切,更明白銘帝的心思,雖然明知多言銘帝會對她更加厭煩,但有些事,不得不為之。

「貞妃,你想要聽他們解釋什麼?不是說已經捉姦在床了?」銘帝反問風青璇,口氣中儘是不滿。

指了指在一邊被塞上了嘴、哭得滿臉是淚的夏荷,貞妃堅定地說:「夏荷是珍嬪妹妹的貼身宮女,臣妾與珍嬪也算是熟絡,這小丫頭臣妾也見過好多次了,臣妾以為,她不會做那種勾引侍衛的蠢事。」

「貞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本來貞妃第一個出言幫皇后說話,她還是心存感激的,可這才一轉臉,她就反將了她一軍,皇后是氣得聲音都發著抖。

「皇後娘娘,宮女與人私通是會被送去刑部騎木驢的。臣妾以為,夏荷還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風青璇的話一說完,那被反捆在一邊的夏荷就扭動著身體,發出痛苦的嗚嗚聲,站起來就要衝到銘帝的面前。

常青眼疾手快,閃身擋在了銘帝身前,按住夏荷大聲喝斥道:「夏荷,你想幹什麼?」

夏荷雙手被制,又說不出話來,只好拚命地搖頭,唔唔個不停。

這時,貞妃又說話了:「就算是要處死她,也應該給個機會辯白,皇後娘娘為何塞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

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讓所有人聽清了全部內容。一開始還在心底痛罵夏荷的宮女們也開始竊竊私語著,猜測著夏荷與謝彪通姦的全部真相。

見夏荷的反應激烈,常青說了句公道話:「皇上,我看還是讓這宮女說幾句話吧,無論怎樣,就算是個死,也讓她心服口服。」

其實銘帝也有此打算,雖然他已決定了下一步,但目前形勢,再加上貞妃的堅持,若是不讓這夏荷說上幾句,只怕也是說不過去。他嫌惡地看了一眼夏荷說:「讓她說,有什麼話現在就說。」

得到了指示,常青迅速地取下了夏荷嘴上的碎布,那夏荷一張口卻是一句:「皇上,奴婢冤枉啊!是那謝彪對奴婢用強,奴婢冤枉啊。」

這話一出,各宮的妃嬪與宮人都將眼光調轉到謝彪的身上。聯想到謝彪與皇后的關係,大多數人選擇相信夏荷所說才是事實。

「賤人,你胡說,他要什麼女人,本宮自會為他操持,又怎麼看上你這等賤婢?」皇后又開始尖刻地辱罵著夏荷。但她說的也是事實,以皇后的身份,謝彪要什麼女人,那還真的只是開個口的問題了。

「皇上,奴婢在今日之前,尚還是處|子之身。正如貞妃娘娘說所,那私通是何等大罪,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會做那等愚蠢之事啊!皇上,您要為奴婢做主,奴婢真是冤枉的啊。」

夏荷的話剛說完,皇后就笑了,她譏諷道:「處|子之身?本宮剛才已去了出事的地方,為何未見落紅?」

「娘娘,說話要憑良心。奴婢是否處|子之身,娘娘心知肚明。那落紅的床單早讓娘娘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又何來什麼未見之說?」夏荷此時算是豁出去了,既然橫豎是個死,她還怕什麼?

「賤婢,你胡說,本宮從來沒做過這等事。」皇后心虛了,雖然現在沒有物證可見,但以銘帝的精明定也能猜出事實真相。

「皇上,奴婢是清白的,是那謝彪仗著皇後娘娘的寵愛,欺負奴婢啊!嗚嗚……」夏荷是說也說不過,說也說不清,雖然明知道再劫難逃,卻還是不免為自己爭取一番。

見夏荷哭得凄慘,那些看在眼裡的宮人也都開始難受,有幾個和夏荷熟識的宮女甚至開始偷偷抹起了眼淚。

就在現場氣氛完全陷入一片苦情之時,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奴婢願為夏荷做證,她沒有勾引謝統領,是謝統領一直糾纏著夏荷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將視線調轉到那個宮女臉上,皇后更是驚得幾乎跳腳:「玲瓏,你在胡說什麼?」

那名喚玲瓏的宮女聽到皇后的喝斥聲,也跪了下來:「皇後娘娘,奴婢也是實話實說,夏荷太可憐了。」

見有人為自己說公道話,夏荷當真是感激到不能自已,一直深信宮中無人情的她,在這一刻,終於發現還有人關心自己。「玲瓏,謝謝你。」她止住哭聲道。

雖然也感激著貞妃剛才的仗義執言,讓自己有機會開口說話,但對於玲瓏的不顧生死,她真的無以報答。要知道,玲瓏本是百鳥宮的宮女,得罪了皇后,就算不死也絕討不到好果子吃。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局面,卻也是銘帝沒有想到的,但是,為了在各宮妃嬪面前不失公允,銘帝只得讓玲瓏開口說話。豈料,玲瓏接下來的話,卻讓銘帝的心咯噔一下,亂了分寸。

玲瓏說的卻是:「皇上,奴婢和夏荷是住在一間房間的。在夏荷還沒有分派到百鳥宮時,奴婢就見到謝統領經常偷看夏荷。後來,有幾次奴婢還看到謝統領對夏荷動手動腳的,夏荷拒絕過好幾次,還經常偷偷躲到被子里哭。

「後來,我聽夏荷說她把此事跟珍嬪娘娘說了,再後來,也不知是不是珍嬪娘娘找謝統領打過招呼,總之,後來有陣子,謝統領倒真是沒怎麼來找夏荷的麻煩。可惜,好景不長,珍嬪娘娘突然間就那麼死了,謝統領就又開始騷擾夏荷。

「再後來,皇後娘娘把夏荷收入宮裡。謝統領也不想惹皇後娘娘生氣,又好了一陣。今天,夏荷是真病了,我看她吃了葯就在屋裡睡下,後來,後來就發生了這件事。所以,奴婢覺得,夏荷是清白的。要是她想勾引謝統領,不用等到現在的。何況騎木驢那麼可怕,夏荷不會那麼傻的。」

玲瓏的話說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個重點,那就是謝彪早就覬覦著夏荷的美色了,可唯有銘帝卻聽出了這番話的弦外之音。

他凌厲地掃過玲瓏看似天真的臉,莫測高深地評估著玲瓏的話裡有話。只是,從她稚氣未脫的臉上,銘帝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才剛剛從風青止的逼迫下逃離了關於珍嬪之死的問題,卻不曾想,來到百鳥宮,仍舊會繞回這個原點。銘帝不得不將這兩件事串連起來,但他又不能斷然肯定,這才是讓他憂心的地方。

可事實上,相較於銘帝,最最驚訝的人卻是夏荷自己。雖然確實是謝彪強迫了她,可對於玲瓏口中的那些事實,她卻是連自己也是第一次聽說。她不明白玲瓏為什麼幫她,而且還是這麼個幫法,雖然這樣是為她開脫了一些,但是,她那些莫須有的事實,卻也讓夏荷摸不著頭腦。

但夏荷也不是笨蛋,且不論玲瓏是出自何種目的,她的說辭都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夏荷一咬牙,也撲倒在銘帝腳邊,哭道:「皇上,奴婢是清白的。」

此刻,臉色最差的莫過於皇后了,她突然不顧形象地狠狠扇了玲瓏一巴掌,又一腳將夏荷踢翻在地,罵道:「賤婢,都是賤婢,你們在胡說什麼?」

玲瓏縮成一團,也哭倒在地:「皇後娘娘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眾妃嬪看戲似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在心底都悶笑成一團。

銘帝終於再也看不下去了,喝道:「都給朕閉嘴,還有你,皇后,是否該注意一下儀態?」銘帝的話多多少少也是起了一些作用,皇后終於不再動手,只是看著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也能猜出她忍了多大的怒氣。

皇后的那一腳當真用力,正中夏荷的胸口,血氣翻湧之下,夏荷噴出一口血水。她笑了,彷彿罌粟般美麗妖嬈,但她嘴角的不馴卻告訴在場之人,她絕不會就此安靜。是的,夏荷終於做了最後的決定,本還想苟且偷生一回,可現在她終於明白,就算是她勝了這一局,也終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皇后是不會放過她的,甚至會連累替她說話的玲瓏。

想到玲瓏的一番說辭,她舉袖拭去嘴角的血水,爬行至銘帝腳邊,決然道:「皇上,奴婢有話要說。」

銘帝嫌惡地看著夏荷,無情地說:「你不是一直在說嗎?」

抬起頭,夏荷卻是瞄了皇后一眼,而後又將眼光拉回謝彪身上,不知為何,自打謝彪被捆了起來,他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言。可夏荷絕不會因此而原諒他的過錯,狠了狠心,夏荷終於還是決定說了,她指著垂頭不語的謝彪說:「皇上,珍嬪娘娘,其實不是賢妃娘娘所殺,真正的兇手,就是謝彪。」

此言一出,銘帝的臉瞬間烏雲密布,這一切彷彿是不經意地發生著,卻又有著某種未知的聯繫,但夏荷的話,無疑是將謝彪置於了萬死之地。

「你胡說,不是彪兒做的。」皇后又第一個跳了出來,尖聲喊叫著,她塗著鮮紅蔻丹的雙手,也因激動而發著抖。

可夏荷已經決定要拉謝彪一起墊背,絕不會口軟,她嘿嘿一笑:「皇後娘娘,你又為何知道不是謝彪做的?還是說,皇後娘娘知道是何人所為?」

皇后一時語塞,只心虛道:「誰不知道那投毒之人就是賢妃,你不要血口噴人,誣陷好人。」

雖然只是宮婢一名,但夏荷從最下等的宮女升為珍嬪的貼身宮女,也是費盡了心機、用盡了手段的,她本就不是那種單純的女子,又怎會猜不到當初珍嬪被害的真相。

皇后刻意在珍嬪面前說的那番話,她也是聽在耳里的,珍嬪弄來毒藥的時候,她也是知道的,是誰給的,珍嬪不說,她也明白。她以前不說出來,只是想留一條活路給自己,但現在,皇后已斷了她的活路,她又為何還要為她們隱瞞真相?

不過,夏荷也明白,想要憑自己一人之力動搖皇后根基絕無可能,所以,她決定順著玲瓏的說辭將珍嬪之死全部推到謝彪的身上,就算是死,也要拖他一起陪葬。

「好人?呵呵!好人?娘娘,這宮裡何時有過好人了?只要進了這座墳墓,出去的不是死人那就是壞人。珍嬪娘娘幫奴婢教訓了一下謝彪,他就起了殺心,他,就是殺害珍嬪之人。」

「你胡說,彪兒、彪兒,你快說話啊,快說你不是,你不是啊!!」皇后急出一身冷汗,但謝彪仍舊沒有任何反應,到後來,竟然垂頭喪氣地哭了起來,令皇后大失所望。

如果在場沒有很多妃嬪與宮女,甚至說,只要貞妃沒有在場,銘帝都有本事將此事壓下去,最多將兩人就地處決。可當貞妃一臉得意地看著皇后時,銘帝明白,一切都太晚了,而這件事,也壓不下去了。

銘帝拿出了一種很負責的態度,對夏荷說:「說仔細一點兒,朕不想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

夏荷冷眼看著謝彪,恨恨說:「他對奴婢居心不良,後來,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和珍嬪娘娘說了此事。珍嬪娘娘體恤奴婢可憐,就將他喚去月鳴宮說了幾句,並且警告他再不許來糾纏奴婢。可謝彪他色心不改,幾次三番還來騷擾奴婢,而且有一次,竟然讓珍嬪娘娘碰了個正著。」

「珍嬪娘娘一氣之下,差點兒把這件事告到皇後娘娘這裡,後來,謝彪跪地求饒許久,珍嬪娘娘才又放了他。可就是此事惹怒了謝彪,他狼子野心,竟然起了殺意。奴婢本以為他沒有那麼大膽,可皇上該記得的,珍嬪娘娘出事的時候,在清淑宮裡,第一個發現的人也是謝彪。」

「奴婢當時就起了疑心,可是也不敢將此事說出來。皇上,珍嬪娘娘出事之前,謝彪曾以賠罪的理由送了一些香粉給珍嬪娘娘。那日在月鳴宮裡,珍嬪娘娘見那香粉極香,曾用了一些,後來才去了清淑宮。所以,奴婢敢斷定,珍嬪娘娘當時在賢妃娘娘的宮裡,所喝的茶水裡其實是沒有毒的,娘娘應該是中了那些香粉的毒。」

狀似苦思地想了想,銘帝又言:「朕不能單憑你一人所說就斷言此事,不過,你又如何解釋那杯茶?張太醫可是說過,那茶水裡確實有毒的。」

夏荷冷冷一笑:「奴婢說過,珍嬪娘娘出事的時候,在清淑宮裡,第一個發現珍嬪娘娘死了的人也是謝彪。他一定是趁亂又放了一些毒粉到茶水裡,否則,若是賢妃娘娘有心要害珍嬪娘娘,也不會蠢到讓珍嬪娘娘死在自己的宮裡。」

夏荷的話,像投入池水裡的一粒小小石子,漾出一陣陣漣漪。所有的妃嬪們都為夏荷的話語所動,甚至開始相信,夏荷所說才是事實的真相。

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銘帝心知肚明,但面對著夏荷滴水不漏的說辭,銘帝一時間竟然找不到推翻的說辭。最終,銘帝殘忍道:「哼!既然都不是什麼好奴才,那也犯不著留。皇后,這二人既然通姦被捉,那就按律處置。」

皇后一聽這話,臉色大變,知道銘帝的意思是棄卒保車,不想再留謝彪的活口。皇后是真想再為謝彪求情,可眼看著銘帝的臉色越來越陰冷,皇后也只得忍痛應道:「是,皇上。」

聽到皇后應下此事,銘帝臉色陰狠地看向一旁的玲瓏,對著皇后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皇后,管好你的人。」

皇后臉色微變,狠狠地掃了玲瓏一眼,咬牙切齒地說:「皇上,臣妾定會好好管教。」

一直不發一言的謝彪,此刻彷彿突然清醒,大駭地叫道:「姑母,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皇後面有難色,又抬眼看向銘帝,動了動唇角,似乎有話要說。銘帝別開臉不看皇后,只哼出一句:「常青,與宮人私通,該當何罪?」

常青恭敬地回道:「皇上,男的按律當處以腰斬極刑,女的送去騎木驢,而後充軍為妓。」一聽到腰斬二字,謝彪的身子便抖得跟篩糠似的,更是嚇得尿了褲子,霎時,整個百鳥宮都聞到一股子腥騷味。

白著一張臉,夏荷雖然表面上顯得比謝彪要鎮定許多,但眼看著銘帝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要濫殺無辜,夏荷終於絕望了。在這深宮多年,每日提心弔膽地過著日子,本以為終可以享受幾天,卻不想才是噩夢的開始。

騎木驢已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卻不想還有一條充軍為妓,那豈不是比死更讓人痛苦。夏荷終於再沒有任何求生的念頭,悲呼一聲:「老天不開眼啊!」而後,她掙扎著爬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撞上了百鳥宮的鳳紋牆柱。夏荷倒地之時,頭上血涌如注,額角更是可怕地凹進去了一塊,可見她求死之心的堅決。

她睜大了紅腫的雙眼,死也未能瞑目而終。夏荷的死相可怖,嚇得那些妃嬪們個個尖叫著捂住了雙眼,有膽小的已然嚶嚶哭泣著想要離開現場。

東宮內,夏侯昭負手而立,身後是靈雲忙碌的身影,卻是在忙著為他泡上一杯上好的龍井。

一人疾步行來,打斷了這和諧的一幕。夏侯昭幽幽轉身,看向來人,對靈雲說了一句:「雲兒,先別忙了,我有事和小桑談。」

聞言,靈雲一愣,要是換了平時,夏侯昭絕不會這麼支開她的,靈雲一時心內不悅,遲遲不肯離去。看出靈雲的心思,夏侯昭倒也不生氣,只嘆道:「我是為你好,怕你聽了心裡不舒服。若你執意要聽,我也不瞞你。」

見夏侯昭如此一說,靈雲倒真是舒開了笑臉,又開始忙活著一道道的泡茶工序。小桑見夏侯昭也並不怕靈雲聽到內情,也就毫無顧忌地開始彙報:「殿下,一切都如您料想的一般,不過,那個夏荷自盡了。」

「嗯,倒還真是個烈女子,那玲瓏呢?」夏侯昭顯然對夏荷的死並沒有什麼感覺,不過玲瓏就不同了,那可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人,卧底在皇后的百鳥宮也有兩年的時間了。

「殿下放心,已救了過來。不過那皇后當真心狠,要不是風雲詳跟著我一起去了後山,只怕玲瓏就救不回來了。」對扔後山的做法,小桑早有心理準備,只是在後山看到玲瓏體無完膚時,仍舊欷歔不已。

「救過來就好,我手下的人,又有哪個不是死裡逃生的呢?」包括他自己,當然,這最後一句,夏侯昭只留在了心裡。

「殿下,那接下來,該怎麼做?」小桑又問。雖然說玲瓏的做證將矛頭指向了謝彪,但畢竟銘帝還未正式宣布靈晚無罪。從他執意要殺謝彪和夏荷一事,就可以看出,銘帝根本就不願為靈晚翻案。

靈雲此時亦將泡好的龍井送到了夏侯昭手裡,夏侯昭淺淺嘗了一口,這才淡淡道:「不必了,接下來,該輪到風家的人操心了。」

「殿下的意思是?」

「靜觀其變。如果風青止、風青璇再加一個風雲詳也不能讓父皇退步的話,那還有什麼人能逼得父皇吐血?」夏侯昭無情地說著,卻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小桑沒有回應他的說法,只是在心裡加了一句:還有一個殿下,您。

事情已辦妥,夏侯昭便讓小桑先回去,不用隨侍左右,自己則悠閑地喝著茶水,看著早已看了千百遍的東宮風景。

見夏侯昭一杯已盡,靈雲溫柔地為其又續上了第二杯。夏侯昭對其溫暖一笑,如當空的太陽一般耀目,靈雲不好意思地別開臉,手足無措得像個小孩子。

夏侯昭一直沒有再開口,靈雲也只是安靜地陪伴在左右,看著夏侯昭俊美的側顏出神。雖然沒有出言相問,但靈雲卻仍舊對一個名字耿耿於懷。

「殿下,玲瓏是誰?」

「百鳥宮的宮女,你應該也是聽說了今天的大事,才這麼問的吧?」夏侯昭笑笑,隨口問道。

輕輕搖了搖頭,靈雲卻說:「殿下,我想問的是,她是您的人?」

「呵呵,雲兒果然聰明。沒錯,她是我的人,是我安插在百鳥宮的細作。」夏侯昭的坦白多多少少讓靈雲安心了不少,可夏侯昭的眼神卻告訴自己,她越來越管不住自己了。是的,她看得出來夏侯昭的心裡其實並沒有自己,或者說,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過別人。只是,在靈晚入宮後,看著夏侯昭一點點地開始有了變化,她的擔憂也越來越甚。

以前,她只擔心一個靈晚,可靈晚畢竟還是自己的妹妹,她的感覺還沒有那麼深。可現在,又來一個玲瓏,雖然夏侯昭只說她是自己的細作,可他分明對她十分關心,所以,靈雲吃醋了,才有了這一問。

「殿下,是雲兒多心了。只是雲兒也很好奇,殿下是如何說服那個名喚夏荷的宮女指認謝彪才是真兇的?」靈雲很輕鬆地轉移了話題,不想讓夏侯昭覺得自己小家子氣。

夏侯昭笑笑:「其實不然,我並沒有收買夏荷。只不過我能算到她會遇到的局面及處境,然後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讓玲瓏給她一點提示,以她的精明,自然知道如何自圓其說了。」

「殿下是說,夏荷所說,完全是她當時隨意說的?」靈雲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不相信夏荷能有如此本事。

放下手中茶杯,夏侯昭語重心長地對靈雲說了一句:「這宮裡,從來就沒有蠢人,因為,愚蠢之人,是活不久的。」

靈雲驀地打了個冷戰,為他話語之中的森然。她果真是被保護得夠好了,雖然已練就了一副冷心腸,可對於夏侯昭口中的黑暗深宮,卻是越來越覺得恐怖。

「殿下,聽說那謝彪到最後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為何會這樣?那人不該是這樣的反應的。」靈雲輕輕地說著,眉頭也擰到了一處,顯然百思不得其解。

夏侯昭又淡淡地笑開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讓小桑給他下了點兒葯而已。」看似普通的一句話,可那句下了點兒葯,卻讓靈雲恍然大悟。

「所以,他會對夏荷施暴,真的是因為藥性?」

「不然呢?你以為謝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宮裡胡搞?」他一直都很認真地回復著靈雲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只是,這毫不保留的直言,也讓靈雲的心裡越來越不安。她選的男人,似乎城府太深了一點兒,日後,她可有把握能緊抓他的人嗎?

「殿下,果然神機妙算。」這似贊非贊的說辭,令得夏侯昭不由轉臉看向靈雲,卻恰好見她又開始沖泡著另一壺的茶水。夏侯昭沒有說話,只是細細地看著靈雲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地重複著。

靈雲知道他在看自己,心兒突突地跳得暢快,卻小心地不敢破壞這氣氛。要知道,他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認真地看自己了。這一天,她盼了很久,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被關注的感受。

沖好了一壺新茶,靈雲又點燃一根用過的短蠟燭,放在壺底的茶爐內。燭火雖弱,但那恰到好處的熱度,剛好可以使茶壺中的茶水不至於那麼快冷掉,也不會因為太熱而不能入喉。

「雲兒果真心靈手巧,居然想到如此好的辦法溫茶,這以後,不知誰有那麼大的福氣能娶了你回去,藏在深閨獨寵。」夏侯昭突然說出來的這番話,令得靈雲手一抖,幾乎打翻了茶水。

猛地撲倒在夏侯昭的腳下,靈雲勇敢而堅定地說:「如果殿下不想要雲兒了,雲兒自會落髮為尼,長伴青燈。但云兒有一事相求於殿下,不要將雲兒轉贈他人,除非我死,否則雲兒絕不從命。」

看著靈雲絕然的表情,夏侯昭終於咽下口中要說的話語,再不提此事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