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皇后

正文卷

歲鳶從床榻上下來,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

她一推開門,就看見了一身素衣不著半點首飾的榮貴嬪。

老實說榮貴嬪生得十分漂亮,嬌蠻俏麗中又帶著一絲嫵媚,跟後周皇宮裡大多數女人都不一樣。

她像是天上未被馴服的鳥雀一樣自由自在。

一見到歲鳶,她就立刻哭紅了雙眼,跪著過來拉她的衣角。

「不是我,」榮貴嬪楚楚可憐地對她說,「真的不是我,你去跟你父皇解釋解釋。」

歲鳶當初確實不知道是誰,但也不太相信榮貴嬪的話。

「榮娘娘為什麼不自己去找我父皇?」歲鳶問她。

這話她其實無心,但對於榮貴嬪來說可以算正重要害。

她入宮十二年,一直無所出,如今又發生了這種事情,後周皇帝不願意見她。

任由她在承天殿前如何長跪不起,又如何聲嘶力竭地喊冤,皇帝始終將她拒之門外。

原本她以為自己受盡恩寵,離後位只差一個孩子,如今來看,她何曾真正得到過帝王真心。

「你父皇不肯見我,」榮貴嬪低聲下氣地懇求她,「現在只有你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是,我是不喜歡你,還給你使絆子不讓下人給你吃飽穿暖。」

榮貴嬪並起手指對天發誓:「但是我從未想過下毒害你,也從沒想過讓你死。」

她這個話倒是真心的,她可能有些小壞,不願意看到歲鳶過舒坦日子。

但嬤嬤按時送吃食,她也沒有真的硬要阻攔。

歲鳶這些年沒餓死,也算託了她的福。

「你起來吧,」歲鳶對她說,「我真幫不了你,父皇也不待見我。」

歲鳶太清楚自己的分量了,她中毒昏迷,命懸一線到現在清醒恢複,她親爹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這傻女人居然覺得她能說動皇帝回心轉意。

見榮貴嬪呆坐在原地,歲鳶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榮娘娘,父皇沒有降你的位份,」歲鳶說,「也沒有讓你閉門思過,只是罰了你的俸祿,你再仔細想想呢。」

「在他心裡,其實你比我重要。」

靈羽的心似乎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

她記得自己那時早就知道沒有人在意自己,怎麼把事實說出口的時候,歲鳶還是會難過呢?

難道凡人總是如此脆弱嗎?

即使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必須面對時依然還是會被搞得遍體鱗傷。

一個黑色的人影在房檐下一閃而過,歲鳶沒有再理會榮貴嬪,轉身回了房間。

「你們先下去吧,」她譴走周圍的太監和宮女,「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等人群都退去後,正對後院的窗戶打開了,赫狄風從外面翻了進來。

「現在來看你一趟真不容易,」赫狄風徑直走到木桌跟前,端起一杯水潤喉嚨,「里里外外到處都是人。」

「今天教我什麼?」歲鳶滿是期待地看著他。

赫狄風比她的個子高,站在她旁邊時只能低頭跟她說話,歲鳶彷彿一個小土豆一樣。

「今天不教,」赫狄風說,「皇后給你求了國子監的旁聽,以後有先生教你。」

「你怎麼知道?」歲鳶仰著頭問他。

小時候的她,總覺得赫狄風就好像從天而降的神明。

她認為,是她在孤獨寒冷和飢餓之中,無意中向上蒼許了什麼願。

神明垂憐,才派了這麼個人來與她為伴。

此前長夜漫漫,她只有孤燈一盞為伴。

但赫狄風從牆頭跳下來那日開始,她所害怕的寒冷和黑暗,就有人伴著她度過。

靈羽悔恨過很多事情,但她唯獨覺得愛上赫狄風是她逃不過的宿命。

自五歲初遇,到十七歲身死,赫狄風陪了她整整十二年。

在紅林苑的日子裡,夏日的夜晚時他為小歲鳶抓過螢火蟲,螢螢點點如同她在方寸之地所見的蒼穹星漢。

冬日她被凍得發抖,也是赫狄風背著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炭火,在她面前燃起溫暖的希望。

歲鳶無數次偷偷打量他被炭火照紅的臉,想著他這麼好的人一定要平安回到故鄉。

沒離開紅林苑之前,她做夢都想從圍牆中衝出去。

等真正出來了,她才發現高牆之後,還是一望無際的高牆。

甚至見赫狄風都變難了。

紅林苑終年無人值守,她的身邊也沒有成群的太監宮女,赫狄風隨時想來都可以。

但她現在寄養在皇后名下,殿內外走兩步就是人,赫狄風想來看她,都得費好一番功夫。

比如現在,赫狄風就氣喘吁吁的。

他用那雙似乎含笑的眼睛看著歲鳶:「打聽來的,以後我也去國子監上學,咱們見面就容易多了。」

聽到這裡,歲鳶的心裡似有樹樹繁花盛放。

靈羽感受著這種排山倒海的喜悅,要是她能動能說話,一定會給歲鳶一個大嘴巴子。

沒出息,太沒出息了。

殿外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赫狄風定身聽了片刻。

「我得走了,」赫狄風說,「國子監見。」

說完他就翻窗戶走了,一朵海棠花趁著開窗關窗的短暫間隙飄了進來,落在了歲鳶的腳下。

她怔怔地望著赫狄風離開的方向,過了很久才彎腰撿起花朵。

粉色的落花被她捧在手心仔細觀察,以至於她沒有留意到走進來的女人。

「大膽,」太監尖聲呵斥,「見到皇后娘娘,公主為何還不行禮?」

歲鳶被嚇一跳,這才扭頭過來,看著剛剛走進來的女人。

雍容華貴已經不足以形容她了,她雖然看起來比榮貴嬪年長,但卻並不意味著顯老。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總有股無形的氣度籠罩在她的身上,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是這個國家地位最高權勢最盛的女人。

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種久握權柄的鬆弛感。

初登高位者喜歡頤指氣使,反而有種小人得志的狹隘。

只有皇后這樣掌權多年的人,才會有那般的從容和穩重。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大宮女,宮女就立刻上去給了太監一巴掌。

「憑你也敢訓斥皇家子嗣,」大宮女收手後說道,「宮裡的規矩你恐怕也要重學。」